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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332 字 6個月前

在那如砂礫一般的漫天雪粒中,人被風刮得根本無法睜眼,就算勉強睜開眼睛,也無法看見身邊的一切。雪粒嗖嗖地高速飛舞,拉出億萬根白色絲線,馬嘶狗吠羊叫,還有人群驚恐的叫喊,千聲萬聲都融入白毛風的呼嘯中。

好在這白毛風來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時,帳外馬嘶隨風聲漸止,大地重又恢複清明,隻是雲層又厚又低,將天際暈染出如水墨般的深灰色。

蘭佩呆呆望著窗外,想起前世自己曾在被送往東胡的路上,遭遇過這樣的白毛風,當時所有人莫不驚慌失措,唯有她麵色沉靜似水,心想著若是能這樣死了倒也白茫茫一片,乾淨。

正唏噓間,忽見冒頓推門而入,大步走到她麵前,冰涼的大手故意冰在她臉上,興致高漲地說:“走,孤帶你去上原始狩獵課!”

蘭佩不解其意,不過還是順從地穿好大氅,被他拉出了氈帳。

兩人策馬向西邊密林跑了沒多遠,冒頓拉蘭佩下馬,在山岡背風處匐倒,示意她往下看。

“老天!”

蘭佩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呼道:“這是狼群在圍獵?”

原來,剛才的白毛風不禁將人刮得找不到北,就連黃羊群也在風雪中迷失了方向。

而那匹根本不是孤狼。它是這次圍獵的頭領。

草原上有句諺語叫“狼隨風竄”,暴雪初歇,狼群們已經選擇好了最佳的狩獵地點和攻防陣勢,蘭佩眼前所見,正是被狼群趕過山梁,被山後伏擊的狼群預備以逸待勞,飽餐一頓的羊群。

山坡三麵的狼群如同草原上秋獵的獵人,成三足之勢形成一個包圍圈,將羊群向山梁後趕去。

蘭佩好奇地問:“這麼多黃羊,不知山後還有多少狼?”

冒頓看著她道:“你說呢?”

“看這陣勢,怎麼也得有十來隻吧。”

蘭佩十分認真地思索後說道。

她的一雙小鹿眼在山坡白雪的反射下閃爍著晶亮的光,冒頓的嘴角彎出好看的弧度,寵溺地拍了拍她的腦袋,十分確定道:“山後沒有狼。”

“啊?那這些羊便有一麵可突圍,狼群費了這麼大的陣仗,到最後可圍不到多少羊……”

眼看羊群在狼群的追趕之下就要翻過山梁,如果狼群在對麵沒有應援,那羊不都從缺口處都跑光了嗎?

蘭佩不解地瞪大眼睛,等著看狼群的最後一擊。

“那可不一定!”

冒頓拉起她,悄悄跟隨已經遠去的狼群,登上了那處山頂。

“你看!”冒頓手指山梁後麵道:“那裡是這片草原上的一處大雪窩,斜對的那處草坡是迎風坡,白毛風過後,山坡上的雪全部被吹到了山梁後,在那裡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雪盆,最深處至少能沒兩頂氈房。這些狼隻需將羊群趕到那雪窩之中,慌亂的羊群隻顧逃命,儘數跳進雪窩之後,狼群隻需以逸待勞,便可飽餐一頓!”

蘭佩循著冒頓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狼群正朝那表麵看不出絲毫異常的山坳裡圍追羊群,緊接著,令她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隻見剛剛站在山岡上的狼王率領三條大狼以閃電般的速度衝向羊群的北側,堵住了包圍圈的最後一處缺口,另三處狼群像是得到了總攻的信號,也如出竅的利箭飛了出去,整個讓人毛骨悚然的進攻過程,狼群沒有發出一絲嗥叫,耳邊,隻有似乎從地底發出的轟隆聲。

為首的幾條大狼直接衝向紮堆的黃羊,一陣猛撲撕咬之後,空氣中頓時彌漫開濃鬱的血腥味,嗅覺極其敏銳的黃羊群像是嚇傻了一般向山梁下突圍,約莫是領頭的老羊突然發現了狼群的詭計,在那處大雪窩前刹停了腳步,可未等它們想出更好的突圍路線,後麵被狼群圍追的黃羊已如泄洪的潮水般傾瀉而來,也有些成年公羊試圖用自己鋒利的尖角與狼博一死戰,要知道在草原上,黃羊的角可是最尖銳的利器,牧民通常會用羊角製成錐子製作皮具,可在這生死千鈞之際,再尖銳的羊角也隻能在狼群勢不可擋的進攻之中敗下陣來,伴隨著同伴紛紛跌落入那深不見底的雪窩之中,最終負隅頑抗的公羊也在狼群有組織的猛攻下步步後退,直到摔落在同伴的身上,連掙紮著爬起來的機會都沒有,便被狼牙咬斷了動脈。

空氣中滿是濃膻腥氣,原本的皚皚白雪已被紅的雪,黃的毛,黑的泥弄得汙濁不堪,可憐那些還未足月的小羊羔,和自己鼓脹著羊奶的媽媽一起,有的被同伴踩死,有的被壓在最下麵那層窒息而死,有的則直接入了狼腹。

草原上牧民的狩獵,相比這一幕慘劇簡直仁慈太多,至少牧民會秉持不殺幼崽和懷孕雌獸的底線,絕不會展開這樣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蘭佩不忍再看,悄悄閉上了眼睛。

“在草原上,危險之後依舊危險,安全之後沒有安全。”

冒頓緊緊攥著她的手道:“為了與最嚴酷的生存環境鬥爭,祖輩教會我們的生存之道,是麵對這自然萬物間的神靈,我們不僅要永存敬畏之心,更要有敢於與之一搏的勇氣和智慧。”

冒頓的下頜輕輕揚起:“就像這些狼一樣。”

蘭佩睜開眼,正看到他傲立於雪山之巔,神情堅毅而果決地望向遠方,烏黑的發辮飄散於風雪之間,猶如連同這天地之間的神祗一般,擁有無上的權力和無窮無儘的力量。

她不禁看癡了,一時忘了自己來時路上還沉浸在前世因他而致的傷感中,忘了剛經曆了一場撼天動地的白毛雪,忘了他為何要帶自己來這裡看這一場自然界最為經典的原始狩獵。

“走吧。”

冒頓見她對著自己愣神,自以為授課目的已經達成,牽著她就要往山下走。

誰知她的思緒並不在線,被他這麼猛得一拉,整個人順勢向後倒去,眼看就要和那黃羊一般,向大雪窩的方向滾去,幸虧冒頓眼疾手快,攔腰抱住了她,也或許是他有意而為之,兩人同時失去了平衡,向山坡下滾去。

好在大雪覆在枯黃的草地上,十分鬆軟,兩人一路滾落下山,冒頓儘力護著她不讓她身體著地,蘭佩除了一陣天翻地覆的暈眩,倒也沒有什麼無法忍受的疼痛感,直到兩人在平緩的坡上漸漸停下,於這山坡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睜眼四目相對,是彼此被白雪覆蓋的白毛臉。

“噗嗤”一聲,兩人見到彼此滑稽的模樣,幾乎同時笑了出來。

蘭佩使勁抖了抖自己臉上的雪,然後抽出手幫他清理臉上的白雪,冒頓的笑意掛在臉上,任由她的手在自己臉上胡擼,眉頭,睫羽,鼻翼,直到落在他的唇邊,他猛地握住她的手,情難自抑地俯身對著她的唇蓋了上去。

隻輕輕一下,如同遊戲,便又分開了。

兩人的唇瓣上沾著雪粒,在這似閃電般的觸?感中,雪粒飛速融化成了雪水,潤在雙?唇之間,未待蘭佩自第一波的突襲中緩過神來,他的唇再一次貼上了她的,這一次,他們品嘗到了隻屬於彼此唇間雪水的味道。

清涼,甘冽,帶著微微的甜。

......

伴隨著白鷺澤結實的冰麵裂開第一道長而深的縫隙,這個漫長的冬季終於在春的撫觸下,漸行漸遠。

頑強的野草蟄伏在厚厚的凍土之下,隻待冰雪消融,破土而出。

四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初初登場的匈奴王在這冰封千裡的時節裡,完成了對單於庭舊勢力的徹底清理翦除,建立起絕對忠誠於他個人的政治和軍事堡壘,厚葬了他的母閼氏,通過提前安置,將每年都會經曆的雪災帶來的損失降到曆史最低,並將匈奴間最遠投放到西域三十六國,為他日後的軍事行動埋下伏筆。

如此,他常白日黑夜忙得顛倒,蘭佩的作息也不得不隨著夫君的節奏而打著亂仗。

有時,她乾等到午夜,以為他定是又要熬個通宵不歸,自己剛脫衣睡去,他便裹挾著一身的冷氣鑽進被中,將她生生凍醒。

有時,他卻是一夜不回,她補了個好眠正欲起床,卻被他突然闖入,隻得陪他再補上一覺。

興致好時,他也會“翹班”,將她從被窩裡拎出,裹個嚴實,之後兩人一騎,領她去白鷺澤冬捕。冰窟裡釣上的魚,他就在澤邊用雪水收拾乾淨,生火炙烤,待到香氣撲鼻,他將蒜瓣似的魚肉一片片剝下,喂到她嘴裡,期待地望著她,聽她呼著白氣由衷地叫道:“太好吃了!”

又或者,他驅馬帶她去北營,和她一起登上望樓,聽北營士兵冰上操練時響徹天地的呼號,遠眺單於庭一望無際的純白冬景,之後,他領著她走到軍營之中,親自上陣來一場原始雪地摔跤,在她麵前展現出匈奴王勇者無敵的英雄氣概,直到下場時滿意地看到她一臉驚訝難抑的崇拜神情。∫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每每這個時候,似乎無論這世間有多少不順和煩心事,他都能拋諸腦後,眼裡看得,心中念得,腦中想得,全是她,隻有她。

而蘭佩,同那蟄伏一冬的枯草一般,在與他一天天的耳鬢廝磨中,一點點卸下心防,一點點打開自己。

去接受他。

接受他的寵愛,他的索求,他的欲望,他的溫柔,他的強勢,他的全部。

直到冬去春來,她心間那抹久違的綠色,終於破土而出。

第56章

當白鷺澤堅實的冰麵終於消融之時,東胡的使者到了。

當晚,大單於設宴款待,蘭佩陪同。

對這位冒頓稱王之後首位前來訪問的鄰邦使節,匈奴王表現地十分熱絡,好酒好肉美人儘數奉上,名叫阿伊古的東胡使節來者不拒,笑逐顏開。

“阿伊古,不知你可否聽過,中原有句話,叫‘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匈奴和東胡比鄰而居,相安無事,確是最為親密的朋友!本王初登王位,東胡王便派你前來,足可見對兩國關係的重視。來,為表匈奴待客之道,本王先乾為敬,今夜不醉不歸!”

冒頓頭戴鷹頂金冠,著一襲玄色暗繡鑲白狐邊龍袍居王座之上,左祍和腰間均佩虎咬紋金飾牌,英氣迫人。

說完他仰脖喝下一斛烈酒,眾人莫不跟隨。

蘭佩盛裝端坐在冒頓左側,見狀也舉杯欲飲,被他攔下,俯身耳語道:“大口喝酒是男人的事,你陪我坐著便好。”

他知她這兩日身子不爽利,若不是他有私心想讓她和自己多呆一會,今晚她本不用出席。

蘭佩耳根子一紅,手裡的酒杯擱了下來。

“早就聽說匈奴王年輕有為,氣概非凡,今日一見果真猶如天神在世。東胡樂見匈奴子民在大單於的帶領下安居樂業,願成為匈奴長久友好鄰邦!”

髡頭結辮的阿伊古掛著諂%e5%aa%9a的笑,兩隻小眼已眯縫成一道細線,隱約從中間透出一絲精明的光。

“好,好!”冒頓拍案笑道:“之前聽聞我匈奴流民湧向東胡邊境,給東胡王帶來不小困擾,本王深感憂慮,不知此事後來如何?”

冒頓所說實為呼衍黎帶著呼衍部投奔東胡王一事,金帳之中包括阿伊古在內的座上賓皆心知肚明,都說家醜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