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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362 字 6個月前

“吵醒你了?還早,你接著睡吧。”

他附在她的耳畔柔聲低喃,半夢半醒間,蘭佩的心中倏地漫上一陣強烈的不舍。

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哪怕昨晚被他那樣擁%e5%90%bb著,也不曾有過的不舍。

還以為,自己早該適應了他這般來去匆匆,從一個戰場上下來,又迅速轉入另一個戰場,一刻不歇。

畢竟他是要為匈奴帝國開疆拓土的大單於不是嗎。

可不知怎的,這次與他分彆,她竟憑空生出些難舍難分的況味來。

或許是父親命喪沙場給她留下了莫大的陰影,或許是他剛來了便又要離開,或許是她不知何時就要成為母閼氏,而他卻不知身在何處。

她壓下心頭百轉千回的離愁思緒,“嗯”了聲,唇角勉強扯出絲微笑,輕聲道:“我和孩子會在這裡,等你得勝歸來。”

冒頓眸色深沉如墨,緊緊將她抱住,隻短短一下,旋即分開,轉身欲走,又在榻邊立住,輕歎一聲,終究還是難舍,回過身,如鷂鷹俯衝,在她唇邊烙下一個灼熱的%e5%90%bb,之後邁步推門而去。

......

月氏昭武城。

短短五日之後,冒頓率大軍破城而入。

自從兵敗奢延城,月氏王已然料到自己大限將至,連夜攜金銀細軟,王室家眷倉皇西逃。

昔日兵卒林立,守備森嚴的城樓上如今空無一人,城門大開,留給冒頓和三萬鐵騎的,不過一座人去樓空的空城。

沒有任何的抵抗,匈奴騎兵長驅直入,迅速登占城樓,城頭之上,月氏國的狼頭旗一夕之間被匈奴大軍的虎頭太陽旗取代。

自漠北吹來的寒風夾帶著沙礫,隨鐵騎馳騁於空城的黃土官道之上。城中沒有逃走的,大多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腿腳不便,不願背井離鄉,執著地守在這裡等死。

那座冒頓在月氏曾住過的驛館,已被一把火燒得隻剩殘垣斷壁,陣陣黑煙升騰,飄浮在一片死寂的昭武城上空。

冒頓策馬揚鞭,入城後直奔月氏王庭,當年他在這裡為質,親眼所見的王庭是何等的金碧熒黃、雕甍畫棟,備極輝煌。

現如今,闃寥的王宮內如遭洗劫,空無一人的宮道上滿地狼藉。看得出,月氏王逃得極為匆忙狼狽,那些西贐浮玉,南琛沒羽的珍寶,但凡大一些的都沒能帶走,甚至連縱把火燒掉的時間都沒有,半人高的紅珊瑚,象牙雕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冒頓跨過衾毯上的奇珍異寶,目光在王帳內仔細搜尋,目標是一幅足有一人高的輿圖。

他曾見西域商賈為換取往來西域和中原間的通行令牌,將那幅西域輿圖敬獻給月氏王,月氏王如獲至寶,命仔細收好,具體收到了何處,冒頓並不知曉。

那幅輿圖,對於他下一步向西域的軍事擴張,將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他有強烈預感,月氏王逃亡時沒能將那輿圖帶走,如今找到它,將勝過這王庭之中所有遺落的稀世珍寶。

拓陀領兵隨後而至,大單於有令,找到輿圖者重賞。霎時間,王宮內的各個角落布滿了匈奴兵卒,都在奉大單於之命搜尋那副牛皮輿圖。

冒頓站在王帳之外,俯瞰整個月氏王庭,這座一半仿秦宮,一半保留著草原氈房建築的王宮之中,曾留下他這一路走來,最卑微無助的那段過往,多年前在這裡經曆過的一幕幕,仿如昨日,曆曆在目,如同他身上那些傷,愈合,卻也留下了不可複原的疤。

他如今重回這座王庭,帶著那些傷疤,以王者睥睨天下的姿態,大仇雖得報,卻斷不敢忘這一路走來的篳路藍縷,艱辛不易。

他取出喚鷹哨,朝幽藍的天空吹響,聲聲喚他的昆鵬,那日被他忍痛送給月氏王的壽禮,不知現在去了何處。他如約而至,要接它回家了,如果它能聽見他的呼喚,能否回到他的身邊?

聲聲鷹哨響徹王庭上空,如泣如訴。

“大王!”

拓陀的腳步駐在階下,喚回他的思緒。

“王宮後院關著一位女子,看衣著樣貌,像是王室之後,她說認識大王,有東西要交給大王,末將不知該如何處置,將人帶了來。”

冒頓微微側身,視線越過拓陀,落到了那個被侍衛捆著帶到階下的女子身上。

狐白鳧翁,金縷罽衣,確是王族裝扮,隻是女子身上的華服汙穢不堪,長發淩亂披散風中,脖頸上帶著鞭傷,頭始終低垂著。

冒頓淡淡掃過一眼,旋即收回視線:“孤不認識她,你看著處置即可。”

說完,轉身欲跨入王帳。

身後,那女子忽然開口,用嘶啞的嗓音叫了聲:“殿下!”

冒頓腳步微頓,那女子緊接著顫聲泣訴道:“殿下!我是雲尕!殿下不認得我了嗎?當年殿下離開昭武城,是我給殿下送的王室通行令牌!”

冒頓眉頭微蹙,轉過身來,這才看清被綁在階下的那個女子,一雙黑洞洞的大眼嵌在蒼白無光的小臉上,眉間點一粒朱砂,確是月氏王的那個名叫雲尕的小女兒。

他驀地記起,月氏王壽宴當晚,是她追著他出王庭,被他發現後差點用皮鞭勒死,也就是在那時,她送給了他一塊狼紋圖騰月氏王族通行令牌。

助他三日後逃出了昭武城。

“你怎會在這?”

如果他沒記錯,雲尕因姿色出眾,是月氏王最疼愛的小女兒,月氏王此次逃命雖走得急,王宮裡的家眷卻是都跟著走了,為何會獨留最寵愛的小女在這空城之中?

還是這般模樣?

見冒頓認出了自己,雲尕瞬間淚如泉湧,斷續說道:“此次月氏大敗,我曾將王族通行令牌私授殿下的事,被父王的側妃殷氏告知了父王,母妃為了護我,被父王盛怒之下誤傷致死,後我為了保護殿下的那隻白雕九鳳,再次與父王起了衝突,被父王逐出王室,離開王庭時將我反鎖屋中,任我自生自滅......”

冒頓唇角微抿,如水的麵色看不出情緒起伏,良久,低沉的嗓音淡淡道:“那隻白雕名叫昆鵬......”

雲尕一愣,旋即哭訴道:“殿下,我如今已非月氏王族,父王離開時曾下令,不許我此生再踏入月氏國半步,還望殿下開恩,收了我這個無家可歸之人......”

見冒頓漠然不語,雲尕又急切道:“殿下,那隻九鳳,不,昆鵬,如今就在我的後院,這些日,我不吃不喝,也不曾短過它一口吃喝,殿下,求你,看在這些年我精心照顧昆鵬的份上,不要將我丟下,隻要能追隨殿下,哪怕隻做個幫殿下照看昆鵬的鷹奴,我也無怨無悔......”

就在她跪在階下淒婉哀求的時候,已有士卒從她的後院尋出那隻白雕,托在臂上送到了冒頓麵前。

冒頓屈臂,讓那猛禽安穩落於臂間,伸手摘去昆鵬的眼罩,輕撫白雕頸間翎頷,昆鵬似是感應到了昔日主人的愛撫,左右轉頭,晶亮的眼轉動著,興奮莫名。

確實,雲尕這些年將這飛禽養的不錯,毛色油光發亮,托在臂間,又重了不少。

可他無意將一個仇家之女養在身邊。縱然這女子因他的緣故,如今已被仇家逐出家門。縱然這女子曾施以援手救過他,救了他的昆鵬。

如若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那麼她不惜以與月氏王族決裂為代價,救了他之後還要一意追隨於他,唯一能夠解釋的理由,隻能是她屬意於他。

那他若是收了她,會讓蘭佩如何看?

他斷不願因一個可有可無之人,讓他與蘭佩之間憑生齟齬和誤會。

而如果這個雲尕所說非真,這一切隻是她與月氏王提前籌謀,演的一出苦肉計,為的是在他身邊安插眼線並伺機報複,那麼今日他若心慈手軟,明日必將自吞苦果。

念在她曾經救過自己一命,且一失去庇護的王族嬌女,料她也掀不起什麼波瀾,冒頓默了半晌,冷聲道:“孤今日留你一命,算是兩清,其餘的,都不要再想。”

說完,命拓陀速將她送出昭武城,且不許她再踏入昭武城半步。

雲尕哪裡肯依,哭著聲聲喚他:“殿下!殿下!”

她不明白,自己心心念念喜歡的人為何會絕情至此。↙思↙兔↙在↙線↙閱↙讀↙

為了他,她是真的已經與父王決裂,與整個月氏決裂了,為何這都換不回他多看她哪怕一眼?

她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直放在心尖上的那個人,冷漠地轉過身去,唯留給她一個肅颯孤絕的背影。

想起那日父王臨走時,曾狠狠地朝她身上抽下一鞭,指著她怒罵道:“你這個畜生!為了那個要來殺你父王的人,竟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好,好!你不是他的救命恩人麼,我就將你丟在這裡,等你的心上人來!待他一刀殺了你時,你便會知自己有多蠢!你就會知,這世上何為後悔二字!”

後悔嗎?

雲尕被匈奴兵丟出昭武城,看著城門在她麵前緊緊閉上,舉目遠眺那高聳巍峨的城垣,父王的話猶如詛咒,在她耳邊縈繞不散。

為了他,她拋棄了所有人,到頭來,卻落得被所有人拋棄的下場。

天下之大,她再回不去那座王城,也不能追隨族人的腳步西去,她如今能去哪?又該去哪?

雲尕狠狠抹乾眼角的淚。

不,她不後悔。至少他沒有如父王所說,一刀殺了她。

隻要她活著,便還有機會!

第85章

日暮時分,一個名叫盧訾的什夫長在月氏王書房暗室裡,找到了那幅西域輿圖。一路小跑著呈給拓陀,經由拓陀之手獻給了大單於。

冒頓輕輕解開輿圖皮繩,在宮燈的照射下,西域三十六國的地形地貌,山川經脈,國家分界,清晰地展陳在他的麵前。

樓蘭,烏孫,呼揭,康居,龜茲......這些月氏王大壽時,曾帶著壽禮前來昭武城為月氏王慶生的西域國家,如犬牙交錯,緊緊擁簇在匈奴以西的那片綠洲之上,南北有山,中央有河,東西綿延六千餘裡。

冒頓看著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想象著匈奴的戰馬何時能踏上這片土地,每年單於庭舉辦祭祀大會時,也能收到來自這些國家的供奉。

他緩緩閉目,將這些國家的名字和位置刻入腦海,讓那一片山巒綠洲與匈奴的輿圖接連上,他要以自己的實力讓這些國家臣服,使天下引弓之民,並為一家。

這是他窮儘畢生精力,也定要實現的抱負。

而眼下,他的目標是將曾經屬於月氏的河西並為匈奴領地,這樣,當他以奢延城、昭武城為戰略要地,向西域擴張時,便具備了基礎的物質條件。

扼住河西要衝,同時也掌握了中原與西域商貿往來的交通要道,從此以後,但凡要經河西西去的中原商隊,或是前來河西易貨的西域商賈,都要向匈奴繳納賦稅,尋求匈奴的通行庇護。

正思忖間,前去打探月氏王逃亡行蹤的斥候飛奔來報,說月氏王率部一路向西,已過祁連、酒泉,往敦煌方向去了。

出敦煌再往西,便是西域了。

冒頓盯著輿圖上的那個小點,半晌,默然不語,拓陀試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