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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254 字 6個月前

端的突然築什麼城,還選在這個特殊的時間地點,擺明了是要以所築城池為軍事屏障,繼續向南擴張,將樓煩連帶昔日河南地,一並收歸囊中。

眼看著匈奴新城的城牆一天天高築起來,對於是否主動出擊,樓煩王起初還頗有些舉棋不定,但當他得知冒頓已經滅了東胡之後,便再也無法淡定了。

這個近鄰早已今昔非比,且已將軍事堡壘修到了你家門前,你不奮起反擊,難不成還要等他修好,哪天直接從城裡衝出幾萬騎來,直接滅了你才甘心嗎。

樓煩王於是懷著項羽兩年前解巨鹿之圍時破釜沉舟的決心,決意先發製人,在冒頓猝不及防時將支就城拿下,他倒要看看,失去了這個匈奴南邊最前沿的戰略要地之後,冒頓還能在哪築城!

誰知強將手下無弱兵,負責築城的當於鐵拂也是個鐵腕之人。

眼看樓煩大軍即將壓境,他命築城工匠不眠不休,圍著已經修築起的一部分城牆,再築一道簡易的土砌外城。如此,尚未建成的內城便可做甕城之用。

待到樓煩兵臨城下,外城已基本修築完畢,他將築城的工匠分為兩撥,一撥曾有過從軍經曆的,負責守外城,另一撥則連夜趕工,繼續修築內城。

匆忙間築起的外城牆,雖不堅固,但麵對並不擅長攻城的樓煩騎兵,還是起到了一定的防禦作用,因而當冒頓率匈奴騎兵趕到時,樓煩軍推倒了土夯外城牆之後,正繼續朝第二道城牆發起進攻。

經過這幾日的對戰,樓煩軍早已看出來,如今守這支就城的大多是些被征來築城的勞役,沒接受過什麼軍事訓練,有些人許是來自中原,連弓箭都不會用,如今不過是靠這土築的城牆苟延殘喘。以他們的判斷,不出三日,定能攻下內城,一舉殲滅這群窩囊廢。

豈料就在內城即將被攻破之際,忽然自北方卷起一陣遮天蓋日的沙幕,天地間霎時昏黃一片,人鬼不分。

殘陽如血,伴著馬蹄聲和鳴鏑聲,樓煩陣營瞬間被撕出一道血口,待到樓煩士兵們瞪著驚恐莫名的眼,看清自那沙幕中衝出的竟是匈奴騎兵,再看如戰神一般挺在陣前,身披黑色大氅,一身明盔亮甲,手持鳴鏑響箭的並非彆人,而正是匈奴王冒頓時,登時不戰而自亂了陣腳,慌忙間再要反擊,已是強弩之末,潰不成軍。

短短不過三個時辰,被樓煩王寄予厚望的兩萬精銳之師,在冒頓和鐵拂的裡外合圍之下,猶如甕中之鱉,毫無招架之力地被按在原地暴擊,連突圍逃亡的機會都沒有,便全都成了刀下鬼。

落日墜入山坳,天色幽藍將暗之際,大獲全勝的匈奴軍團鳴金收兵。

支就城城門大開,迎匈奴王進城。

築城勞役本以為自己的死期就在這兩日,不料千鈞一發之際竟被匈奴王所救,見大王進城,紛紛自發跪拜在道旁,伏地叩首,山呼萬歲聲不歇。

當夜。在城內一處臨時搭建的簡易軍帳內,冒頓和拓陀、蘭儋站在輿圖前,幾人目光所及之處,是與長城接壤的北地、九原、雲中、雁門四郡。

據鐵拂說,這些昔日由蒙恬率重兵把守的軍事重鎮,如今早已人去城空,戍邊流民死的死,逃的逃,此時正是匈奴借機收複失地的最佳時機。

“樓煩常備兵力不足五萬,經此一役,兩萬精銳全軍覆沒,必是元氣大傷。大王可一鼓作氣將樓煩拿下,再順勢向河南地推進。”

冒頓此行,除解支就城圍城之危,就是奔著滅樓煩,收複河南地的目的而來。鐵拂所說的,正是他在出發之前便與趙實商議好的軍事計劃。

他點頭道:“今日既已大敗樓煩軍,自然是要乘勝追擊,不能給他們任何喘熄的機會,待明日一早整軍肅紀後,便向樓煩開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將其兼並。”

已是夜深時分,長途奔襲而來,又剛剛打了勝仗的四萬匈奴騎兵清理戰場後早已安營歇息。軍帳內,幾位年輕的軍事將領仍不知疲倦,沿輿圖一遍遍推演著行軍路線,眼中耀熠著渴望勝利的光芒。

畢竟水草豐美的河南地曾是他們的領地,為了這一日,他們已經等待了太久,而曾經帶領匈奴人渡黃河撤退的冒頓,此刻的雄心壯誌,是帶著他的族人橫渡黃河,重回他們的故土家園。

翌日一早,四萬匈奴騎兵經過短暫休整後,繼續向南挺進,一路上千乘萬騎如入無人之境,不足三日便已抵至樓煩城外。

樓煩王得知攻城失敗,彆無他計,欲以守城定乾坤。樓煩城城門緊閉,護城濠外鹿角木、陷馬坑、拒馬槍嚴陣以待。城樓上警衛森嚴,無數弓箭在城垛上拉開滿弓,隻待敵人一旦進入有效射程,便立馬開射。

冒頓見這陣勢,並不意外,命軍隊就地安營紮寨,埋鍋造飯,先吃飽睡足,再行攻城之事。

大軍便在距樓煩城不足百裡的地方歇下,簡易軍帳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火杖簇簇燃起,密集如繁星。

當晚,先前送出去探聽樓煩城內虛實的匈奴間來報,城中目前約有守城官兵一萬餘人,屯糧短缺,且軍心渙散,若是圍而困之,應堅持不了太久。

冒頓聽時,驀地想起蘭佩當年曾對他說過,孫子兵法中有雲,圍師必闕,即對已被包圍的敵軍預留一個缺口,並在闕口處預設下埋伏,動搖守軍死戰的決心,在誘使守軍脫離堅城固壘的同時,將其一舉殲滅。

他當時便覺此計甚妙,隻是一直沒有可用之機。如今看來,倒是可以在樓煩城外一試。

思忖片刻後,冒頓當即下令,明日起沿城池修築長圍,切斷城內一切後勤補給,至於何時攻城,再定。

雖然匈奴兵們習慣速戰速決的打法,如鷙鳥之追雲雀,去了便殺,殺完便走,對於這種久久圍堵不動的攻城計一時很難適應,不過一切還是按照大單於的指令按部就班進行,不過短短六日,樓煩城外已築出一道挖有壕溝的土質長堤。隻是那長堤並未合攏,朝西留下一個巨大的缺口。

待到第七日,冒頓覺得時機已然成熟,正欲發出軍令組織進攻,忽聞帳外侍卒來報,說有信使從奢延城來,要送大閼氏親筆信給大單於。

冒頓略有一愣,旋即招信使進軍帳,收了信筒,未等問話,那信使跪在地上,竟暈了過去。

冒頓速招巫醫將其抬出去醫治,自己打開信筒,翻開羊皮卷,蘭佩熟悉的筆跡霎時躍然卷上,然而不知是因時間倉促,還是內心不定,那字寫得極是潦草,冒頓壓下心中不安,一字一字地反複認著,終於得知了奢延城流民入城,糧囷著火的事。

蘭佩在信中說,似此等小事,本無需千裡加急送信與他,可她心中難安,覺得此事定有幕後主使,且其密謀之事絕非單純縱火這麼簡單。一葉可知秋,一斑可窺豹,她寫這封信,就是為了讓他早做防範,將目光投向河西一帶,切勿在枕戈待旦,誌梟逆虜之時,被先人著鞭。

冒頓盯著那信上字,心中漾滿暖流,又帶絲絲酸澀。

想她是在何種情形之下,倉促提筆寫下這封信,字字句句將自身安危置之度外,隻是一味擔心他被人暗算,提醒他早作防範。

她一向都是如此,遇事從不顧及自身安危,好似自己有著金剛不壞之身,而倒是他,在她眼裡總是時時刻刻需要保護,生怕她一個消息未到,提醒不及,便會身陷囹圄,橫遭不測。

嗬,這便是他的大閼氏。

縱使麵上從不表現出對他的依戀,也從不會對他說什麼甜言蜜語,可危急之時,心裡想的念的全都是他。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冒頓一聲長歎,收起信,速招拓陀、蘭儋進帳商議此事,恰在此時,又有一道密報傳來,冒頓見密報上封單於庭狼首太陽圖騰火漆,知是趙實所寫,匆忙間打開,未等看完,臉色陡然大變,青灰之中轉瞬覆上一層陰鷙之色。

據趙實所報,月氏集結十萬大軍突襲奢延城,自密報從單於庭送出之時,應已遭圍攻近半旬之久,奢延城中此前糧囷著火,不知損失如何。因事出緊急,大王又在前線作戰,為救奢延城於水火,經與丘林貝邇商議,決定自單於庭出兵兩萬,由丘林稽且領兵,立即前往奢延城解圍。//思//兔//網//

末了,趙實再三請罪,未經大單於應允,擅自調用兵權,罪責全在他一人,待他此次從奢延城回,再向大單於請罪,受大單於責罰。

也就是說,趙實不僅調了兵,且自己也跟去了。

冒頓緊緊攥著密報,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奢延城中的那一把火,城內的那兩萬人,城外的那十萬兵。

而是,上一次,蘭佩遇險,他人在東胡,是趙實第一時間領兵去救的人。

這一次,蘭佩再次遇險,他人在樓煩,又是趙實,甘冒僭越王權擅自調兵之險,動用單於庭兩萬兵力,再次親自領兵去救人。

縱然他離開單於庭時曾命他與丘林貝邇代行王權,縱然此次確是事出有因,事態緊急。

但,這一次,明明是他現下所處的樓煩,距離奢延城更近,明明是他手中的軍隊,比單於庭留下的兩萬騎戰鬥力更強。

從單於庭送密報來此,快馬加鞭不過三五日。他趙實究竟有多沉不住氣,等不了這三五日,定要親自領著一群東胡降兵,奔襲千裡,去奢延城救人?

不其然間,冒頓眼前倏地又閃回那日在白鷺澤,蘭佩慌張衝出蘆葦蕩,趙實藏匿其間的一幕。當時他便覺蹊蹺,卻因多日未見到蘭佩,自己一時也有些慌張,未曾細想。如今看來,趙實躲在裡麵不出,定是有何不可告人之事......

他越想越覺可疑,心中妒火翻燒,緊咬牙根,幾欲將手裡的羊皮卷捏成齏粉。

拓陀和蘭儋早已進帳,見大王臉色鐵青,不發一言,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兩人對看了一眼,拓陀鬥膽問道:“大王,怎的了?”

冒頓不理,讓速去找那剛剛昏過去的信使來回話,不多時,信使進到軍帳中,慘白著一張枯槁的臉,顫顫巍巍地要向大單於下跪。

冒頓讓他免禮,給他賜座,神色難掩焦急:“你是何時離開的奢延城?離開那日,城中是何情形?”

信使答:“小人奉大閼氏之命,於二十五日前離開奢延城,快馬加鞭直奔單於庭,到後方才得知大單於領軍親征,去了支就城,因當日大閼氏曾叮囑務必將此信親手交給大單於,小人不敢耽擱,連夜換馬,一路奔支就城去,豈知又晚了一步,小人馬不停蹄,再往樓煩尋大單於。結果路遇劫匪,九死一生,直到今日方到。耽誤了送信,小人罪該萬死。小人當日離開奢延城時,城中糧囷正在著火,其餘情形小人不知。”

蘭儋一聽奢延城糧囷著火,登時急了,嘴唇動了動,不等發聲,聽見冒頓說:“知道了,孤赦你無罪,下去吧。”

信使連連謝恩,退出軍帳,蘭儋終於忍不住,急道:“大王,究竟發生了何事,奢延城怎麼了?”

冒頓負手而立,一雙琥珀色的瞳孔已轉為深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