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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346 字 6個月前

不久,聽聞大閼氏被洪水卷走至今下落不明,便與蘭儋商定兵分兩路,蘭儋尋人,丘林稽且駐守呼揭等待大單於回。

當時兩人心中尚存一線希望,當大單於從大宛回到呼揭時能將大閼氏尋回,可眼見日子一天天過去,大閼氏依舊下落不明,這希望也一日日渺茫下去,如今大單於凱旋,大閼氏失蹤的消息,是再也瞞不住了。

丘林稽且回道:“十五日前,呼揭城外匈奴大營忽遭上遊洪水,瞬間衝毀匈奴軍營,守營士卒拚死保護大閼氏和小王子,怎奈水勢太猛,小王子得救,但大閼氏不幸被洪水卷走,下落不明,蘭儋已率人沿河岸搜尋,至今還未傳回消息。”

冒頓聽到蘭佩被水卷走,又想起剛策馬路過的那條大河,頓覺一陣天旋地轉,抑製不住雙手發顫,握拳死攥住韁繩,牽出手背上根根青筋暴凸。

他緩緩抬起布滿蛛網血絲的陰鷙雙眼,語氣冷至冰點:“那洪水,是從何而來?”

丘林稽且道:“據說是月氏王小女雲尕向呼揭國王獻計,引羅布泊大水至計式水乾枯河床,呼揭士卒連夜又挖又堵,待到匈奴大軍開拔,上遊撤下麻袋,至大水從天而至,匈奴軍營正好駐紮在計式水乾枯河床之上,躲避不及,釀成慘禍。”

冒頓緩緩閉目,緊繃的下頜線如斧削刀砍:“那雲尕和呼揭國王,現在何處?”

“匈奴大軍剛破城門,雲尕和呼揭國王便先後自裁而亡了。”

冒頓驀地睜眼,厲聲道:“將那日號令、參與掘口放水的呼揭人統統羈押,讓他們日日為大閼氏祈禱,若是大閼氏無事,他們的家人便無事,若是大閼氏遭遇不測,孤要誅他們九族!”

“遵命!”

冒頓狠狠說完,轉身縱馬而去,耳邊風聲呼呼,夾著從他口中說出,而他根本無法承受的那句“若大閼氏遭遇不測”,一遍遍,在他耳邊回響。

不會的,蘭佩不會有事,他不允許她有事!

就算將這河水抽乾,將整個西域掀個底掉,他也要將她找回來,毫發無損,完好無缺地找回來!

......

焉耆商隊風餐露宿,行走了近半旬,終於離開了那片被稱為死亡禁地的流沙大漠,來到一個名叫巴裡坤的綠洲小鎮。

過了這個小鎮,前麵便是有山有水的祁連山脈,河西已然近在咫尺了。

蘭佩通過這些日的細心觀察,大概摸清了這支商隊的來曆。誠如她所料,商隊裡都是焉耆人,靠與中原易貨為生,至於賣什麼,他們一路上諱莫如深,從不提及半字。那個名叫卜杜拉的首領,每日話少得可憐,對她更是一句話也無。

這一路,這夥焉耆人雖不給她好臉色,但並未短她吃食,她被捆綁雙手,就連吃飯時也不曾解開。至於他們救下她的目的,蘭佩從他們對待自己的態度,以及偶爾用西域語說得的隻字片語中猜測,大概是想將她賣掉賺一筆。

因未入河西匈奴地界,蘭佩知道即便自己逃脫了,獨自一人在流沙大漠裡也很難活命,因而一直裝乖示弱,被他們用繩索拴著,現下,眼見著河西奢延遙遙在望,她開始活動心思,尋找逃跑的契機了。

這晚,商隊來到巴裡坤,並未入市鎮,依舊在戶外野地裡升起篝火,安營紮寨。

他們這一路上都是這般小心謹慎,隻吃自己隨身攜帶的食物,從不在外采買,且從不飲酒,每晚睡覺時,也都是輪班值守。

吃完晚飯,卜杜拉領著兩個手下抱著個黑木箱要出去,臨走前,特意叮囑一名被喚作伍叔的長者看好她,彆讓她跑了。

蘭佩佯裝聽不懂,安靜地被他們反綁雙手,扔進一處逼仄的簡易氈帳裡,透過氈蓬縫隙,隱約能看見帳外幾人圍著篝火,嘰裡咕嚕說著什麼,不多時,那些人回到各自氈帳休息,隻留一人在外值守。

若是想逃,此時卜杜拉不在,巴裡坤小鎮就在前方,確是這些日來最好的時機,然而蘭佩也知,自己手無寸鐵,帳外又有人看守,憑她一己之力,即便跑出去,不等跑到巴裡坤,定將被他們抓回,之後他們會如何對她,可就說不好了。

她正思量著,靜夜中,忽然聽見有人掀開氈帳走了進來,聽腳步和呼吸,分明是商隊裡的人。

氈帳狹小,僅容一人躺臥,那人自帳門兩步便跨到她身前,不等蘭佩喊叫出聲,已用一把彎刀抵住她的頸項,在她耳邊用生澀的匈奴語說:“不許出聲,否則我殺了你!”

整個商隊,會說匈奴語的隻有車爾成一人,蘭佩借由夜色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紫赯臉,壓低了發顫的聲音問:“你要做什麼?”

車爾成根本不用回答,他壓在蘭佩身上,迫不及待脫著自己衣袴的行徑,已經暴露了他接下來要對她做什麼。

而他如今根本就顧不上回答她。

當日商隊路過一片河灘,是他發現並救下了這名匈奴女子,他當時就想將這女人占為己有,結果被卜杜拉搶先一步,說這女子容貌不錯,賣到中原,應能賣出個好價錢,讓商隊裡誰也不許打她的主意。

他憋忍了一路,一直想要強上她,終於等到今日卜杜拉不在,給了他這個好機會,卜杜拉聽不懂匈奴語,待他完了事,不管這個女人說什麼,卜杜拉都聽不懂,自然也不會知道他都做了什麼。

車爾成脫下自己的衣袴,一隻手開始不安分地扒蘭佩的袴子,蘭佩屏住呼吸,感受著那刀刃貼在脖頸處的涼意,低聲道:“你若再敢碰我一下,我立馬便借你的刀割喉自儘,卜杜拉回來後見到我的屍首,定不會放過你!”

車爾成手裡動作略有一頓,看了眼女人眼裡的驚恐,嗤笑一聲,不屑道:“想嚇唬我?怎麼辦,可我不怕,也不信......”

話音未落,蘭佩猛地偏頭,將脖頸撞向那鋒利的刀刃,頃刻間,汩汩鮮血將白刃殷紅,車爾成怒不可遏,狠狠給了她一巴掌,捏住她的下頜,壓低了聲音斥道:“想死?沒那麼容易!”

第108章

蘭佩並非真心尋死。

她隻是在賭,賭車爾成不敢讓她死。

果然,見她擺出一副無懼死的烈女架勢,車爾成丟掉手中匕首,正欲胡亂扯塊布頭堵她的嘴,蘭佩突然用西域語大喊出聲:“救命”!

這一聲乍響而起的高呼,在城外闃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被商隊裡值夜的同伴聽見,正欲看個究竟,恰在此時回到駐地的卜杜拉已搶先一步,朝蘭佩的氈帳大步而來。

車爾成不知危險逼近,怒目圓睜,重又撿起地上的匕首抵上蘭佩的脖子,威脅道:“再敢出聲,我立馬殺了你!”

話音剛落,便被掀簾而入的卜杜拉一腳踹飛,撞上支撐氈蓬的圓木,重重摔到地上。

緊跟而來的隨從手舉火杖,將帳內照得通亮,眾人眼前所見,車爾成光著身子,手中匕首掉落在地,蘭佩衣衫不整,脖頸處一道寸許的刀傷還在向外滲著血。

事實無須多言,車爾成不聽從首領命令,碰了不該他碰的女人。

在這支商隊裡,所有人的生殺大權皆握在卜杜拉手中,違抗他的命令,是砍頭還是砍手指,全看卜杜拉心情。

見卜杜拉臉色陰沉,車爾成自知事情敗露,連滾帶爬撲到卜杜拉腳下,抱住他的腳踝,哆嗦著解釋:“頭,不是您想得那樣!是她,她趁您不在,將我騙來此處,設計陷害我,還有,她明明會說西域語,卻假裝聽不懂我們說得話......”

“陷害你?”

卜杜拉的眼中滿含殺意,瞥過車爾成,冷冷道:“你的意思是,你的衣絝,是她用被反綁的雙手替你脫的?還有那沾血的匕首,也是她用被反綁的雙手割喉之後,硬塞給你的?”

車而成抖成篩糠無言以對,不等他回答,卜杜拉轉而問蘭佩:“你會說西域語?”

剛剛那聲救命,蘭佩情急之下確實喊出了西域語,以卜杜拉的精明,既能洞察出車爾成的不忠,定也能看出她有沒有說實話。

“是,”蘭佩坦然道:“會說一些。”

卜杜拉又用極不標準的中原語問:“中原語,可會說?”

蘭佩點頭:“會。”

卜杜拉點了點頭,突然毫無任何征兆地,從腰間抽出佩刀,猛地紮入車爾成的前%e8%83%b8。

一切發生地太快,驚得帳內眾人齊齊發出一聲極輕微的抽氣聲,瞪著驚恐的眼,目不轉睛地看著車爾成匐倒在地,痛苦地用手捂住鮮血噴湧的%e8%83%b8脯,嘴唇翕動了兩下,很快便斷了氣。││思││兔││網││

“拖出去埋了!”

卜杜拉卻是異常冷靜,就像在說午食吃什麼那般稀鬆平常。

兩個隨從連忙將人拖走,卜杜拉擦乾刀上血跡,自空中輕輕一揮,斬斷了蘭佩身上綁縛的麻繩。

蘭佩心中雖驚,但篤定自己暫時性命無虞,為博卜杜拉信任同情,佯裝驚慌無措地跪倒在地,肩膀不住打抖,額首緊貼地麵。

車爾成留下的血漬就在離她不足五寸的位置,血氣腥重,熏得她直欲作嘔,她忍住胃裡翻江倒海,聽卜杜拉不帶一絲溫度,居高臨下道:“你接替他,做商隊譯者,若有二心,下場將與他同!”

蘭佩不敢抬頭,全身瑟瑟發抖:“小女子為首領馬首是瞻!”

卜杜拉甚是滿意,出帳前,眼梢掃過蘭佩身邊的匕首,涼聲道:“那刀,你留著,以備不時之需。”

蘭佩深深叩首:“謝首領!”

帳外很快恢複了安靜,蘭佩拾起地上匕首,從白袍割下布條紮住仍在向外滲血的傷口,重又緩緩躺下。

她平複著心跳,不知事情一幕幕反轉,怎會發展到這一步。

至少目前看起來,還不錯的一步——

她被鬆了綁,有了匕首護身,在商隊裡亦有了一席之地。

這一切都說明,卜杜拉改了主意,放棄了賣掉她的初衷。

如果她沒猜錯,卜杜拉想殺車爾成,絕非這一兩日的事。

今日事,不過給了他一個可以立時殺掉車爾成的理由,即便她不會說西域語和中原語,卜杜拉依然會殺了車爾成,以儆效尤。

也正是因為此,卜杜拉並沒有追究她明明會西域語,這些日卻裝作聽不懂的事,而是順理成章地讓她頂了車爾成的缺,亦堵住了眾人的口。

蘭佩緊握匕首,傷口雖痛,心中卻重燃希望。如今她行動自由,且有了匕首護身,接下來,隻要進一步取得卜杜拉的信任,伺機行事,逃走應不再是件難事。

......

蘭儋領兵沿著河岸,從上遊到下遊河灘,搜尋了不知多少來回,埋葬了幾百具被洪水衝到下遊的同袍屍首,依舊不見蘭佩蹤影。

西域的仲夏,天長日不落,星月常與夕陽同懸於空。

又是一日過去,蘭儋全身濕漉漉地呆坐河灘上,望著遠空日月,口中喃喃:“父王和母閼氏若是在天有靈,定要保佑蓁蓁平安渡過此劫......”

“蓁蓁定會無事!”

耳畔,冒頓異常堅定的話音,伴隨重甲與佩刀撞擊的鏗鏘聲傳來,蘭儋循聲抬頭,見大單於不知何時已立在他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