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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278 字 6個月前

“大王!左賢王和樸須雕陶通敵叛國,謀反證據確鑿,幾次欲加害大閼氏,罪加一等。如不就地處決,難平眾怒!”

丘林貝邇話音剛落,帳內當即響起一陣附議之聲,部落首領們群情激憤,紛紛怒斥大單於為了匈奴開疆拓土,在敵軍陣前搏命廝殺,堂堂左賢王和樸須族雕陶竟為一己私利,在單於庭密謀策反,若不是大單於拚死趕回,還不知事態會如何惡化。

冒頓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轉而沉聲對絳賓道:“王叔,本王當初念你冠攣鞮王族之姓,是孤的血緣至親,早年間對秦一戰勞苦功高,封你為這單於庭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賢王,隻可惜人心難測,孤如此待你,卻換來你的謀逆之心,實在令孤心寒至極。事已至此,即便孤再想保全你,怕是在場這些貴族部落首領們也不答應了。”

“對!不答應,我們絕不答應!”

以丘林貝邇為首的部落首領們引頸高呼,滿臉鄙夷憤慨之色。

冒頓在眾人的附議聲中緩緩自腰間抽出徑路刀,神色哀惋道:“王叔,未免受羞辱,還請自裁為便罷。”

侍衛上前接過徑路刀,遞到絳賓麵前,絳賓怔怔盯著那龍首環紋刀,忽然從嗓子眼裡發出一陣尖異的笑,麵如死灰道:“冒頓,你今日殺我,焉知後人會如何評說?世人提起匈奴王冒頓,隻道他殺父奪權,儘誅其後母叔弟,殘暴冷酷,是個沒人性的畜生!”

冒頓不語,眼簾半掀,看不出半分怒意,與之相反,倒蘊深深悲憫。

絳賓則繼續叫囂著:“我會有今日,都是被你一步步逼迫至此,反,倒還能有一線希望,倘若我不反,早晚也會死在你手裡!”

說到這裡,他目眥欲裂,一把從侍衛手中奪過徑路刀,像是要將今生最後的力氣用儘,飛擲出手中短柄寶刀,那刀疾如閃電,竟直直朝王座上的冒頓飛去。

一切不過發生在眨眼之間,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那刀已“咻”得一聲,帶著陰風自眼前飛過,眼看就要擊中大單於!

千鈞一發之際,冒頓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條皮鞭,如靈蛇般自空中遊弋半圈,轉眼已將那利刃擊落在地。

緊接著,金帳中倏地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鳴鏑之聲,不過一個彈指,絳賓追隨著自己的哥哥,直挺挺地倒在了鳴鏑響箭之下。

雕陶眼看著絳賓突然被射死在自己麵前,整個人已不複先前的癲狂,呆若木雞地盯著自己夫君的屍首看了一陣,就在侍衛要將她拖出去斬首前,忽然轉身朝王座上的冒頓深深一叩首,顫聲道:“大王,你此次去東胡,可有見到哲芝?”

冒頓的目光一黯,淡淡道:“見到了。”

雕陶蒼白的麵頰抑製不住地抽搐著,問:“她......可好?”

哲芝的病,直到冒頓率大軍離開之前,都未見起色,冒頓臨走時特意囑咐呼衍靳準,叫他好生照看哲芝,當她是單於庭二閼氏對待。

此時麵對這個將死之人的最後一個問題,冒頓麵色如常,回道:“都好。”

雕陶終於聽到了讓她滿意的回答,和攣鞮藉一道,被侍衛拖出了帳外,斬首示眾。

金帳之內,冒頓猶如一尊神像,靜靜立在太陽神的青銅飾牌前,看著絳賓軟成一灘的屍身被侍衛抬出金帳,地上的血跡很快被清洗乾淨,一切就似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除了左手上位,那個屬於左賢王的位置,空了出來。

自此,匈奴攣鞮正統王族隻剩攣鞮冒頓一人,單於庭的王權終於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

......

十日後,日暮時分。奢延城外,烏金西沉,晚霞將天地間燒成火紅一片,自那紅色的地平線上,遠遠出現一支近千人的騎兵隊伍,護送著正中那輛車輪包氈的馬車,緩緩而來,穿過護城河,外郭城,早有侍衛自城牆垛口上看見騎兵隊伍高擎的那麵莫字大纛,知道是千騎長莫車護送大閼氏回了,大開城門,並速將此消息報至右賢王府。

蘭鞨連日來在鞠婼的醫治下,咳疾已轉好,腰腿痛減輕,人也能下地行走了。聽說女兒平安回來,就要進城,一時喜出望外,披了件皮袍,拄著拐就要去府外迎接。

自從去歲參加完女兒的婚禮回到奢延城,府中大管事皋胥已有日子沒見王爺如此高興了,追在後麵讓王爺慢些走,自己又緊跑了兩步,上去要攙扶他。

卻被他一把推開了。

他不願讓女兒見到自己就連站立行走都要被人攙扶的樣子。

皋胥無奈,隻得站在王爺身側,陪著他等了一陣。天色漸漸轉暗,到了掌燈時分,王府內外的燈火已漸次亮了起來。

就在這時,忽聽見一陣齊整的馬蹄聲自北而來,由遠及近,空氣中乾土浮灰的味道愈加濃重,不多時,莫車高騎馬上,護送蘭佩乘坐的馬車徐徐停在王府門前,蘭佩被左右護擁著下了馬車,見到父親竟站在門口,知他定是已經於這寒風中等了多時,不禁眼窩一酸,喚了他一聲:“父親!”

一年未見,蘭鞨看到女兒已經隆起的肚子,既歡喜又激動,待女兒走近,已經不知有多久沒有主動抱過女兒的蘭鞨,竟輕輕抱住了女兒,隻抱了一下,旋即鬆開,鄭重叩%e8%83%b8行禮:“為臣蘭鞨見過大閼氏。”

蘭佩何時受過父親這樣行禮,剛想攔阻,又顧及自己如今的身份,隻得在眾目睽睽之下斂起神色,對蘭鞨道:“右賢王免禮”,之後趕緊攙扶起父親,細細打量一番,不過一年未見,父親被病痛折磨,蒼老了許多,手裡還拄起了拐。

蘭佩一陣心酸,強忍住淚水,被一行人擁著,向王府內走去。

蘭佩前次離開奢延城去單於庭送信時,正值盛秋,如今,府中滿園秋景稍縱即逝,已換上一番隆冬景象。

蘭佩身懷有孕,不便再住鹿鳴閣,蘭鞨早已命人將她出嫁前住的閨房收拾出來,穿過回廊便是花園水榭,是個相對安靜又風景獨好處。

蘭佩安頓下後,屏退眾人,細細詢問父親的病,得知經鞠婼醫治調理後已漸好轉,一顆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蘭鞨於是又問起女兒路上被劫經過,當日聽莫車派人來報驛館著火,蘭佩失蹤,他當即便猜測或是雕陶和絳賓所為,恨不能插翅飛到單於庭一刀結果了那兩人。

如今聽女兒說起最後被趙實所救,蘭鞨默了半晌,方才慨然道:“我蘭族欠他趙氏的,怕是今生也難還清了!”

蘭佩知道父親深受母閼氏影響,對來自中原的趙實的態度,並沒有單於庭裡其他貴族那般排斥,但也絕對說不上有多信任,如今趙實兄妹兩次救了她,父親又是個重情義的,今後對趙實,應會高看一等了。

蘭佩於是說已邀請趙綺來王府休養,聊表謝意,蘭鞨十分讚成,問約何時到,可否要派人去迎。

蘭佩說暫且不用,父女二人又說了一陣,蘭鞨忽而歎道:“不知大單於此次突襲東胡,戰事是否順利。”

蘭鞨知道自己的兒子也隨大單於出征了,隻是前方的消息因大雪封山,遲遲沒能傳來,這些日子,他身在右賢王府,除了擔心自己的女兒,就是擔心正在戰場上拚殺的兒子了。

因有趙實之前說的那番話,蘭佩對於冒頓得勝而歸心裡有底,遂讓蘭鞨寬心道:“父王放心,大單於為此一戰,已暗中籌謀許久,大單於行事雖膽大,卻不魯莽,雖恣意,卻不妄為,凡事不求萬事俱備,但求機不可失,一旦是他看準、認定的事,排除萬難也能達成。當然,這世上從沒有無條件的成功,大單於能勝,是因為他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蘭鞨靜靜聽著女兒誇獎她的夫君,雖然以他對冒頓的了解,知道女兒所言非虛,但聽她這樣欣賞信任自己的夫君,還是打從心底裡為她高興。

女兒和女婿琴瑟和鳴,恩愛有加,不正是他這個做父親的所希望的麼。

況且,如今女兒懷了大單於的孩子,不正是他們夫妻和睦的最好力證麼。

蘭佩一口氣說完,方才察覺到父親正帶笑看她,慈愛的目光裡,滿是欣慰。↙思↙兔↙網↙

蘭佩不禁臉一紅,垂眸不說話了。

蘭鞨見她這副小女兒的嬌羞模樣,嗬嗬笑出了聲,道:“蓁蓁,看來大單於是真心待你!這一年間,我人雖不在單於庭,但那裡發生的事,樁樁件件,我還是略有耳聞。當時聽聞大單於要娶左賢王之女做二閼氏,我還怕你受委屈,叫蘭儋多開導你,後來又聽說東胡王來索要閼氏,大單於以你懷孕為由,將哲芝送去了東胡。焉知大單於當初娶哲芝不是早有籌謀,為了保你?為父猜想,即便你當日並未懷孕,大單於也不會將你送去東胡。這回也是,他不在單於庭,因放心不下你,許你回奢延城待產。蓁蓁,這可是天大的恩寵啊!為父真是為你高興!”

這些雖已是過去的事了,當時蘭佩也曾有觸動,但不知怎的,此刻聽父親說起,她的心裡還是不受控地猛跳了一陣,驀地漲紅了臉。

她的夫君,雖不知此時身在何處,但她知,他這次定會從東胡得勝而歸,赴約奢延城,接她和他們的孩子一起回去。

第76章

歲正月,拓陀和蘭儋率領的大軍長途跋涉,帶著從東胡擄來的人口牲畜,繞過那片甌脫地,回到單於庭。

慶祝活動從早到晚不曾停歇,大單於論功行賞,在這冰凍千裡的隆冬時節,得勝歸來的將士們將大單於賞賜的烈酒當水喝,冷冽乾燥的空氣中滿是乾柴炙肉的香氣。篝火簇簇,鼓樂陣陣,喝高了的兵卒於雪地中赤膊上陣,比試近身肉搏,四下叫鬨歡呼聲不歇。

金帳內,燈火通明,左右分列兩條長案,案上擺滿美酒佳肴。拓陀和蘭儋分坐左右上首,受大單於賜酒,席間,氏族首領們不時上前向大單於和上首二人敬酒,態度無比恭謙,帳內氣氛一派喜悅祥和。

蘭儋隱隱覺得,這次回來,單於庭內一切看似平靜如常,實則於無聲處,可聞驚雷。

昔日那些倚老賣老的貴族首領們一反常態,於金帳內外,莫不唯大單於馬首是瞻,而那些年輕的貴族小王們,看向大單於的眼神裡則滿含崇拜。

一時間,單於庭內同心並力,大單於真真是一言九鼎,威震八方。

蘭儋知道,這固然與大單於馬踏東胡,一雪前恥,大獲全勝有關,但更重要的,是單於庭內所有人都看到了絳賓一家背叛大單於的下場,看到大單於年紀雖輕卻老成狠辣的手段,看到了匈奴帝國未來的希望。

他們於是將心服口服毫不掩飾地寫在臉上,向大單於敬酒時,發自內心的奉承話傾筐而出,爭表衷心。

看得出大單於今夜心情甚好,對各部落首領們的敬酒來者不拒,這邊喝著,還不忘抬眸叮囑蘭儋:“蘭儋!你須得好好敬子初一卮酒!這回多虧他出手相救,大閼氏才免遭不測!”

蘭儋回來後聽說了蘭佩的事,當日便尋趙實表達了謝意,如今大單於發話,彆說敬一卮酒,就是敬一罍,他也絕無二話。

趙實今日喝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