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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412 字 6個月前

閼氏療傷時曾留意過,香料產自西域,多種異香均有藥效,長期佩戴,恐致不育。”

瞥見冒頓逐漸鎖緊的眉頭,鞠婼忠心耿耿道:“當日老奴並不知她日後會嫁與大王做大閼氏,因而未曾多想,然今日老奴見大閼氏仍佩戴此物,便不得不告知大王,若大王有意與大閼氏開枝散葉,此香囊,便要不得。”

蘭佩隨身佩戴的那枚香囊,冒頓是見過的。

不僅見過,還拿著把玩過。

因著象牙雕樣式著實精美,他在去月氏之前,從未見她戴過,他還問過蘭佩,這香囊是哪來的,聞了聞,又問她裡麵都有哪些香。

印象中,蘭佩當時一把奪走了香囊,隨口岔開了話題,並沒有回答那香囊是何人所贈,又有哪些香。

如今想來,她那時的反應,著實也有些蹊蹺。

他按下心頭疑慮,對鞠婼說:“孤知道了。阿姆剛回單於庭,今日定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鞠婼諾諾應聲,退出金帳。

阿姆走後,偌大的金帳內,倏然安靜下來。

已過亥時,單於王庭早已陷入沉睡,冒頓自王座上起身,踱出金帳外,月光如水,溶溶漫過單於庭內綿延的氈帳,阿承提燈在前,引他回寢帳——

此時單於庭內,除了金帳,還唯一亮燈的所在。

朦朧的鵝黃色光自寢帳的窗牖投出,於草地上落下片影,那窗後有人在等他歸,他的心中一暖,不覺加快了步伐。

推門進去,蘭佩果然還沒睡,已洗漱沐浴畢,身披一件白色絹衣,青絲如瀑垂瀉,櫻唇桃腮,膚白盛雪,正斜倚胡榻上,對著一張羊皮卷怔神。

連他進帳都渾然不知。

他心頭一軟,從身後悄悄逼近,未等她反應,一把抽走她手裡的宗卷:“看什麼呢,這麼入迷?”

蘭佩吃了一驚,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進了帳,再要去搶他手裡的那張羊皮卷,已是遲了。

隻得低呼了一聲:“還我!”

冒頓不理,將那羊皮卷舉過頭頂,旋即念了起來:“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

這首前世在趙實屋裡搜出,作為她勾引趙實證據的《卷耳》,今天竟是趙綺給她送了來,說她識字不多,央大閼氏教她學認字。

蘭佩當時看到這羊皮卷上的字,一眼便認出是趙實的筆跡。

她登時心中一凜,見趙綺一臉求知若渴的樣子,不像是兄妹倆有意設計,便胡亂教了她幾個字,以她還有彆的事要忙為由,打發她趕緊收起帶走。

後麵陸續有人來稟事,她也沒顧上,忙了一天,直到剛才將要睡下時,才看見趙綺竟將這羊皮卷落下了。

說不好她是成心還是無意。

她拿在手裡,正猶豫著要不要乾脆丟進火撐,一把火燒個乾淨,突然被冒頓搶了去。

他隻念出這一句,便停了下來,心知肚明地問她:“這是誰寫的?”

事到如今,蘭佩唯有裝傻充愣:“不知道,趙綺拿來讓我教她認字,小姑娘丟三落四,走的時候落這裡了。”

儘管冒頓知道趙實絕不會,也不敢寫這一首男女思念之情的詩贈予蘭佩,但不知怎的,在這寢帳裡出現了另一個男人筆跡的情詩,讓他的大閼氏攥在手裡看到他回來了都不知道,他心裡一時不是滋味。蘭佩話音剛落,他便將這羊皮卷往火撐裡一丟,冷冷道:“她若來尋,你便說給我燒了,自己的東西亂丟,叫她長長記性。”

蘭佩心裡咯噔一下,知他即便沒誤會,多少,心結是係下了。

眼前這個即將帶著三十萬控弦鐵騎,橫掃一統整個蒙古高原,並與西漢分庭抗禮的一代梟雄匈奴王,心眼其實比針鼻兒還小。

無論是前世還是現世,蘭佩對此都相當有發言權。

而此刻,她隻能權當不知,暼了眼已經在火撐裡碳化了的羊皮卷,毫不在乎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說著她起身要往床榻上去,誰知又被他攔了下來。

他的目光自她臉上逡巡一圈,最後落定在她腰間。

那裡所有的青銅帶扣、環佩珠飾,連同他送的那把徑路寶刀已儘數取下,隻剩一隻象牙香囊。

他直直盯著那香囊看了會,又上手摩挲了兩下,問:“上次我問你,你沒答。這香囊是何人所贈?我看你一直形影不離帶在身上,甚是喜歡的樣子。”

蘭佩察覺出他神色古怪,問話的語氣也隱隱透著不悅,知這次是糊弄不過去了,於是老實回答:“呼衍樂送的。”

他想過無數種可能,卻萬萬沒想到會是呼衍樂所送,不禁眉頭一擰,語氣不悅:“何時送的?”

蘭佩底氣略顯不足:“我與烏日蘇大婚前夕。”

見他臉色陰沉,似正強忍慍怒,蘭佩壯著膽子,佯裝不解:“怎麼了?”

冒頓頓了頓,一把將那香囊硬扯下來,不給她丁點反應時間,將那香囊也丟入了火撐裡。

“晦氣!”

他低低斥了一句。

也不知是在斥已經慘死在他鳴鏑之下的呼衍樂,還是斥蘭佩至今仍將意欲殺了她的仇人的贈予寸步不離伴在身側。

那些來自西域的異香,在火撐中炸出些微火花,劈啪作響。

更襯得帳內靜的詭異,氣氛膠著異常。

今晚打從他回寢帳後,接二連三從她身上奪走東西往火撐裡扔,臉色亦是越發陰沉難看,蘭佩雖麵上佯裝不知,但心裡多少有點打鼓,說毫不在意是假的。

可她既然擺出了一副無知無辜樣,便不好再向他解釋什麼,隻能當作,她並不知道那張羊皮卷上的字是出自何人之手,那個香囊,她因為過於喜歡,而忽略了所贈之人,以及,背後會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如果讓他知道,這香囊長期佩戴可致不孕,而她正是還沒想好要給他生孩子,才一直戴著這香囊不離身,這對一心想和她有個孩子的匈奴王來說,會是多大的打擊,盛怒之下,又會對她作出何種不理智的事來,她全無把握,心有戚戚。

畢竟,前世他從未留意過自己佩戴的這枚香囊,直到她死,他也不知道這香囊是何人所贈,有何用處。

思及此,她隻得低順垂眉道:“臣妾隻是喜歡那香囊的精巧樣式,戴習慣了未曾多想,大王教訓的是,是臣妾考慮不周,還望大王開恩,原諒臣妾這一回。臣妾下不為例。”

冒頓聽她大王臣妾,字字句句謙恭柔順,可那話中語氣,擺明了隻是怯於他的威怒淡淡敷衍,而並非真心悔改,心中不免又添一層堵。

蘭佩打小聰慧機敏,在單於庭人儘皆知,且他所了解的蘭佩,因喜歡和男孩子騎馬射箭,從來都不喜好在身上佩戴這些多餘飾物,卻又為何獨獨對呼衍樂送的這個香囊如此愛不釋手?

她難道忘了呼衍樂曾是他的大閼氏,為了爭寵一心要置她於死地,對她痛下過殺手嗎?

還是,對於呼衍樂和他的那段曾經,她根本就不在乎,即便呼衍樂因為妒意要殺她,她也能做到毫不在意?

亦或是,阿姆所說的香囊藥效,她也知一二,正是為了不要孩子,才故意一直隨身佩戴?

他不願去想這萬分之一的可能,卻又隱隱感到這種可能並非子虛烏有。

呼衍樂於大婚前夕送給她的,能是什麼好東西!

以她的脾氣和聰慧警敏的腦袋,不當即扔掉已是給足呼衍樂麵子,何至於一直留著,戴到現在?

除非,她一早就知道了呼衍樂的險惡用心,將計就計,將錯就錯。

隻是為何?

她既已身為大閼氏,為何不願和他要個孩子?須知他們的孩子將來定是匈奴太子,是繼承王位的不二人選,多少女人巴巴盼都盼不來的好事,為何獨她避之不及?

他壓下心中憤懣,深棕色的眸子凜了她一眼,仿若那個他從未真正認識過,了解過的蘭佩又回來了,在他麵前,她又戴上了那副麵具,從未真正卸下過心防。

大概就連嫁他,也都是出於對蘭族利益的考量,被形勢所逼而不得不選擇站隊的結果罷。

如今細想想,兩人大婚半年多來,她對他何曾傾吐過一個字的情愛之言?

沒有,一次也沒有過。

即便每次他情難自持,完事後抱著她喃喃傾訴愛意,她也隻是不發一言的傾聽者,從未給予回應。$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堂堂匈奴王,掏心掏肺對她,卻這麼被她拿捏於股掌之間。

虧他得知東胡王要來討要他最心愛的閼氏後,冒著與絳賓和雕陶決裂的風險,還想要以娶哲芝來代替她,隻為力保她不被送去東胡。

這一瞬,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他娶了哲芝,夜夜宿於彆的女人帳內,她又會如何?

還是如現下這般的無動於衷嗎?

他緊抿的唇線扯出一絲難言的苦澀,啞聲道:“大閼氏自便,孤今晚宿金帳。”

說完頭也不回地甩手闊步邁出了寢帳。

阿承侯在帳外,不知大王和大閼氏之間因何事生了齟齬,怎麼剛才還興衝衝回寢帳的大王,轉眼間沉著一張臉又從寢帳裡走出來,大婚這麼久,竟第一次要和大閼氏分床而眠,睡在金帳。

不敢多言,趕緊提燈在前,引大王重又回到金帳。

還未走出丈遠,身後寢帳內的燈光倏忽間儘滅。

偌大的單於庭內,唯留他手中這一盞孤燈。

將大王肅颯的身影拉得極長,蕭瑟、落寞。

第59章

伴隨祭祀大會一天天鄰近,單於庭裡王公貴族的氈帳如同雨後春筍,密匝匝圍著金帳多出了數倍。

冒頓近日從早到晚都在金帳內接受來自各部族首領的叩拜納貢,細報封地的人畜苛捐,入夜後,金帳內設宴款待這些遠道而來的貴族首領,鐘鼓饌玉,胡笳聲聲,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徹夜不歇。

大單於公務纏身,每日喝到酩酊,已有日子不曾回寢帳。

恰蘭佩忙於祭祀大會大小雜事,無暇也無意陪他應酬。他不召喚,她便安穩居於銀帳之中,得空時,她也會走出氈帳,踱上白鷺澤東的那處高岡透透氣,俯瞰一汪碧波,翻浪揚白鷗,草木蔓發,露濕青皋。

這日,她正站在那棵獨立的樟子鬆下,對著眼前美景放空思緒,忽見趙綺提著裙擺慌不擇路地朝岡上跑來,一邊跑,一邊大叫:“大閼氏!大閼氏!”

她黛眉微蹙,腳底還未邁開步,趙綺已氣喘籲籲地跑到了近前。

蘭佩麵露不悅:“何事這樣慌張?”

“大單於,”趙綺跑太急,連不出一句整話:“大單於,剛剛,剛剛同意了雕陶閼氏的求娶,要,要納哲芝為二閼氏了!婚禮就定在五日後的祭祀大典上!”

蘭佩一時怔住:“......”

早晚會來的那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儘管比她預想的早了些。

可對比前世他娶她不足半月便納了哲芝,已經又晚了不少。

如果按照前世推斷,再過一旬,待這草原上鮮花爛漫時,東胡的使者將再次來到單於庭,提出索要大單於心愛閼氏的無理要求。

如若在那之前他的大閼氏隻她一人,她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