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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294 字 6個月前

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湛狠絕。

沒有回複蘭儋的疑問,沒有多餘的解釋,沒有給任何人看那兩封信,大單於當即下令道:“速速通傳全軍聽孤號令,整飭元戎,即刻發兵奢延城,誓與月氏決一死戰!”

第80章

發兵奢延城的命令來得太突然。

蘭儋和拓陀麵對大單於幾次欲言又止,一個想問奢延城如今情況,城中的火滅了沒有,月氏大軍可是已兵臨城下,一個想讓大單於再慎重考慮,圍攻樓煩的軍事行動如今箭在弦上,隻待拉弓,四萬戰士苦等了這些時日,長圍戰壕都已修好,眼看攻城在即,等來的卻是撤軍前往奢延城的軍令,若是沒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定會動搖軍心,讓人質疑這樣的軍事行動倉促又草率。

也不知現下奢延城的情況究竟有多緊急,大單於定要率全部兵力去救,如果留下哪怕一萬騎,他拓陀定能將這樓煩城拿下,不至於大軍千裡迢迢跑來,白築那一道長圍,挖那一道壕溝,最後什麼都沒用上,連攻都沒攻,便跑了。

然而,究竟軍令如山不可違。心中再有多少疑慮腹誹,拓陀和蘭佩還是領了軍令,重整那支訓練有素的鐵軍,禁止軍中一切喇咂之聲,不出兩個時辰,四萬大軍齊整起營拔寨,解除了對樓煩城的封鎖,朝奢延城方向疾馳而去。

已在城樓上提心吊膽了七日的樓煩軍,乍一見圍城的大軍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地平線的儘頭,起先還以為匈奴軍使詐,佯裝退兵以讓他們放鬆戒備,誰知一連等了好幾日,也不見匈奴兵有殺回馬槍的跡象,這才懷著莫大的疑惑和慶幸打開城門。

樓煩王連日來高懸頭頂的那把利劍終於得解,不禁長籲一口氣,慨歎蒼天有眼,樓煩命不該絕,命加緊加固城牆。

匈奴大軍連日向奢延城方向銜枚疾進,軍中上至千騎長,下至十夫長,都隱隱感覺到了此次軍事行動的不同尋常。

突襲東胡,解圍支就城,哪次不是兵貴神速,然而此次大單於行軍之急切,已近搏命極限。

直到第五日,眼看軍中將士困乏至極,蘭儋迫不得已勸諫大單於:“大王,末將知大王心急如焚,奢延城是末將的家,那裡有末將的父王和妹妹,末將心中急切,絲毫不比大王少半分,可是大王,這些戰士都是血肉之軀,如此不眠不休趕路,早已人困馬乏,即便到了奢延城,也是無力應戰,形同送死......”

冒頓連日來如同被施了咒符,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快,再快。為了能早一刻抵達奢延城,他已將一切都拋諸腦後,以為所有人都同他一樣,即便幾日不眠不休,到了奢延城外,也能立即投入戰鬥。

卻忽略了,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這般的意誌力。

不是所有人都有最愛的人在那城裡,等著自己去救。

然而他沒有退路。

他隻恨自己的速度還不夠快,不能插翅飛到奢延城外,一舉滅了月氏那十萬兵。

他做夢都怕因自己晚到一步,奢延城破,蘭佩命懸一線,遭遇不測。

他看著蘭儋,咬牙,卻又帶著鮮有的無助,啞聲道:“奢延城外,如今圍著十萬月氏軍,自城中糧囷著火那日起,已被困近一月之久。”

蘭儋如同遭了當頭雷擊,耳邊“嗡”的一聲,整個人立在原地,呆住了。

他知月氏在攻奢延城,可他萬萬想不到月氏在舉全國兵力攻打奢延城。

十萬人,一個月,城中糧囷又剛著火,奢延城縱是固若金湯,也未必能挺過這樣瘋狂的攻擊。

他看向大單於,在這一刹,從那瘦削淩厲如刀刻般的臉上,終於明白了他瘋了似地一意孤行趕往奢延城的原因。

大單於是對的,援軍早到一日,奢延城之危便可早解一日,事到如今,一時一刻都耽擱不起了!

蘭儋難掩焦急之色,道:“城中如今近況如何?”

冒頓淡聲道:“前去打探的斥候明日可回。但孤推斷,現下處境應是極難。”

蘭儋抿唇不語,臉色煞白。冒頓拍了拍他的肩,臉上已凝起王者必勝的決絕:“回去休息片刻,聽孤的號令行事。做好準備,三日之內,必將有場惡戰。”

既戴王冠,必承其重。

匈奴王,無論身處何種逆境,都沒有理由軟弱哀戚。

真正的王者,從不懼前路荊棘,縱使刀山火海,必有一顆一往無前的強大內心。

......

奢延城。

一月前的那場大火早已熄滅,以死了二十多名士卒為代價救下的糧囷中,如今還剩下不到一萬石糧。

連日來,糧囷均有士兵把守,成了除去那千瘡百孔的城牆之外,奢延城當下最重要的地方。

如今城中,家裡但凡還有青壯年勞力的,已儘為守城士卒,每日城牆上的垛堞之後,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補缺。

然而誰都知道,奢延城挺不了多久了。

就算冶鐵坊、弓箭坊沒日沒夜的製造兵器,源源不斷地配給前線,就算每隔五日糧囷便會開囷放糧,勉強供城中百姓填飽肚子,就算那堅不可催的城牆至今仍巍然屹立不倒。

但,如今就連城裡的垂髫小兒都知道,這城,怕是守不住了。

幾乎每日都有無數滾石、箭簇不分晝夜地越過城牆從天而降,被砸爛的民房和死傷百姓不計其數,到後來,落入城中的流箭和石塊開始裹上石漆,一點即著,過火極快,城中四處火光衝天,高呼救火聲不歇。

城中如此,可想那堅守了已近一月的城牆上,情形隻會更糟。

雖然在蘭鞨的帶領下,守城官兵一次次擊退敵人猛烈的攻擊,可那攻城的月氏兵們似乎怎麼也殺不儘,如同浪潮一般,一波剛被擊退,一波又攻上來。

看得出,月氏軍早已做好久攻的準備,十萬大軍中,竟有一部分士兵就地取材,不斷製造出各種匈奴兵從未見過的大型攻城器械,底部裝有滾輪的樓車幾乎與奢延城城牆的高度持平,弓|弩手站在樓車上,不斷從空中向守軍射擊,掩護地麵軍隊快速進攻,與此同時,樓車被推動著逼近城牆,輸送月氏兵躍上牆頭,與守軍展開近身肉搏。

蘭鞨手下的一萬士卒,便在這日複一日不間斷的猛攻中,浴血死守,誓與奢延城共存亡。

支撐他們堅持下去的,不是此仗得勝,圍城得解之後的封官加爵,金銀賞賜,而是右賢王再三向他們保證過的,已經將消息送往單於庭,援軍很快就會來到。

直到第二十八日,早已死傷過半的軍隊中,開始有人提出質疑,為何苦守了這麼多天,說是定會派來援軍的單於庭,至今一點動靜都沒有。

是到現在還沒得到消息,還是,單於庭已經放棄了奢延城,放棄了蘭族?

有知情的百夫長說,奢延城被圍,軍報確已在圍城當日送出,如果晝夜兼行,不出五日定能送到單於庭。

就算這份軍報被城外月氏兵攔截,月氏十萬大軍壓境這麼大的事,以匈奴軍隊設在各地的望樓哨所,定也已經得知消息,快馬加鞭送往單於庭了。~思~兔~網~

然而二十多天過去了,援軍一直未到,已經看麻木鮮血殘肢的守城士卒瀕臨絕望崩潰的極限,當看到軍隊裡一名受傷的弓箭手因傷痛難忍,拔刀刺向自己的%e8%83%b8膛,結束了自己的性命之後,這股絕望的情緒迅速在軍隊裡蔓延開來,反正這城早晚守不住,反正橫豎都是一死,如今這樣死守,又有何意義?

流言很快傳到蘭鞨耳中。指揮守城這些日以來,他顧不上吃藥,傷病複發,夜夜咳血,行走困難,身體已經壞到不能再壞的地步。

可他深知自己此刻不能倒,他也堅信單於庭的援軍一定會到。因此他每日守在城牆上,靠前部署所有的軍事行動,將月氏軍投來的巨石原樣奉還,指揮防守分為空中和地麵兩極,為奢延城織出一張綿密而堅韌的防護網,使月氏攻城到現在,仍沒有尋得可以突破的缺口。

一輪巨日緩緩墜入雪山,山巔白雪的刺目霞光轉瞬變為灰白,北鬥高懸,黑鴉烏沉沉一片,粗劣嘶啞的叫聲回蕩在曠野中久久不散。

一日的攻防對決暫且收兵,兩方都在短暫休整,清理戰場,將戰死的同袍屍體拖回自己領地,修理調校下一場惡戰將要使用的兵器。

蘭鞨命整飭軍隊,站在甕城內的高台之上,向又多活下來一天的將士們訓話:“自月氏軍圍我奢延城,今日已是第二十九日,你們不懼生死,奮勇殺敵,個個都是匈奴好漢!是我蘭族好漢!奢延城至今未破,你們厥功甚偉。如今兩軍鏖戰對峙,正是戰事最吃緊困難之時,稍有鬆懈之念,便會前功儘棄。本王以性命作保,大單於所派援軍這兩日必到,在那之前,還望諸將士為保家園,為保家園中父母妻兒,同仇敵愾,奮槊進擊,共助我奢延城渡此難關!”

蘭鞨說完,甕城裡一片死寂,直到莫車於陣前揮劍大吼了一聲:“把狗娘養的月氏兵趕儘殺絕!為我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台下的幾千士卒方才如夢初醒,跟著發出了絕望中的呐喊:“殺!殺!殺!”

蘭鞨自這震天動地的呼號聲中驀地轉過身去,猛烈的一陣咳嗽之後,以袖捂口,擦去了自肺腑中翻湧上的一抹腥甜。

這邊戰士們重振信心,正要上城布防,呼聞守門士卒慌張來報:“不好啦!月氏兵沿著城門挖通了地道,已經攻進來啦!”

此語一出,全軍嘩然,所有人拿著手中現有兵器,口中高呼著衝鋒號,齊齊湧向被突破的城門口,與從地下不斷鑽出的月氏兵展開近身肉搏。

蘭鞨見狀,命莫車死守城門,自己領著另一隊人馬飛速上城,以防月氏自城牆上下同時發動攻擊。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對的,月氏兵果然兵分兩路,突然朝奢延城發動了總攻。

原來這些時日的攻城都是月氏軍的零敲碎打,他們一麵通過不間斷的攻城耗儘匈奴軍隊的耐心、士氣、人數、口糧,一方麵在匈奴兵無暇顧及的情況下,悄悄沿著城門外的城牆挖著地道,待到地道挖通這日,才是總攻之時。

蘭鞨站在城牆上,白發染血,目眥儘裂,手中刀刃翻卷,仿佛又回到了當年追隨頭曼,一統匈奴各部時,威風凜凜,追風逐電之姿,又回到了當年對蒙恬一戰,揮刀馬上,硬生生憑借兩萬人馬,一次次擊退秦軍進攻,護族人撤退時,堅韌卓絕,誓死不屈之威。敵人來多少,他便殺多少,在他的帶領下,城牆上的士卒們牢牢守著這最後的防線,寸步不退。

廝殺正酣之際,忽地從對麵樓車上射來一隻弩|箭,蘭鞨避之不及,耳邊隻聽見一陣淒厲的風聲,便被正正插入左肩,力道之大,直接將他推倒在地。

這一箭對於年逾花甲,一身傷病,體力透支的右賢王來說,是致命的。

自從倒地之後,他便再也沒有醒來。

......

右賢王府大門緊閉,蘭佩為保自身和胎兒安全,足不出戶近一月,每日焦灼等待前方戰報,盤算日子,想著自己那封信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