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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354 字 6個月前

多日不見,大單於挺拔卓絕依然,隻是麵頰消瘦清臒,眉目難掩倦色。

蘭儋匆忙起身行禮,被冒頓攔住:“辛苦了。”

蘭儋無比低落地垂下頭,語帶哽咽:“末將無能,大閼氏失蹤已二十多天,末將依舊一無所獲。”

冒頓望像那片河灘,歎道:“沒有消息,或許才是此時最好的消息。”

縱馬疾馳而來的一路,他曾想象過無數種可能,而這其中,最讓他無法相信和接受的,便是見到蘭儋之後,從他口中聽到搜尋到大閼氏屍身的消息。

直到看見蘭儋頹然地坐在岸旁祈禱,冒頓心中竟升出一絲僥幸,二十多天過去了,整條河岸已經尋遍,不見蘭佩的屍首,會不會是,她已被人救下?

冒頓抱著這哪怕萬分之一的可能,拍了拍蘭儋的肩,低聲道:“不必再搜了,你速回駐地,命人畫出大閼氏畫像,分彆通傳大宛、康居、樓蘭、呼揭及近旁各國,但凡有見過大閼氏者,速速報與匈奴僮仆!”

蘭儋抱拳:“末將遵命!”

見冒頓仍立在原處,蘭儋猶豫道:“那,大單於您......”

冒頓凝望著河灘儘頭的流沙大漠,沉聲道:“這條河流走向自西至東,大閼氏若是被人救下,極有可能東去。前方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莫知所擬,唯以死人枯骨為標幟。孤欲快馬加鞭,穿此大漠,一路向東追尋。蘭儋,孤來尋你時,丘林稽且已發兵烏孫,聯軍共擊月氏。孤這一去難定時日,西域諸事,便交與你和丘林了!”

蘭儋搜尋這些天來,不是沒想過蘭佩興許被人救下,隻是這河灘的儘頭即是大漠,四處亦無人煙,他一時拿不準究竟該向東,還是向西繼續追尋。

如今大單於欲與他分兵兩路,領兵向東尋覓大閼氏蹤跡,他心中頓時又燃起無限希望,旋即叩首道:“請大單於放心!末將定當竭儘全力,助大單於紮牢匈奴根基,穩住西域大局,並向西繼續尋找大閼氏。此去路上凶險,大單於定要多多保重!”

冒頓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僅領了不足五百鐵騎,稍事休整,帶足飲水炙肉乾饃,一路向東而去。

......

自從車爾成被卜杜拉就地正法,蘭佩取代車爾成,成為商隊裡的新譯者,她明顯感到,商隊裡其他人對她的態度發生了些許改變。

知道她會說西域語,他們有時會主動與她交談幾句,商隊裡就她一位女子,諸事對她亦頗多照顧,但蘭佩知道,他們對她始終心存芥蒂,從不讓她單獨行動,即便為她鬆了綁縛,不知有多少雙眼仍時時處處盯著她,就連她要方便,也有人遠遠守著,讓她根本尋不到機會逃脫。

她一路女扮男裝,如此又行了十數日,終於來到了奢延城外。

夏末秋初,天空澄明如鏡,白雲如鏈,橫跨奢延城白色的高大城牆,看到昔日家園被月氏毀後,在蘭儋的帶領下修葺一新,重煥勃勃生機,蘭佩心中一時百感交集,又想起戰死在城牆上的父親,她鼻頭一酸,險些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日正直朔月大集,城門大開,人摩肩、車掛轊,往來商賈,附近村民紛紛湧入城中,喧囂叫賣聲隔著內外城牆傳出老遠。

蘭佩原以為如此熱鬨的市集,這支來自焉耆國的商隊怎麼也會入城狠賺一筆,誰知卜杜拉竟連看都沒看一眼,命商隊繼續向東趕路。

蘭佩心中納罕不已,再看商隊裡其他人,對卜杜拉的命令無有質疑神色,皆無視奢延城內外車馬駢闐的繁華景象,竟就這麼牽著駱駝路過巍峨的外城,繼續趕路了。

蘭佩一時對這支商隊所販貨物及最終目的地充滿了無限好奇。

同行這些時日,她至今都不知那些駱駝背上馱負的一個個皮箱裡,裝的究竟是何物。

且這支商隊一直徑自往東,若是再繼續這樣走下去,很快就要到了中原與匈奴的分界嶺——塞外長城。

她如今身為譯者,無論卜杜拉與中原人亦或匈奴人交易,她早晚都會知道他們賣的什麼,現下他們既不說,她自然也不便多問,隻得默默騎著駱駝,有意在路過奢延城時放慢速度,落到商隊末尾,卜杜拉似是察覺到什麼,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蘭佩匆忙低下頭去,不敢再東張西望。

她多麼希望王府中皋胥或是莫車此時能出得城來,恰巧遇到這支商隊,看到她的行跡,助她脫身。

然而她也知,這希望著實渺茫,且看她如今這身行頭,便是被皋胥遇見,估計也認不出,她就是蘭佩。

她一臉悵惘,又怕被商隊裡其他人看出她心緒波動異常,隻得將頭低低垂下,行至護城河東側,忽然有人拿石子砸了她一下。

那石子不大,砸來的力道不小,正砸上她的肩胛。夏日衣薄,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猛地回頭,身後卻空無一人。

商隊裡行在最後的伍叔並未看到她被石頭砸中,見她突然回頭張望,不解道:“怎麼了?”

蘭佩搖了搖頭:“沒,沒什麼。”

伍叔似乎不太信她的話,提醒道:“路在你的前方,而非身後。”

蘭佩一言不發,飛快地回過頭去,又垂下了腦袋。

心中卻在飛轉。

剛才砸她的那一下,絕非無聊的惡作劇,亦或不小心而為之。

一定是有人認出了她,隻是為了確認,究竟是不是她。

是誰?王府裡的人,還是城中曾經見過她的人?

不管是誰,那人會不會通報王府或者大單於,前來救她?

蘭佩的手指冰涼,手心霎時起了一層薄汗。商隊既已經進入匈奴領地,接下來,她需時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距離她逃脫的日子,應是已經不遠了。

......

冒頓晝夜兼程,穿流沙大漠,終於十二日後來到巴裡坤小鎮。

一入鎮裡,他便領兵挨家挨戶詢問蘭佩下落,小鎮民風質樸,對於匈奴人趕跑了昔日對他們敲骨吸髓的月氏人十分感激,見是匈奴官兵,皆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不曾見過。

冒頓連日趕路,每晚至多在馬背上小憩片刻,此刻瞪著猩紅的雙眼,不厭其煩地說:“勞煩你再想想,是一個廿左右的女子,皮膚很白,大約有這麼高......”

一直從城內問到城外,終於從一個引車賣漿的販夫口中得知,十數日前,曾有一支西域商隊行經鎮外,他當時曾欲前去賣漿,結果被商隊裡的人攆走,那群人皆穿白衣白袍,身佩彎刀,其中有一女子,被捆綁雙手,形容與冒頓所說無異。

冒頓急切攥住那名販夫的手臂,朝他手裡塞了一片金葉,急道:“那女子可曾受傷?”

販夫賣了一輩子的熱漿,何時見過如此明晃晃的金葉,歡喜著連連搖頭:“他們到時天色已暗,小的不曾看清,當時隻因納悶這商隊裡為何會有女子,因而湊近多看了兩眼,便被他們轟了出來。”

冒頓心中一時喜憂參半,蹙眉道:“那商隊有多少人?往何處去了?”

販夫道:“約有三十來人,他們當夜似是宿在鎮外,次日便不見了蹤影,看樣子,應是向東去了。”

話音未落,便見眼前這個男人一陣風似的翻身上馬,領著身後幾百鐵騎,風馳電掣般朝東疾馳而去,唯留下一幕煙塵,嗆得他連連乾咳不止。

短短三日後,冒頓率軍抵達奢延城,被皋胥迎入王府,人馬簡單休整,冒頓向皋胥說明此次來意。

皋胥聽後大驚,速命府中大當戶組織全城搜索,不多時,侍奴來報,王府外有一守城士卒求見,說事關大閼氏行蹤。

冒頓聽聞,驀地起身,不叫通傳,竟徑直往王府外奔去。

那小卒等在府外,正等通傳,意外見大單於朝他疾步而來,嚇得腿一軟,當下便跪倒在王府階下。

冒頓此時哪還顧得上什麼王者之威,躬身道:“你曾見到過大閼氏?”

小卒篤定道:“是,那日正值城內大集,小人在城上職守,見一西域商隊過城不入,頗覺蹊蹺,不禁留意多看了兩眼,忽見商隊裡有一人,容貌身量與大閼氏十分相像。隻是那人一身西域男子裝扮,小的當時好奇,便在城上用石子砸了那人後背,那人回頭尋小人,小人分明看到,那人長了張與大閼氏一模一樣的臉。”╩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小人本欲將此事報與百騎長,可事後想想,覺得大閼氏絕無可能女扮男裝混入西域商隊之中,便壓下了此等荒謬念頭,直至今日得知大閼氏在西域失蹤,小的便可肯定,小人那日所見之人,定就是大閼氏!”

冒頓目光灼灼,隱有水光閃爍,抑製不住聲音微微發顫:“這是幾日前的事?”

“當日朔月,七月初一,八日前。”

“他們朝哪個方向去了?”

“應是正東。”

......

蘭佩隨商隊又行了四五日才發現,原來卜杜拉此行的目的地,並非一路向東。

離開奢延城不久,卜杜拉領著商隊便開始向南而行,越過長城,進入趙國領地。

此時,與趙地相鄰的樓煩已臣服於匈奴,卜杜拉一路順利通過重重關卡,入趙地竟似入無人之境一般。

以蘭佩一路所見,倒也並非卜杜拉有何通天的能耐,實則因中原戰亂,昔日邊關烽燧如今成了中看不中用的擺設,即便入了趙地,也是人跡稀少。有的村落,隻剩下被火燒刀砍的斷壁殘垣,有的鄉亭,還在冒著滾滾黑煙。

商隊越往南走,這種滿目瘡痍的景象越是觸目驚心,路上所見之人,要麼是拖家帶口的流民,要麼,便是橫匍在地的死屍。

向南又行了兩日,商隊終於在太行山腳下的一間驛館駐了足。

蘭佩看著商隊裡的焉耆人開始卸下駱駝身上的皮箱,整齊碼放在驛館內的一間堂屋裡,猜想這裡應就是商隊此行的終點了。

當晚,商隊在驛館休息,那間堂屋有人輪流值守,燈火徹夜不滅。

第二日一早蘭佩發現,一夜之間,驛館外布滿重兵,將他們重重包圍在驛館之中,卜杜拉卻神色如常,似是在安靜等待買家到來。

等了整整一日,買家並未現身。商隊裡,除了蘭佩,人人皆是淡定自若,享受著長途跋涉而來的短暫休整。

直到第二日巳時,忽有一支車隊停在驛館門外,卜杜拉帶著兩名隨從親自出門迎接,蘭佩身為譯者,也被要求一同前往。

來人排場甚大,均著鎧甲戎裝,手持長戟,蘭佩一時分不清誰是首領,直到有人引薦——

行在第二排中間那人,是趙國廣武君李左車,大名鼎鼎的李牧將軍之孫。

蘭佩循聲看去,見那人身高六尺,生的虎背熊腰,豹眼燕頷,一看便是久經沙場之人。

卜杜拉向李左車行西域叩%e8%83%b8禮,李左車抱拳還禮,麵無表情地問卜杜拉:“東西在哪?”

卜杜拉領著李左車徑直向堂屋走去,蘭佩跟在一側,思緒卻飄忽在當年李牧抗擊匈奴一戰成名,成為與與白起、王翦、廉頗並稱的戰國四大名將。

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