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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336 字 6個月前

想,自己有朝一日竟能見到李牧的親孫李左車。

就在她愣神的當口,卜杜拉應李左車要求,已經打開了其中一個皮箱。蘭佩被重重人牆隔在外圍,甚是好奇地引頸向裡看去,見箱子裡竟全是黑黢黢的礦石。

圈子裡的人雞同鴨講了一陣,卜杜拉蹩腳的中原語捉襟見肘,終於想起要找她來翻譯,蘭佩於是又被讓到圈內,這才知道,原來這箱子裡裝的,是焉耆國特有的石墨和錫。

這兩樣東西雖稀有,無論在中原還是匈奴,卻並不少見,但隻有焉耆國產的石墨和錫,在熔鐵時少量加入,經高溫鍛打淬煉,可使鐵成鋼,堅硬無比,千刃翻飛不卷,實乃戰場利器。

如今劉邦已經滅了與趙國相鄰的代國,打來趙國隻是時間早晚,卜杜拉此次不遠萬裡送來的焉耆石墨,對趙國的重要意義,不言而喻。

也恰是因為極為重要,趙王歇才委派廣武君李左車此次親自前來校驗交易,確保萬無一失。

第109章

整整五十四箱焉耆石墨,十二箱白錫,李左車一一開箱驗貨,大大小小的箱籠從堂屋一直擺至天井,堆了滿滿一庭院。

李左車確認無誤後,買賣雙方迅速進入下一環節——議價。

卜杜拉說,焉耆石墨本就堪比黃金,又兼商隊幾十人穿流沙大漠冒死押運而來,一箱石墨換一箱黃金,對商隊此行而言,也就將將算個不賺不賠。

蘭佩照原話翻譯,說話時,特意壓低了嗓子,艱難憋出略粗一點的聲音。

李左車心細如發,聽出她聲音古怪,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當下確定,此人為女扮男裝。

他並未揭穿,彆開眼去,倨傲道:“趙王知大人此行殊為不易,願以黃金五千金作為酬謝,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卜杜拉深邃的眼裡閃過一絲喜色,心道中原人就是好唬弄,這些石墨在焉耆礦山一挖一車,幾乎沒什麼成本,他不過吃苦搬運這一遭,純運費就掙了五千赤金,真乃一本萬利的買賣。

到嘴的鴨子自不能讓它飛了,卜杜拉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當即點頭表態:“如此,小人謝過趙王!”

李左車點了點頭,示意身後士卒將箱籠抬上驛站外馬車,卜杜拉上前攔住,麵有不悅道:“稍等,趙王要的貨,已經將軍核驗,趙王允給小人的金子,可否也讓小人核驗一番?”

蘭佩譯完,李左車略有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出聲:“怎麼,卜杜拉大人還怕我堂堂大趙賴賬不成!”

卜杜拉訕笑道:“小人不敢,小人知趙王一言九鼎,自是不會賴賬,但行道上的規矩,向來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趙王要的貨,小人如今已交與將軍,趙王所允之黃金,自然也應現場交割為妥。”

李左車稍有猶豫,道:“大人請隨我來。”

卜杜拉朝身後遞了個眼色,商隊裡十幾名佩刀隨從立馬跟上,蘭佩自這詭異的氣氛裡覺出一絲不祥,有意慢吞吞落在後麵,卜杜拉驗金心切,一時也顧不上她,倒是李左車特意回身看了她一眼,見她並未跟上,也沒說什麼,領著卜杜拉走出驛館。

驛館外的土路上,幾十輛馬車穩穩停著,每輛馬車前均有重甲士兵守護,卜杜拉以為金子就在這些車裡,正等著李左車掀開車簾讓他看個究竟,誰知不等他站定,忽然一陣亂箭當頭朝他飛來。

卜杜拉手疾眼快,側身躲過亂箭,一把抽出腰間佩刀朝身側李左車刺去,口中咬牙怒道:“豎子竟敢暗算於我!”

蘭佩和剩下的幾個商隊同伴侯在驛館內,聽聞門外打殺聲起,正欲趁亂開逃,李左車帶來的手下已將他們團團圍住,拔刀相向。

蘭佩抽出腰間匕首,心中登時絕望透頂——逃過了洪水,挾持,失身,被賣的連連厄運,難不成,今日將是她的真正死期?

心中哀歎叫苦間,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已然架上她的脖子,一名趙軍士卒厲聲命令道:“跟我來!”

蘭佩被挾持到驛館門外,眼前所見,不可謂不慘烈,令她身為匈奴人,也不由得暗罵趙王背信棄義——

剛才跟著卜杜拉出來的隨從已儘數倒地,非死即殘,卜杜拉被李左車五花大綁著,口角流血噴流,兀自嘰裡哇啦說著李左車聽不懂的西域語。

李左車指著卜杜拉蹙眉問她:“他說什麼?”

蘭佩聽得真切,一字一句譯道:“他說來時在河西地,已見過漢王派來的使者,並留下同伴等在那裡。今日你若殺了他,他的同伴得報後將與漢王聯係,向他們提供更多的石墨和白錫,屆時你們的兵器在戰場上,將無任何優勢可言!”

譯完,蘭佩頓悟,原來,卜杜拉也非吃素的,為防趙王出爾反爾,在來時的路上已留了後手,那晚在巴裡坤小鎮抱著兩個箱子外出,原是去接洽了劉邦的人。

李左車聽後勃然大怒,脅迫蘭佩問卜杜拉:“那個同夥現在何處?”

蘭佩心道這李左車真是蠢極,卜杜拉怎麼可能說呢,說出來不就沒有威脅他的把柄了麼。

但迫於脖頸上的那把刀,她仍是認認真真地譯了一遍。

果不其然,卜杜拉聽完哈哈哈大笑:“李將軍問出如此愚蠢的問題,倒不如直接殺了我,我想漢王開的價,定不會比你們趙王低......”

李左車陰笑道:“你不說,自有人說,我就不信這商隊裡人人都能如你般不怕死!”

蘭佩原話譯著,不等說完,李左車陰鷙的眼已盯上她,原本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頃刻間又多出一把:“你身為譯者,定是一同去了,說!那人現在何處!”

脖上兩把刀沉沉向下壓著,蘭佩直覺得雙腿直打曲,周圍幾十雙眼滿含殺氣,齊刷刷瞪著她,使她很快便認清了現實——今日,她是說也得死,不說也得死。

李左車帶重兵圍了這間驛館,本就沒打算放他們活著出去,如此趙王既可省下五千金,又可防範卜杜拉再與中原其他王侯交易,待他死了,再扶植出另個賣家便是。

隻是慘了她,這一路上那麼多大災大難都熬過了,平白卻要在這裡無辜枉死,她若不說,李左車定會先殺了她以儆效尤,可若是說出來,李左車則更認定她在商隊裡的作為,焉能留她到明日?

曾被刀捅死過一次,更能體會瀕死時的恐懼和絕望,蘭佩隻覺那刀泛著森森殺意,脖頸上舊傷未愈,登時又填新傷。

想她重活這一世,原打算無牽無掛了此一生,結果嫁了冒頓,有了歡兒,如今要走,心中全是放不下的人和事,不覺眼淚簌撲撲開始往外溢。

李左車早看出她是個女的,遇見這陣仗,嚇得痛哭並不為奇,不耐煩地將刀又逼近一寸,嗬斥:“快說!”

蘭佩雙?唇囁嚅,淚眼低垂,將將說出個“我”字,耳邊倏地傳來一聲熟悉的鳴鏑嘯叫,她驚得抬眸,不過一個彈指,重重包圍在驛館外的趙軍應聲栽倒一片,左右挾持她的李左車和另一名小卒亦先後中箭,架在她脖上的雙刀“叮咣”兩聲掉落在地。

這一切發生地太快,蘭佩呆若木雞,圓睜著驚恐的淚眼怔在原地,下一刻,已落入一具熟悉的堅硬%e8%83%b8膛之中:“蓁蓁莫怕,我來了。”

蘭佩應聲看去,淚眼迷朦間,那張明昳無儔的臉龐近在遲尺,深棕色的眼眸漾滿柔情,幾欲將她溺斃。

她全身緊繃的線條一瞬全軟了,仿若隻要在這%e8%83%b8膛裡,世上便再沒有什麼刀尖利器能傷到她,她口中喃喃念著他的名字,轉眼已被他翻身抱上馬背,雙臂環住她握緊韁繩,緊貼著將她拱在%e8%83%b8`前,揚鞭疾馳而去。

蘭佩恍惚想起剛剛隨他從天而降的那些匈奴騎兵,不放心道:“他們......”

耳畔呼呼風聲裡,冒頓的聲音沉穩地使人心安:“放心,此行隻為救你。”

身後,趙軍和卜杜拉驚恐地看著五百匈奴鐵騎仿若一陣黑色旋風,追隨鳴鏑聲刮至眼前,掠走了那個女扮男裝的譯者,打著響亮的呼哨,一陣風似的轉瞬間便消失了。

世人都知,鳴鏑聲起,匈奴王至。

在匈奴,鳴鏑響箭是那位殺父自立大單於的發明,亦是隻有他才能使用的兵器。

李左車左肩中箭,捂著疼痛難忍的傷口,自知手下士卒絕對追不上那支由匈奴王親自領來的訓練有素的匈奴騎兵,咬了咬牙,隻得將這一切都歸咎到卜杜拉身上:“你暗通劉邦,又和冒頓聯手,居然還妄想得到趙王的五千金,卜杜拉,這世上哪有被你占儘的好事!”-思-兔-網-

卜杜拉雖知自己救下的是個匈奴女人,可又怎會想到這女人的後台竟會是匈奴王,還沒將這一切想個明白,便已成了李左車的刀下鬼。

而商隊裡的其他人,不過比車爾成多活了十幾日,隨他走了這一遭,皆是有來無回。

......

冒頓縱馬向東北飛奔了近兩個時辰,終於在黃河邊停了下來。

滔滔河岸邊,山脊怪石嶙峋,直聳天際,將瓦藍的天切割成道道鋸齒。布滿碎石的河灘上,早有上百隻羊皮筏並一隻木船靜靜等著,冒頓翻身下馬,將蘭佩打橫抱起,徑自登上木船。

木船高大寬敞,守衛森嚴,冒頓登上二層,將蘭佩安置在位於船艙正中的艙室裡,起身就要出去。

蘭佩躺在榻上,猛地拽住他臂上的鎧甲,急道:“你要去哪?”

冒頓輕拍著她的手,唇角一彎,柔聲安撫道:“我找軍中巫醫來替你療傷,很快便回。”

蘭佩這才鬆手,目送他俊挺的背影消失在船艙外。

耳邊,浪濤聲陣陣,船身微微顛簸,緩緩駛向已被匈奴收複的河南地,蘭佩盯著榻上輕柔飄搖的帷帳,直覺得自己仿佛身處夢境中不真實。

在她將死的一刻,他來了。

這一次,鳴鏑聲響在刀落之前,他不遠萬裡趕來,終在危急關頭救下了她。

她被洪水衝走時,他正領兵在外,彼此斷了聯係的一個多月裡,除去在奢延城外的那次,她從未對他能趕來救她存過奢望,他又是如何自西域一路追來,在中原趙地尋到,並救了她?

蘭佩腦中疑問不斷,這邊巫醫已跟在冒頓身後走進艙室,開始替她清理包紮傷口。

“此藥膏每日早晚抹在傷處,十日內傷口便可結痂,到時奴再為大閼氏換一副生肌除疤的藥膏,儘量不讓大閼氏落疤。”

“不是儘量,是務必。”

冒頓沉聲說完,打發巫醫出去,關上艙門,回身返至榻邊,見蘭佩斜靠榻沿,已半坐起身。

“坐著作甚,快躺下。”

冒頓趕緊俯身過去,想將她放平,身體剛前傾至榻沿,便被她勾著脖子,緊緊抱住。

“冒頓,”蘭佩對著他的耳根,輕輕呢喃:“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冒頓被她緊摟的身子明顯一僵,垂在兩側的雙臂情不自禁地自後環上她纖細的腰肢,聽她語帶哽咽,自他耳邊唔囔著:“謝謝你......”

冒頓此刻心中滿是失而複得的喜悅,夾帶著若是再晚一步,便要與她天人永隔的後怕,平日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