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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386 字 6個月前

挑了最好的銀狐皮,白貂皮留下,說要給二閼氏做大氅,之後才讓給大閼氏送來。她知道後氣不過,和雕陶閼氏的侍奴玡莨理論了兩句,誰知竟被玡莨推了個跟頭,將剩下的皮子一古腦全砸到她身上。

蘭佩難得見小狄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靜靜聽完,扶小狄起來,唇線一抿,安慰道:“讓你受委屈了。”

小狄哽咽道:“奴不委屈,奴是替大閼氏不平。”

蘭佩點頭:“有你這份心便夠了。不就是幾塊皮子嗎,她喜歡讓她先挑便是,犯不上為此等小事與她計較。小狄,我知你原就是謹言慎行的性子,如今大王寵幸哲芝,以雕陶為人,難免跋扈,你是我帳裡的人,在外更要謹慎行事,切不可被旁人抓了把柄去。你且記住,多行不義必自斃。”

小狄心中不服,但既然大閼氏都如此說,她自然也隻能聽命行事,不情願的點了點頭,開始伺候大閼氏用晚膳。

蘭佩對著食案上的羊羹,光是聞那味道,便止不住的一陣惡心,實在沒什麼胃口,隻吃了幾箸沙蔥,便讓小狄全撤了。

小狄當是大閼氏心情不好,沒有胃口,也沒多問,便撤了食案退出了銀帳。

夏日,單於庭的天黑得晚,蘭佩用完晚膳,見帳外天光依舊大亮,又覺呆在帳內%e8%83%b8悶氣短,遂將連日裡不曾盤起的長頭在頭頂攏了個高髻,出帳散步。

撲鼻一陣幽幽青草香,庖廚青煙嫋嫋,牧人騎馬趕著羊群歸圈,家犬自外圍歡快的奔跑驅趕,蘭佩聽著揮馬鞭發出的脆響,經過那一大片雪白的羊群,往白鷺澤走去。

今年雨水大,白鷺澤邊的蘆葦生得又高又密,遠遠看去,幾乎完全遮住了那汪水麵。

她沿著蘆葦蕩裡,被踩出的一條泥濘小路緩緩走著,微風吹來,蘆花不時掃過她的臉頰,一伏一倒間,她隱約看見蘆葦蕩裡,距她不過幾步之遙,有另一個人影穿梭其間。

看身形,是個高大的男子。

眼看天色漸暗,她心頭倏地有種不祥之感,不等看清那人相貌,轉身調頭疾走。

未等走出幾步,那人影竟自她的前方斜插出來,橫亙在她身前,擋住了去路。

蘭佩低低驚呼出聲,抬眸,看到了她在這單於庭內最避之不及的那個人——

趙實。

第62章

不同於蘭佩的驚慌,趙實倒表現的十分鎮定自若,匈奴不比中原,民風彪悍,他與大閼氏本是在此偶遇,恰又有幾句話想對她說,未覺有何不妥。

趙實以中原之禮朝蘭佩拱手作揖,叫她:“大閼氏。”

日薄西山,蘆葦梭梭,蘭佩一心急於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是非之人。遂隻略一點頭,道了聲:“借過。”

趙實微側過身,於本就狹窄的小徑上給她讓出了路,蘭佩目測,若是這樣走過去,必會與他發生肢體觸碰。

他沒想放她走。

他這是成心。

見他好整以暇地站那不動,蘭佩生怕被有心之人看到,心急如焚,不得已開口問道:“右穀蠡王可是有話要說?”

趙實借著暗下的天色,瞥了眼蘭佩多日不見,清瘦蒼白的小臉,心有不忍,明知話不該說,還是沒能管住自己的心魔,勸撫道:“有些話,大王現下不便對大閼氏說,但為臣可以性命作保,大王心中,始終隻有大閼氏一人。還望大閼氏保重身體,以待日後。”

蘭佩萬沒想到他會推心置腹對自己說這一番話,不禁麵色微怔,又迅速回神,語氣尤是冰冷:“多謝右穀蠡王關心。”

趙實頓首,再次作揖道:“還有一事,也請大閼氏知。舍妹趙琦心儀大閼氏長兄蘭儋,臣自知高攀不上這門天潢貴胄之親,已讓舍妹斷了念想,但她年幼無知,心思執拗,若對大閼氏表露心跡,懇請大閼氏念在我兄妹二人與大閼氏同為趙國之後的情分上,多多開導,讓她死了這份心。”

聽趙實說得義正辭嚴,斬釘截鐵,蘭佩抬眸覷了他一眼,心想此事無論他出於何種原因不讚同,總之和她算是想到一處去了,遂痛快點頭應允:“好。我答應你。”

趙實這才躬身退到蘆葦蕩後,將那條小徑完全讓了出來。

蘭佩生怕他還在身後跟著,不覺加快步伐,到最後竟是一路小跑,在天色由青轉墨,一瞬黑下之前,猛地鑽出了那片蘆葦蕩。

跑得急,天又暗,腳底剛踩上草皮,猝不及防地,她撞進了一具熟悉的%e8%83%b8膛之中。

老天,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她壓製住內心惶恐,朝後退了一步,穩住,朝冒頓福身行禮道:“臣妾見過大王。”

冒頓的雙眸越過她,朝她身後的那片蘆葦蕩掃過去,一陣晚風吹過,蘆葦杆成片朝同一方向倒伏,他知那黑黢黢的野地裡有人,冷冷朝那方向叫了聲:“出來!”

自娶哲芝這一個多月來,他與蘭佩在單於庭內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他人在金帳或是喜帳,心卻一直牽著她的銀帳,知她近期大多數時候都不曾出門,知這單於庭裡有關大閼氏失寵的流言不斷,也知丘林部送來的那些皮料先被雕陶截去選了才給她。他便一直等著,等她何時走出銀帳,來找他說這些事,等她來求他,哪怕是看在她大閼氏的麵上,去她帳中宿上一晚,讓那些流言不攻自破,也讓雕陶囂張的氣焰能有所收斂。

可她沒有。

一次也沒有。

今日聽聞她難得出了氈帳,他在金帳內坐立難安,等了一陣,卻得知她並未往此方向來,竟是往白鷺澤去了。

他再也坐不住了,仿若這一個多月於他而言已是忍耐極限,此前的種種他都能放下,業已放下。那日在母閼氏墓塚前,是他酒後魯莽,不怨她拔刀相向,她不願給他生孩子,那就不生,她不在乎他又娶彆的女人,那就隨她,他不主動來找她,那他就去找她,哪怕再次遭遇她的冷臉。

他花了一個月,造了一出寵幸二閼氏的假象,蒙蔽了單於庭所有人的同時,也在考驗蘭佩對他的真心。當他每晚獨自宿在喜帳內的那張胡榻上,輾轉反側,寤寐思服之時,徹徹底底地明白了,與蘭佩之間,本就是他陷得更深,她對她,有沒有愛,愛有幾分,他不知,但他愛她愛到無法自拔,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他便又一次放下匈奴王的自尊,不顧一切地朝白鷺澤奔來,直到見她像是被人追趕一般,從蘆葦蕩裡倉皇逃出,毫無防備地撞進他懷裡,又迅速和他拉開安全距離,畢恭畢敬地對他行禮,叫他大王。

這便是一月不見,她再見他時的態度,從她強裝鎮定的神色之中,他能見到的隻有驚慌,而不見一絲的想念。

為何要驚慌?那陰森森的蘆葦之後究竟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的心頭猶如堵上一塊巨石,壓製著滿腔憤懣,陰鷙的眼盯著那片兀自在風中搖曳的蘆花,竟見趙實從那野地裡走了出來。

不同於方才蘭佩見到他時的慌亂,趙實腳步邁得穩健,坦蕩颯拓的樣子,絲毫不見半分心虛。

“為臣參見大王。”

待走到近前,趙實按匈奴禮製對冒頓俯首叩%e8%83%b8。

冒頓蹙緊眉心,深如泓潭的眼逡過蘭佩如銀月般慘白的臉,最終落在趙實身上。

“怎會是你?”

他麵帶慍怒。話音裡的驚詫和不悅明顯。

“臣今日因家事訓斥了小妹幾句,結果她負氣跑出氈帳,臣見她遲遲不歸,心下擔心,出來找他,不巧正遇見了大閼氏。小妹平日裡最愛去尋大閼氏聒噪,臣遂鬥膽問大閼氏是否見到過趙綺。大閼氏說她不曾見過,臣正準備去白鷺澤繼續找尋。”

趙實回得波瀾不驚,流暢到就連蘭佩都誤以為,他說得都是真的。

其實趙實所言,大部分都是事實。他今日確因趙綺心儀蘭儋之事,訓斥了趙綺一番,以致趙綺賭氣當時就跑了出去,到現在都還沒回。他出來尋她恰巧碰見大閼氏,說了方才那一番話。

冒頓定定看著他,半晌,臉色稍事緩和道:“既是這樣,你且快去找她吧!天色已晚,若是需要人手,你可去找拓陀,就說是孤的意思,請他協助。”

趙實又深深一叩首,沉聲道:“謝大王!”

說完,便又重回那片蘆葦之中,悉悉嗦嗦的聲響漸遠去,人影也跟著消失在了那片夜色之中。

剩下蘭佩,站在距他不過一人的地方,始終低垂眼簾,一言不發。

他並非不信趙實,但一想起她從蘆葦蕩裡跑出來時,仿若做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的模樣,心中還是一陣不快。△思△兔△網△

她若隻是擔心趙綺,急著去尋她,又為何會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樣。

以他所知,她和趙綺雖走得頗近,也還沒有好到那個份上!

見她連頭都不抬,正眼都不看自己一下,冒頓深歎了口氣,試探道:“你......有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蘭佩搖了搖頭,掀起眼簾,借著清冷的月色看了他一眼,相同的話又問他一遍:“大王可有什麼要對臣妾說的?”

冒頓的嘴唇翕動,明明有那麼多話就在嘴邊,攢了足足一旬的話,卻在暼見她那雙如這月色般清冷,不帶一絲溫度的眼眸之後,儘數咽了回去。

他冷了她這麼久,她心有冤氣,冷臉對他,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眼看東胡使者不日便將抵達單於庭,為了護她,他現在又能對她說什麼呢?

說他極是想她?

雖然這是他現在最想對她說的一句話。

可,說出來了又能如何?

今夜,他還不是要繼續宿在另一個女人帳中,繼續冷著她?

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陣無力之感,喉結艱難的滑動了一下,暗啞艱澀道:“無事早些回去歇著吧!”

蘭佩旋即領命,多一個字都沒有,如同脫兔一般,從他眼前轉瞬融入了草場深處的暗影中,走得頭也不回。

冒頓望著那遠去的單薄身影,%e8%83%b8中漾滿了難言的苦澀。

......

近些時日,蘭佩的胃口一日比一日壞,先前隻是不想吃東西,到後來連羊%e4%b9%b3都喝不下去,吃什麼吐什麼,人都瘦脫了相。

小狄暗暗著急,想去巫醫所尋鞠婼阿姆來給小主看病,結果被蘭佩攔下來,絕不許她去驚動巫醫。

她自己知道,如果沒有猜錯,她這大概是有喜了。

月事晚來了一旬有餘,算算日子,正是她醉酒那晚,他宿在她帳裡,折磨了她整整一宿,落下的種。

從前曾聽母閼氏說,懷她的時候,她便是如此這般地折磨母閼氏,不讓母閼氏吃東西,就連喝水都不行。

現在輪到她來遭這罪了。

沒有胃口,吃不下東西,身子又重,下地走路時頭重腳輕,自從那日從白鷺澤回來,她就一直沒出過氈房,每日除了睡就是吐。

她不讓小狄去找巫醫,實則是不想這麼快便將自己有喜的消息公之於眾。大王新婚,正和新婦夜夜耳鬢廝磨,纏綿恩愛,她這時昭告自己懷了大王的孩子,招來妒意的同時,也將招來危險。

之前她不想要孩子是一回事,現在既然有了,便又是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