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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342 字 6個月前

下,在場的王室宗族們訝然間麵麵相覷,又不約而同地對著金帳內看了一圈,確定他們不僅從未聽說過此人,甚至在如此重要的部族會議上,這個趙實也沒有露麵。

究竟是什麼人,長了幾隻眼睛耳朵,居然能讓大單於如此器重?

已經榮升為左賢王的攣鞮絳賓顯然還沉浸在莫大的驚喜之中,沒能緩過神來,倒是新晉被封為左穀蠡王的丘林貝邇沒能忍住,直接站出來仗義執言:“大王,恕臣鬥膽,啟用中原異族任單於庭要職,臣以為不妥。”

丘林貝邇是冒頓生母丘林大閼氏的親弟弟,當初肉袒赤足,在冒頓和呼衍樂的婚禮上請薩滿為他死去的姐姐施法祈福的便是他。

論輩分,冒頓該稱他一聲舅父。

曾經大鬨冒頓婚禮,事後冒頓不僅未追究,如今還委以重任,但凡有點頭腦的人都能猜到,那原是冒頓和自己的舅父串通合演的一出戲。

聽他擲地有聲地說完,冒頓並未流露出任何不悅,隻淡淡道:“哦?左穀蠡王覺得有何不妥?”

丘林貝邇倒也不怵,朗聲道:“我匈奴原為先夏後氏之苗裔,出自桀之子淳維,與中原本是同根。自西周,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我犬戎部舉正義之旗攻陷鎬京,周平王東遷之後,中原冠帶戰國七,而三國邊於我匈奴。中原王朝辱蔑我侵盜暴虐中國,築長城,設烽燧,出輿彭彭,城彼朔方,禦我族人。殊不知中原各部百年間相互攻伐傾軋,禮樂儘毀,生靈塗炭。”

說到此處,丘林貝邇歎了口氣,又繼續道:“其後,秦滅六國而一統中原,殘暴無度,民不聊生,嬴政僅憑盧生一纖語便命蒙恬帥將十萬之眾北擊我匈奴,使我河南地儘失,被迫北徙數十年。臣以為,致如今兩方水火不容之勢,實非一朝一夕之間,中原王朝既視我如蠻夷鬼蜮,我匈奴又豈可自折腰身!”

丘林貝邇越說越激動,到最後不禁麵紅耳赤,吐沫星飛濺。

冒頓認真聽完,點了點頭道:“聽左穀蠡王這麼說,孤倒是更覺得趙實用對了。”

丘林貝邇不明所以,一臉錯愕,冒頓繼而道:“中原兵家有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匈奴若想南下中原,正域彼四方,解除中原王朝百年間僅憑一道長城豎起的封鎖,再不用過著因一場暴雪而餓殍遍野,終日居無定所,四麵出擊的日子,首先要肯定敵手的強大,了解他們的秉性習俗,掌握他們的戰爭動向,學習他們的軍事謀略,用他們慣用的辦法對付他們。墨子雲,國有賢良之士眾,則國家之治厚,賢良之士寡,則國家之治薄。如今,單於庭缺一個來自中原,了解中原的賢良之士,趙實,便是我費心栽培多年,為匈奴請來的賢良之士。”

帳內一時鴉雀無聲,眾人顯然從不曾想,也不敢想,匈奴會有南下中原,正域彼四方的一天。

他們所生活和了解的匈奴,千百年來隻龜縮在漠北一隅,在與周邊部落不斷衝突和融合的過程中,時而兼並,時而蠶食,國力忽強忽弱,疆域忽大忽小,他們的生存領地和方式,幾乎都取決於周邊部落和小國的發展態勢,取決於老天的陰晴風雨雪,縱使他們時而南下寇邊,襲擾中原,那也不過是為了掠奪資源的零敲碎打,從未形成規模。

而如今這位年輕的新王,為他們所描畫的,全然是匈奴的另一番景象。

冒頓用他那堅定而犀利的眼色掃過帳內,似乎所有人都在思索他的話,臉上的困惑和不解逐漸釋然,有的人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一時仍不能接受的,譬如丘林貝邇,也合上了嘴,不再說話。

他想,趙實既是大單於看中並選定的人,即便此刻不曾露麵,定也有他的道理。如今丘林部忍辱多年,總算熬得出頭之日,對大單於千恩萬謝還來不及,又何苦為了大單於已然決定的事惹他不快,若再想據理力爭,看在旁人眼中,便是他依仗大單於的母族勢力,不知好歹了。

見眾人皆默然,冒頓稍頓片刻,開始繼續分封——

封拓陀為左大將,蘭儋為左大都尉,一文一武,為他的左右肱骨。

封樸須族新繼位的族長樸須訇為休屠王。

到此,雄韜大略的匈奴王,通過對帝國版圖的重新洗牌,初步組建起由左賢王攣鞮絳賓,右賢王蘭鞨,左穀蠡王丘林貝爾和右穀蠡王趙實輔政的決策核心,形成了王庭政權互為犄角的四足鼎立之勢,開啟了在他統領之下的嶄新帝國時代。

……

三日後,單於庭盛大的分封大典在祭祀神台前盛大舉行。

祭台上的犧牲依次排開、祭天金人難得被請出神龕,立於祭台正中。

大單於和大閼氏身著盛裝,接受剛被分封的王族、貴族首領的叩拜,

薩滿一身金銀法器,在鼓樂喧天中來到祭台前,白馬祭天,烏牛祭地,新任命和分封的大臣、部族首領歃血起誓。

之後,一頂事先精工細作的鷹頂金冠被左賢王攣鞮絳賓小心翼翼地捧出,被薩滿接過,口中念念有詞,戴上冒頓的頭頂。

蘭佩近在咫尺,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頂她在前世曾見過的金冠。

金冠的頂端,一隻由綠鬆石雕製的展翅雄鷹立在一個刻有狼羊咬鬥紋的圓頂上,俯瞰大地,金冠額圈由三條半圓形金條榫卯插合而成,上有浮雕臥虎,臥式盤羊角和臥馬造型,中間為繩索紋。

戴上金冠的一瞬,冒頓耳邊不斷縈繞著薩滿碎碎念唱的咒語,眼前驀地一片漆黑。

金冠像是帶著無數細密尖銳的細針,深深紮進他的頭皮,他的頭頂一時像是炸裂開了似地疼。

在這撕心裂肺的疼痛中,他明明看見了那個饒樂水冰封千裡的雪夜,蘭佩被東胡王綁架在身前,在他的鳴鏑射向東胡王前一秒,慘死在了東胡王的刀下。

“不!”

他無助地叫喊著,發了瘋似地狂奔過去,抱起的卻是她已然癱軟冰冷的身體……

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他幾乎咬碎了牙根,忍受著身心拉扯撕裂的劇痛,慌張地轉過頭,死死盯住一直站在他身側的蘭佩,確認她活著,就在他身旁,那麼完好,那麼無暇的她,正活生生地站在他的身旁。

“你怎麼了?”

蘭佩察覺到他的異常,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將他從地獄拉回人間。

他自那無邊無際的無助和苦痛中回過神來,凜了凜神:“無事。”

他喃喃道。

定是他近日沒休息好,產生了幻覺。

那一切,隻是場可怕的幻境罷了。

......

盛大的分封典禮過後,慶祝活動一直持續到深夜。

各懷心思的人們麵上堆笑,單於庭內熱火朝天的氣氛,幾乎消融那冰封千裡的原野。

頭戴金冠的大單於像是件無比尊榮的貢品,自始至終端坐在王位之上,不苟言笑,不發一言,接受著眾人潮水般的跪拜。

隻有距離他最近的蘭佩看出,大單於自從戴上那頂金冠之後,便一直情緒不高,心事重重。

隻不過他那張不怒自威的麵具臉已然在眾人心中有了定式,除了她,誰也未去多想罷了。

席間,雕陶閼氏一臉的春風得意,領著小女哲芝從左賢王身邊走來向她敬酒,一番恭維之後,轉身對哲芝說:“還不快叫姐姐!”

論輩分,哲芝叫蘭佩一聲姐姐倒也沒錯,隻不過今日這場合,眾人莫不喚蘭佩一聲國母大閼氏,雕陶此時強加這一出戲,未免有些小人得勢,不長眼。

相對於自己強勢的母閼氏,哲芝的姿態倒是低微入塵,她並未理會雕陶的命令,仍舊畢恭畢敬地一福身,喚了聲:“國母大閼氏”。

雕陶的鼻子差沒給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女兒給氣歪了,臉上掛著假笑,攥住女兒的手狠狠掐了一下。

哲芝咬牙忍住疼,連吭都沒吭一聲。

蘭佩佯裝不知,對哲芝點了點頭,笑道:“左賢王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雕陶閼氏和哲芝妹妹身份更加尊貴,我瞧著大王終究還是戀舊的,對他這個叔叔真是實打實地好!”

這話在雕陶聽來甚是順耳,不禁放過女兒一馬,笑盈盈地接話道:“大單於%e8%83%b8懷四海,年輕有為,是我匈奴萬民之福!說起來,大閼氏更是福厚綿長,嫁得如此如意郎君,著實讓人豔羨!我領小女敬大閼氏一杯,也向大閼氏討討喜氣!”④思④兔④網④

雕陶本是刻意討好,可聽在蘭佩耳中卻變了味道。

前世,雕陶便是豔羨她能嫁得如此如意郎君,待她與冒頓成親後不久,生生將自己的女兒也塞了進來,又因哲芝的不得寵,繼而對孑然一身無依無靠的她千般刁難。

不知若今生雕陶仍做此想,大單於還會如前世那般,納了她的愛女嗎?

帶著不確定,蘭佩悄悄將眼神投向正在她右側上位端坐的冒頓,不偏不倚,正碰上他遠遠暼來的眼。

那雙深不見底的深棕色雙眸,像是要看進她的骨血裡,毫不避嫌地直登登盯著她,倒叫她耳根子一紅,匆忙間避開。

他這是,怎麼了?

蘭佩趕忙仰脖喝下雕陶敬來的酒,用以掩飾心中不可言說的異樣感覺,眼角餘光卻定在了王座,好像他的目光能穿透重重人牆障礙,一直緊追著她。

見蘭佩心不在焉,雕陶也未再多話。

她領著女兒來,本意是想替女兒拉近與蘭佩的關係,雖然她打心底裡厭惡這個融著中原血脈的雜種,但日後若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讓大單於納了哲芝做閼氏,蘭佩這關怎麼也得過。

她想,大單於如此年輕,就算他再寵蘭佩,為了王族的人丁子嗣興旺,納她十個八個閼氏再正常不過。

想到這裡,她不禁暗自打量起自己的女兒,已然出落得高挑勻稱、溫婉清麗,因不喜外出交際,免了不少風吹日曬,皮膚白而細膩,雖比起蘭佩那狐%e5%aa%9a子略顯遜色,但放眼整個單於庭,怎麼也算得上上乘的姿色了。

加之如今絳賓做了左賢王,左賢王的女兒要給大單於做閼氏,那還有什麼可說得!

大單於和蘭佩都沒有母閼氏,蘭鞨的官階又比絳賓低,誰又能說得好呢,興許在不久的將來,她——樸須雕陶,才是這整個單於庭最尊貴的女人……

第53章

冗長的晚宴進行到後來,幾乎所有人都在酒精的作用下進入一種癲狂的狀態,大婚之夜滴酒未沾的冒頓,今晚卻是來者不拒,也不知被灌下多少酒,最後竟是被拓陀和蘭儋架著,搖搖擺擺地回得喜帳。

蘭佩一路跟在後麵,手中舉著那頂沉甸甸的金冠,進帳後的第一件事,是將金冠小心翼翼地收進匣屜中。

在這個當口,拓陀和蘭儋已將冒頓抬上了床,替他脫下外袍和皮靴,蓋上錦被。

“大閼氏還有彆的吩咐嗎?”拓陀垂首道。

蘭佩瞄了眼已然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冒頓,對這神色倦怠的二人小聲道:“這裡沒事了,你們也累了一天了,趕緊回去歇著吧。”

蘭儋點頭:“大閼氏也早些歇息。”

昨夜幾乎一宿沒合眼,蘭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