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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383 字 6個月前

國葬,薩滿做法,蘭儋扶靈,右賢王與魏芷君夫妻合葬,長眠於被當地人稱為聖山的雪山腳下。

蘭佩因即將臨盆,照當地風俗不得在此場合露麵,父親下葬當日,她留在王府之中,麵朝東方下跪,長長磕下三個響頭。

連日來被唁客擠得水泄不通,悲泣哭嚎聲不絕於耳的右賢王府,因大部分人都跟去送殯,一下子便顯出格外的冷清來。

蘭佩獨坐前廳,望著門外一刻不歇的巡邏侍衛,呆看了一陣,茫然收回視線,幽幽落在前廳正中,置放多日的棺木已被抬走。

突然空出了那麼大一片地方,一如她的心。

身後,伴著輕微的腳步聲,一個纖弱的人影立到了她麵前,遮住她視線。

“大閼氏?”

趙綺輕輕喚她,語氣擔憂不已。

蘭佩抬眸,見是趙綺,唇角微微抿了抿,問她:“不是讓你臥床靜養,怎的出來了?”

自那日和蘭佩上街趕集,趙綺受了風,回來後便染了風寒,這一月來一直聽著屋外打殺嘶喊聲,臥床養病,身子反反複複發著熱,直到這兩日徹底褪了,人也有了些精神,方才得知右賢王去了。

她來這裡本就是客,主人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又怎能安心呆得住,那日一聽說右賢王去了,她便想來前廳吊唁,結果還未等她硬撐著起床換衣裳,大閼氏已打發小狄特意過來叮囑她,叫她在屋中安心靜養,勿要多想,每日按點用膳吃藥,等她忙完這一陣再來看她。

趙綺沒想到大閼氏在這時候還能念著自己,心頭湧上一陣暖意,這幾日便乖乖聽大閼氏的話,呆在屋裡不曾出門,直到今日聽說右賢王已經出殯,想著大閼氏心中定是極難受,這才來到前廳,想陪她說說話。

“大閼氏放心,小女的身子已經大好了,倒是大閼氏,如今懷著身子,要多多保重鳳體,勿太過悲傷。”

趙綺看著大閼氏那麼瘦小的身板上,突兀地朝前墜著那麼大的肚子,臉色蒼白地似是隨時都能昏厥過去,不由得一陣揪心。

蘭佩重複著這些日子裡不知對多少人說了多少遍的那三個自:“我無事,”讓趙綺在她身邊坐下,問她:“對了,你阿兄來了,你見到他了嗎?”

趙綺一愣:“我阿兄?”

蘭佩見她這反應,知趙實定是還沒抽出空去看趙綺,於是道:“許是這兩日太忙,他還沒來得及去看你。”

那日蘭佩在靈堂之上見到趙實前來吊唁,起先並未感到意外,以為他是奉冒頓之命從單於庭領援兵前來,協助大單於一同擊退月氏大軍。

直到次日,蘭佩和蘭儋難得有機會單獨交談時,蘭佩才聽蘭儋說起大單於這一路的千裡奔襲,先是解了支就城之圍,繼而圍而不攻樓煩城,足圍了七日,本欲拿下樓煩後繼續收複河南地,卻在收到蘭佩的信後當即調頭疾奔,四萬大軍幾乎不眠不休趕路,終在城破時趕到。

至於趙實,蘭儋說他此次調兵完全是先斬後奏,大單於起先並不知情,待他向大單於送去密報時,已經擅自領兵從單於庭出發了。

蘭佩聽蘭儋說完,這才驀地反應過來,難怪這兩日無論是在靈堂還是在議事堂中,冒頓對趙實淡漠如斯的態度,特彆是當她也在場時,冒頓的一雙眼便死死盯著趙實,帶著毫不掩飾的慍怒,像是隨時都能噴出火來。

蘭佩心中雖有些納罕,卻表現的波瀾不驚,除那日趙實在靈堂吊唁時,她曾向他點頭表示謝意,其它時候兩人都無交集,她連日來始終半垂著的眼簾,甚至都未朝他的方向抬過。

回頭想來,冒頓定是惱怒趙實此次的膽大妄為,對一向謹小慎微的趙實,為何此次竟會如此膽大妄為的動機產生了懷疑。

對此,蘭佩雖也心生疑竇,卻佯裝不知。

且,真相究竟如何,她也不想知道。

趙綺對這些卻是一無所知,輕歎一聲,道:“我也不指望阿兄來看我,成日裡這樣奔忙,他能照顧好自己便好了。”

蘭佩沒做聲,和趙綺又在前廳坐了一陣,算了算時辰,約莫送葬的大隊人馬快回了,為儘量避免在冒頓和趙實麵前露臉,蘭佩撐著案角緩緩起身,對趙綺說:“我乏了,想要回屋歇息,你也回吧,待你阿兄忙完,定會去看你的。“

趙綺點了點頭,攙扶著蘭佩一起朝後院走去。

不出半個時辰,王府前的官道上響起雜遝的馬蹄聲,是送葬的隊伍回了。

蘭佩斜倚在臥房裡的胡榻上,聽著屋外喧嘩,閉目假寐。不多時,便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緊跟著,木門“吱溜”一聲朝裡推開,那腳步聲便落進屋裡,朝她走了過來。

是冒頓回來了。

這幾日來,她忙,他更忙,在人前,兩人幾乎連眼神對視的機會都沒有。

除了父親的葬禮,他還有永遠都處理不完的公務。每晚他回屋已是後半夜,怕驚擾到她,他動作極輕微的躺下後,便一動不動地睡去了。蘭佩總會在這時醒來,聽著他沉沉的呼吸聲,直到天明時分才能再次入睡。待她睜眼,榻上又隻剩下她自己了。

現下,她知道他就站在自己身邊,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蘭佩仍未睜眼,然而一雙眼皮底下,來回滾動的眼珠卻出賣了她並未睡著的事實。

她知道這些都逃不過他的眼,他定能看出她在假寐,她不睜眼,是一時也沒什麼話要同他說,想著如果他有話說,定會先開口。

蘭佩的心提到半截,等了一陣,那人卻一直未開口。隻聽見腳步聲走遠,旋即又走回,身影再次罩上她,蘭佩眼前的光一瞬暗了下去。

他抬起胳膊,輕輕朝她身上蓋下一床衾毯,蓋好後又不放心地拎著衾毯一角朝上提了提,動作間,抓著衾毯的手指不經意地擦過她的下頜,如蜻蜓點水,一碰,即逝。

蘭佩的心為之一縮,呼吸也跟著滯了片刻。之後,聽著他的腳步聲重又響起,朝門的方向走去,就在蘭佩以為他已經離開這間屋子,即將帶上房門時,忽聽那腳步聲又急切地走了回來,再次在她身旁停住了。

那個高大的身影罩著她,給她帶來巨大的壓迫感,蘭佩屏息凝神,等了半晌也不見他有任何動靜,又過了好一陣,她實在沒能忍住,前功儘棄地緩緩掀開眼皮,想看看他到底要作甚,結果眼剛半睜,便見他一張大臉欺了過來,在比她高半寸的地方落下,附身在她額角落下一個%e5%90%bb。

溫熱的觸?感一閃而逝,一同剛才指尖的觸碰。

“睡吧,”他柔聲說:“前廳還有些事,待我忙完便回來陪你。”

蘭佩一顆心狂跳著,被迫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眼,這些天來,第一次如此近的看進他的眼底。那裡壓抑了太多的情緒,濃稠地化不開,將他琥珀色的眼眸凝成一塊寶石,耀熠著溫潤的光澤。

這樣一雙深情而又魅惑的眼,實在多看一眼都會讓人自甘沉淪。

蘭佩匆忙彆開,從嗓子眼裡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男人甚是滿意地直起身,走了出去,遠去的腳步聲咚咚砸在蘭佩心頭,她這才發覺,自己的臉燙得離譜,幾日不見血色的臉,大概已經紅成了窗牖外赤紫的晚霞。

第83章

已近亥時,右賢王府議事堂中仍是燈火通明。

連日來,這裡代替單於庭金帳,成為匈奴王處理國家要事的帝國心臟。

蘭鞨入土為安,冒頓也終於可以一心一意部署下一步軍事行動了。

據拓陀報告說,此次月氏攻來的十萬大軍,逃回去的不足一萬人,加之大軍圍城一月,輜重糧草耗費巨大,月氏如今國力空虛,無力迎戰,且昭武城上下人心浮動,不少貴族已攜家眷向西奔逃,此時正是匈奴乘勝追擊的大好時機。

若在以往,冒頓定會詢問子初意見,然而今日,他卻繞過也坐在議事堂內的趙實,直接拍板定下:“事不宜遲,就依拓陀所說,大軍明日開拔。孤親自領兵,拓陀為左大將,率三萬騎兵進軍月氏昭武城。”^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網^_^友^_^整^_^理^_^上^_^傳^_^

說完,他對蘭儋沉聲道:“奢延城此番遭受重創,右賢王又剛去,你在此留守,孤撥兩萬兵馬給你,務必替孤守好奢延城。”

蘭儋深知大單於交給他守護的不止這座城,還有留在城裡的大閼氏和大單於即將出世的孩子,遂鄭重接過大單於手中的虎頭令牌,叩首道:“末將遵旨。”

整晚一直被忽視的趙實此刻終於坐不住了,開口道:“大王,此次進攻月氏,不過秋風掃落葉。兩方軍事實力懸殊,殺雞焉用牛刀。如今大閼氏臨盆在即,大王何不留在奢延城陪大閼氏待產,由拓陀和丘林稽且領兵。”

趙實這話說得句句在理,可聽在冒頓耳中,卻是異常刺耳難忍。大局當前,他原打算從月氏回來後再與他計較,誰知他不知死活故意跳出來挑戰他的底線,一口一個大閼氏,操心操到他的女人頭上。

冒頓眸色轉深,沉肅著臉對拓陀和蘭儋說道:“一切照孤的旨意行事。孤和右穀蠡王有事商議,你們先下去吧。”

拓陀和蘭儋看出大王臉色不對,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匆匆退出了議事堂。

伴隨兩人的腳步聲漸遠去,偌大的議事堂中,一瞬靜了下來。

恐怖而又詭異的靜。

冒頓的雙眸冷冷掃過趙實清臒的臉,自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緩緩開口了:“子初,你知孤當初力排眾議重用你,看中的是你哪一點嗎?”

自決定從單於庭出兵奢延城,趙實就料到了會有今日。

他在給大單於密報中所寫的那些請罪之詞,不過都是些場麵上的官話,他也深知,那些話非寫不可,然寫了,隻會加劇大單於對他的猜忌和怒意。

可他沒得選,奢延城內一把火,城外十萬兵,城門隨時都有可能被攻破,情勢岌岌可危。如果一切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

出單於庭,他一路領兵疾行,雖已拚儘全力,但還是希望大單於能先於他趕到奢延城,結果雖對他不利,但對於被圍困一月的奢延城來說,卻能救無數人於水火。

因而那日當他趕到奢延城外,見大單於的騎兵已與敵軍展開拚殺,心中登時長鬆了一口氣,暗自慶幸的同時,便知自己再麵對大單於,處境會很艱難。

如今聽大單於突然發此一問,他當即起身跪下,朝大單於叩首,畢恭畢敬道:“為臣不知。”

冒頓由他跪著,涼聲道:“無私者無畏。子初,孤當初看中的,正是你的無私。孤以為,你與單於庭中那些王公貴族最本質的區彆,是你%e8%83%b8懷坦蕩,沒有私心。”

趙實似是深受觸動,身子僵在那裡,毅然決然道:“為臣愧對大單於,辜負了大單於的信任,為臣無話可說,請大單於責罰。”

無話可說?

還是有話卻不能對他說?

冒頓被他這種看似大義凜然的態度激怒,嗬斥道:“你以為孤不會責罰你嗎?!”

趙實埋首,惶恐道:“為臣此次擅自調兵,雖初心是為了守住匈奴國門,為了奢延城中芸芸百姓,為了替大單於分憂,但確也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