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頁(1 / 1)

胭脂山 金燼 4309 字 6個月前

早已送到單於庭,月氏攻城的消息也應送出,為何冒頓遲遲沒有回音,援兵遲遲不到。

她猜測這其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不斷告訴自己冒頓不會放著她和孩子不管,不會放著奢延城不顧,一定會來救他們,她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等待。

結果等來的,是父親一身烏血,臉色慘白,昏迷不醒,被小卒從陣前抬送回來。

同時聽說,城門沒能守住,被月氏軍挖了條地道,攻破了。

“援軍有消息嗎?”

蘭佩焦急問那小卒。

“沒有。”

小卒搖頭,皸裂乾涸的嘴唇凝著血汙和沙土,一雙眼中是沒有任何痛感的麻木。

蘭佩頓感一陣暈眩,勉強支撐住身子,沒有時間過度悲傷,速讓鞠婼為父親醫治,同時命皋胥將府中所存食物,必要衣物、重要文書搬入地下密室,做好在那裡躲避十天半旬的準備。

待她將這一切安排完,再撲到父親榻前,鞠婼沉著臉,對她搖了搖頭:“大閼氏贖罪,右賢王傷病過重,回天乏術,老奴實在是無能為力......”

蘭佩不等鞠婼說完,一把抓住父親的手,看著他臉上的血色,感覺著他手心的溫度,正一絲絲褪去。

“父親。”

她輕輕喚著他。

蘭鞨緩緩睜開雙眼,臉上露出一絲慈愛的笑意,看著她的樣子,還如從前那般寵溺,好似她是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女娃,是他需要永遠照拂愛護的小女兒。

“蓁蓁,”蘭鞨嘴唇開闔,隻發出一絲微弱的氣聲:“父親要去找你母閼氏了,以後,沒有父親在身邊,凡事......你更需要隱忍克製,不可意氣用事......不可操切行事,不可......”

蘭鞨說得太急,忍不住猛咳了兩聲,嘴角湧出的鮮血,怎麼止也止不住,蘭佩伸出一隻手,徒勞地去擦拭那殷紅的血珠,哽咽道:“女兒知道,女兒都知道了,父親你彆再說了......”

蘭鞨似是輕歎了一聲,道:“冒頓心懷天下,你身為匈奴大閼氏,切不可與他計較兒女情長.....要知道,他如今待你已是極好了,蓁蓁,知足,方能長樂......”

蘭佩一個勁地猛點頭,眼睜睜地看著父親緩緩闔上雙眼,呼出最後一絲溫熱的氣息,永遠地睡著了。

她呆坐榻上,任由眼淚無聲無息地撲簌流著,掌心中,父親的鮮血漸漸乾涸,她眼前一片暈眩,仿若這一切隻是個夢,她便在這夢中,聽到有人衝入府中高呼:“援軍到了!援軍到了!大單於親自領著援軍殺來了!”

第81章

正當月氏大軍沉浸在攻破奢延城城門,且匈奴右賢王也已中箭倒下的狂喜之中,如同瘋狗爭食,競相穿過城門,撲湧進甕城,企圖以人數上的優勢瘋狂碾壓僅存的幾千匈奴兵,要將這奢延城屠搶個精光之時,自東邊雪山的山坳深處,忽然發出一陣低沉的轟鳴,腳下的土地隨之震顫,那感覺,如同一隻巨獸張開血盆大口正朝城外撲來,隻需一口,便可將所有兵卒吞入腹中。

緊跟著,城外的曠野之上,鳴鏑聲劃破長空射向樓車,僅僅一個彈指,樓車上的□□手紛紛中箭,從高處失重墜落,絕望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正向城中猛撲的月氏兵,不知是誰高呼了一聲:“是匈奴騎兵!匈奴騎兵打來了!”

軍中立馬亂了陣腳,已經進入城門內的月氏兵前後張望,不知是該繼續衝入城中,還是當即調頭迎敵。

左大將王啟見狀,當機立斷,於戰馬上發出號令,鼙鼓咚咚一長兩短響過三聲,原本的進攻陣型迅速轉為就地防守,還未入城的月氏大軍調轉方向,在城外迎敵作戰,已經撲進城的月氏兵,則試圖殺光匈奴守城士卒,關閉城門,從城牆上居高臨下,遠程射擊。

看似完美的迎敵策略,擺布調度起來終究需要時間與默契,月氏兵雖然人數占優,但平時操練不足,很難做到令行禁止,麵對匈奴騎兵閃電一般的速度,優勢立馬變劣勢,攻城的巨型器械此時在匈奴騎兵瞬間衝到近前的對攻下,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霎時間,曠野上廝殺聲一片,拓陀和蘭儋分彆從左右兩路包抄,圍堵月氏大軍退路,在敵軍還未形成有效防守陣型之前,已將陣營衝散。

冒頓則率精銳,如利劍直插要害,在城門即將關閉之時,連發數箭,射中正欲關閉城門的月氏兵,馬蹄飛踏過剛剛倒下的敵軍屍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入城中。

還在甕城中死守的匈奴軍見到大單於如從天降,莫不受到巨大鼓舞,聚積多日的絕望憤懣,霎時化為殺敵的高漲士氣,在莫車的帶領下,他們迅速整合殘餘兵力,配合大單於在甕城之內撲殺攻入的月氏兵,之後攻上城牆,奪回守城的戰略製高點。

至此,匈奴軍自傍晚月氏大軍發動總攻的頹勢已完全扭轉。

冒頓立於城牆之上,拉開鳴鏑,朝著他方才入城時便已鎖定的目標瞄準,“咻”的一聲,箭響呼嘯劃過夜空,攔腰射斷了月氏軍陣前的那麵星月戰旗。

左大將王啟騎在馬上,見戰旗被射,迎著箭簇的方向朝城樓上看去,正看見被拉滿弓的箭簇,瞄著自己的方向飛射而來。他下意識揮刀去擋,卻偏了兩寸,圓睜著驚恐的眼,絕望地看著穿孔的箭簇一聲嘯叫紮穿他的前%e8%83%b8,帶出心口鮮血,將他釘在了塵土飛揚的沙礫之中。

匈奴鐵騎反撲的軍事絞殺,自此正式拉開帷幕。

冒頓緩緩放下手中鳴鏑,猶如入定一般,靜靜望著在蘭儋和拓陀的帶領下,匈奴騎兵的圍獵圈不斷縮小。

群龍無首,不堪一擊的月氏兵成片倒下,戰馬嘶鳴著踏過堆積如山的屍首,空氣中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此戰功成,萬骨枯。

他緩緩閉眼,自耳邊呼嘯的風聲和廝殺聲中,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一路小跑到他麵前,“撲咚”一聲跪下,低聲向他報:“大王,右賢王去了......”

他猛地睜眼,這才想起自攻城到現在,一直沒見到蘭鞨的身影,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來人,急問:“何時去的,現在何處?”

“約莫三四個時辰前,右賢王中箭被送回王府,傷得太重,加上陳年舊疾,沒能救過來。”

冒頓聽完,目光愴然,雙手緊攥成拳,狠狠砸在了城樓的紅漆立柱上。

到底,他還是來晚了一步。

若是能再快幾個時辰,右賢王或許就不會死,原本一心念著回來看望父親的蘭佩,便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慘死在自己眼前。

恰在此時,山坳處馬蹄雷動,又有一隊人馬自暗夜橫奔而出,冒頓循聲居高看去,一眼便認出了衝在陣前領兵的丘林稽且,還有,那個口口聲聲要向他請罪,如今也一襲戰袍驅馬而至的趙實。

至此,大局已定,勝負已分。冒頓無心再戰,匆忙從城樓上衝將下去,不多時,便策馬來到了右賢王府。

夜已深沉,他站在王府的朱漆大門前,透過緊閉的門縫,望著府中零星微弱寒光,聽著城牆之外間或傳來的廝殺聲,腳步滯在那裡,一時怎麼也邁不開去。

明明,他極是想見到她,急切地想安慰她,讓她莫要太過傷心,讓她注意自己的身子。⊙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可他如今站在這扇門外,因自責而懊惱苦悶,根本不知該如何去麵對現在的她,生怕在她眼裡,他這個無用的夫君已是信用儘失,讓她失望透頂,連見都不願再見他。

天底下誰人又知,無論在金帳之中,抑或沙場之上,一向殺伐果決,手段狠戾的匈奴王,竟也有難以拿捏的人和事,此刻門內那位女子,便是他因太過在意,而莫知所措的存在。

就在他立於門外忪怔之時,大門驀地朝裡打開,正欲掌燈的皋胥看見孤立站在門外的人影,起先愣了一下,待借手中微弱燈光,看清來人兜鍪上的獸麵紋和鎧甲上的嵌金龍紋後,速將眼前人與單於庭金帳裡的那位對上了號,匆忙惶恐下跪:“右賢王府管事皋胥參見大單於。”

冒頓不識皋胥,見他頭戴白巾,心中一慟,隻淡淡應了聲,旋即道:“給孤帶路,孤來送右賢王一程。”

皋胥立馬明白過來,大單於這是知道右賢王已去了,連忙以袖拭淚,引大單於入府中,一麵走一麵垂首解釋:“右賢王走的突然,因前線戰事吃緊,為避免動搖軍心,大閼氏命暫不發喪,僅在府中前廳簡設靈堂。”

冒頓一路走著,不見喪幡,不見巫師做法,不見唁客吊唁,若不是家臣奴仆頭裹白巾,身著喪服,全然看不出府中正辦喪事。

他不發一言,邁著急促的腳步走在前麵,皋胥邁著小碎步跟著,心中實在忍不住,又顫聲道:“自右賢王去後,大閼氏親自主持喪事,命將右賢王屍身入殮之後,一直跪於靈堂前,如今已近兩個時辰不曾動過。奴們不敢去勸,又怕她的身子吃不住,照鞠婼巫醫所說,大閼氏腹中胎兒如今已近足月,隨時可能臨盆,奴怕大閼氏再這樣下去,身子會吃不住......”

冒頓聽著,越發急切,腳底的步子不覺邁得呼呼生風,穿過回廊,一眼邊望見前廳靈堂之上,長明喪燭,曳曳燭光之中,唯有一個嬌小身影,身著素縞齊衰,頭腰戴絰,靜靜跪坐棺前,從背後看去,烏發如瀑散落及地,不細看,根本不知她已有近九個月的身孕。

鞠婼和小狄通身素縞跪在廳外,俱是一臉擔憂,忽見大單於來到,齊齊轉身向他跪拜,府中哭喪著臉的家臣侍奴此時方知唁者身份,霎時間麵朝向他,齊刷刷跪了一地。

此前一直隱忍著的哭聲漸漸放開,大單於幾步跨入靈堂,從皋胥手中接過腰絰係上,燃香,敬拜之後,俯下`身來,幾乎半跪在地,望著蘭佩那張慘白到毫無血色的小臉,空洞木然的瞳孔之中,投映出幾點喪燭微弱的黃光,淚痕仍掛在臉上,可那雙眼中,竟沒有一滴淚。

“蓁蓁,”他小心翼翼地輕喚她,如同她的魂魄脆弱地凝不住,稍大點聲,便會使她魂飛魄散。

她呆呆地看過來,乾澀的眼裡,終於看到了這一個月來令她朝思暮想,掰著手指算著日子,做夢都盼望能見到的臉,怔怔望了一陣,又和什麼都沒看見似的,輕輕將頭轉了回去。

他來了?

是,他來了,他終於來了。

可是她的父親,卻永遠走了。

她一眨不眨地凝望著眼前的棺木,那裡睡著她的父親。這個世上最愛他的人,正一動不動地睡在裡麵,再也不會對她笑,對她說話,寵溺地摸著她的腦袋,叫她“蓁蓁”了......

重生一世,還以為能夠被自己保護,不再遭遇橫死的父親,還是這麼突然的,離她而去了。

在此之前,因她在大婚次日的任性妄為,害父親受罰,她已有一年沒見到父親了。

而在這一年間,她雖人在單於庭,卻一時一刻也沒讓父親省過心,以致於父親直到臨死前,還在擔心她慣使的小性子,怕她因行事不夠成熟穩重,在惹大單於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