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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402 字 6個月前

生命運,又當如何?

單看這幾日冒頓對她的態度,不過為了一卷羊皮,一枚香囊,便能冷淡至此,整整十日不曾踏入寢帳半步,托什麼設宴酒醉的說辭,不過是借機敲打她罷了。

可想真到需要在家國大事與兒女情長之間逼他做取舍時,他又會作出怎樣理智到近乎絕情的抉擇。

想她重活一世,之所以同意嫁給他,一方麵是出於對父王、哥哥,以及整個蘭族安危的考量,另一方麵,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不可為外人道的原因,是她自己暗藏私心。

她要成為那個伴隨他一步步開創匈奴鼎盛之世的國母大閼氏。

而不是,創業未半,中道崩殂,重蹈被他送去東胡的覆轍,成為慘死東胡王刀下的冤魂。

至於哲芝,隻能說,這是她的命。

和她自己一樣,無論前世亦或今生,始終逃不過成為冒頓閼氏的宿命。

這樣進退一盤算,蘭佩已迅速從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時的震驚中緩和下來,唇角勉強彎出一絲不由已的笑,看著趙綺說:“我還當是何事,大王娶二閼氏充盈王帳再正常不過,且他前些日也對我說過,此乃王室大喜,何至於你這樣大驚小怪。”

趙綺一愣。

不對啊。

雖說不管秦人還是匈奴,男子納娶三妻四妾是常事,可大閼氏所表現出的態度,也未免太超然了些。

隻要是個女人,如果她足夠愛自己的男人,哪有真心願意他納小老婆的呢。

她自從來到單於庭,與大閼氏相處這些時日下來,從內心敬佩喜愛這個有一半趙國血統的女子,知書達理,文雅端方,不同於她的毛躁,大閼氏好似%e8%83%b8有定盤準星,無論多麼繁雜的事,到她這裡總能四兩撥千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且大閼氏還會抽空教她識字讀詩,教她為人處事之道,她心悅誠服,早已暗自將她當作自己的阿姊看待。

正因此,她才在聽說大王要迎娶哲芝後,第一時間跑來告訴她這個消息,本是想讓她有個心理準備,不至於再從彆人口中聽到時,難以接受,兀自傷心。

可她見大閼氏這反應,好似就連大單於納娶二閼氏,對她來說也是件無足掛齒的小事,倒顯得她反應過度了。

“我,我隻是怕大閼氏你......”

“我無事,走吧,大王五日後迎娶二閼氏,需要準備的事又多了不少,有的忙了!”

蘭佩說著已經開始往回走,趙綺一臉納罕,隻得快步跟了上去。

當晚,大單於在金帳擺下訂婚宴席。

蘭佩身為大閼氏,著盛裝端坐王位左側,裙裾及地,腮點胭脂,膚光瑩白,光曜灼灼,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這還是自從那夜他負氣離開後,兩人十幾天來第一次見。

卻是在這樣熱鬨喜慶的場麵上。

席上,不時有仰慕傾倒的目光,撞膽朝她射來,她佯裝不知,端一副大度非凡的氣勢,笑靨盈盈,以大閼氏之風範向左賢王和雕陶閼氏道喜,又拉著哲芝的手細細耳語,惹得哲芝漲紅了一張小臉,臊得頭都抬不起來。

所有這一切,都毫無遺漏的落入冒頓眼中。

他攥酒戽的骨節握到發白,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

原以為她聽聞自己即將納娶二閼氏後,定會跑來金帳找他,為他沒有事先商量告知而討要說法。

可誰知她竟不聲不響,如同一尊毫無感情的木胎泥塑,將自己打扮得熠熠生輝,掛著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的笑臉,出現在自己夫君與彆的女人的訂婚宴上。

有意冷了她這十幾天,他日夜煎熬,今日見她,竟氣色如常,許是沒有他夜夜索求,她能一夜酣睡,臉色甚至比之前還要更好些。

至於他突然決定娶二閼氏一事,從她這張臉上更是看不出絲毫所受的情緒波動。

到底,還是他高估了自己。

也,低估了她。

此刻的金帳內,正暗中觀察思忖她反應的,還有另兩個人,趙實和蘭儋。

趙實因為知道大王匆促間宣布納娶二閼氏的真正原因,不免對大閼氏對此會持何種態度作壁上觀,而蘭儋究竟是蘭佩的親哥哥,又知她對冒頓一往情深,生怕她為此鑽牛角尖,徒惹自己傷心,招大王不快。

然而現如今看來,大閼氏舉止得當,不,豈止是得當,簡直是太得當了些。

雕陶合不攏嘴,已不知是第幾回領著哲芝前來敬酒,讓自己的女兒管大閼氏叫“姐姐”,又對蘭佩說:“哲芝此生能和大閼氏一道伺候服侍大王,是她之幸,小女心思實誠,行事呆笨,還望大閼氏看在左賢王和我這個母閼氏的老臉上,多多照拂。”

蘭佩豈會聽不出雕陶話裡有話,好似生怕她這個大閼氏會欺負她老實心善的寶貝女兒,讓她受委屈。

她聽罷,鄭重舉杯,麵色帶笑,微露貝齒,聲如銅鈴般悅耳:“雕陶閼氏放心,既已認了哲芝做妹,我這個當姊的,定會事事關照,絕不讓妹妹受半點委屈。”

說罷,不等雕陶先喝,她已仰脖灌一戽酒下肚。

雕陶趕緊跟上,還不忘強迫女兒把手裡的酒也儘數灌了下去。

這一場訂婚宴,趕上各部族首領都在,熱熱鬨鬨,拖拖拉拉,一直持續到亥時方散。

蘭佩今晚無人幫忙擋酒,喝得不少,被小狄攙扶著走出金帳時,不勝酒力,腳步搖搖晃晃,每一步就像踩在泥淖裡發軟,抬拔不動。

出帳跨檻,她腳底一軟,小狄攙扶不及,就在她身子一歪,險些摔倒的一刻,身後有隻手臂輕托了一下她的手肘,低喚了聲:“大閼氏當心。”

蘭佩醉眼迷離,斜覷上去,見是趙實,下意識嫌惡的抽回手肘,被酒精灼燒的嗓裡,含混吐了句:“不勞費心。”

說罷,頭也不回地向寢帳走去。

還未走出幾步,又被蘭儋追了上來,從小狄手裡接過她搖搖晃晃的身子,關切地問:“你,無事吧?”

蘭佩聽出是哥哥的聲音,借著月光和酒勁,仰頭看著自己多日未見的哥哥,心中微慟,鼻頭一酸,差點就要忍不住掉淚。

“我無事。還請哥哥轉告父王,不要為女兒操心。”

想必冒頓納娶二閼氏的事,不日就會傳到奢延城,被冒頓下令一年內不許踏入單於庭內半步的父王聽到這個消息,無法前來,定會為她的處境憂心。

蘭儋定定地看著妹妹,都這時候了,居然還在顧念千裡之外的父王。

或許,她是真的,而不僅是麵上表現出來的這般無事吧。

“無事便好,”蘭儋猶豫勸道:“大王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蘭佩眸色明滅不定,淡聲應道:“我知道。大王帳內豈能隻有我一個閼氏,王族婚姻向來都是多方利益博弈的結果,我嫁他時便做有此準備,哥哥不必為此掛心。”

蘭儋聽她如此說,以為她時當真拿得起,放得下,遂將原本打好腹稿要勸她的話儘數咽了回去,一路護送妹妹回到寢帳,見她進帳,方才離開。

蘭佩進帳後,剛喝下去的那些酒開始後反勁,燒的她胃裡,食道裡一陣陣灼辣難受,身上也覺得黏膩的很不爽利,她呆坐了一陣,喚小狄伺候沐浴,結果也不知是不是水燒太熱的緣故,她剛泡進浴桶裡,就一陣惡心要吐,小狄慌張捧來銅盆,扶著她半撐在浴桶旁的身子,讓她哇哇吐了個乾淨。

這邊,小狄忙著去處理她的穢物,蘭佩漱了口,重又緩緩沉入水中,昏昏欲睡間,突然被一雙糙礪的大手從水中攔腰抱起,扯過施枷上的絹絲長袍一把將她裹住,不等她驚呼出聲,已經將她丟上寢帳床榻,人也跟著欺了上來。

酒精揮發加上熱水浸泡,蘭佩全身滾燙,睜開的眼裡,氤了層血絲,一張小臉比抹滿胭脂還紅豔,嘴唇也是又麻又腫。

連帶著腦子混沌不清醒,用手戳了戳正匐在她身上的山牆,她皺了皺眉嘟囔道:“你怎麼在這?”

冒頓的喉結艱難滑動,啞聲道:“你覺得我此刻應該在哪?”

蘭佩似是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你最近不是都宿在金帳?”

想了想,好像遺漏了什麼很重要的事,遂懊惱道:“不對,你應該宿在哲芝帳中,現如今,她也要是你的閼氏了,你要,雨、露、均、沾。”

最後這四個字,她撅起小嘴含混地朝他臉上吹氣,似是很不服氣的樣子,又像是在,教育他。

說完,她直覺一陣困意襲來,眼皮沉得撐不住,重重呼著酒氣,便睡死得不省人事了。

醉生夢死間,蘭佩隱約記得,好像有隻小獸跳來竄去,招惹得她很疼,一番推搡和拳打腳踢之後,她實在累得受不住,哭著睡著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翌日。

蘭佩睜眼已過巳時。

榻上帷帳遮不住日光傾灑,她揉著突突跳的太陽%e7%a9%b4,側身看去。

無人。

可她昨夜夢境中,明明,他曾強勢闖入,不帶絲毫溫存,竟如前世那般對她。

她驚得掀起錦被,低頭,果然看到點點紫斑。

一雙皓腕之上,還有纖細的腳踝四周,如同被鎖鐐銬之後留下的淺淺一圈紫痕,還有,全身似散架的疼痛感。

趁她酒醉,吃乾抹淨,天一亮,便不見人了?

蘭佩開嗓喚小狄,結果不知是不是昨晚醉酒,聲音啞劈成了幾道。

小狄飛快小跑來到榻前伺候,不等蘭佩開口問,先說到:“大單於剛走,走之前,還把侯在帳外等著向大閼氏回稟祭祀大會的一乾人等全給打發走了,說今日誰都不得打擾大閼氏休息。大閼氏,反正今日無事,您要不,再憩會?”

哼,他倒是貼心,昨晚把她折磨夠了,今天發慈悲放她一天大假。

可她又如何能睡得成,眼看哲芝大婚就在四日之後,如此倉促間定下的時間,她身為大閼氏,諸多事務需要出麵打理。

如若她在哲芝訂婚後第二日便閉門不出,對此事不聞不問,大概單於庭裡的人們麵上不敢表現,背後,任誰都要喚她一聲妒婦,嗤她枉為匈奴大閼氏。

“不了,起來更衣吧。”

蘭佩說著已經光腳踩上衾毯,自榻上站起了身。

一陣天旋地轉,腿腳發軟,差點跌落在地。

“大閼氏!”小狄趕忙上手攙扶住她。

她穩了穩心神,道:“我無事。”

小狄伺候她穿衣,一雙胳膊稍稍抬起,腋下拉扯出一陣酸痛,仿若整晚都舉過頭頂托著重物,抬腳邁步,自腰間向下延伸到大腿內側,也是肌肉拉傷般的疼。

聯想起她腳踝處的淤青,許是被她拎著一雙腳踝,跟拎小雞仔似的吊了一夜。

“畜生。”

蘭佩低低罵出隻有自己能聽清的兩個字。

小狄不明所以,卻也沒有多問。

拖著這副身子,蘭佩溜溜忙了一天。

因哲芝的閨帳太小,她做主,在距離金帳西側不遠的地方,重新立起一頂喜帳,與她現在所住的寢帳,呈一個斜角,若論直線距離,倒是哲芝的喜帳離大王的金帳更近些。

大王新婚燕爾,如此安排,於公,任誰也挑不出她大閼氏的理來,於私,她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