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黑蜮中,帶著他痛徹心骨的痛,久久不散。
呼衍黎沉默了。
呼衍逐侯說得不錯。
若不是她的堅持,呼衍樂或許本無需踏入王族紛爭的泥淖,以一個部族首領之女的身份,活下去。
明知冒頓於呼衍樂無心無意,明知她婚後生活地痛苦至極,身為姑姆的她依舊硬著鐵石一般的心腸,將呼衍一族的未來強加於她,一步步將她推向瀕死的深淵。
可即便一切重新來過,她依舊會做此選擇。
要怨,就怨她們生而為呼衍部族的長女,這都是她們不得不承受之重。
草原短暫的黃昏中,蘭佩清楚看見了呼衍黎眼角的濡濕,瞬間閃爍,又瞬間被風乾。
一陣難捱的靜默過後,呼衍逐侯重重喘出一口粗氣,之後抬頭看了眼一瞬潑墨的夜色,掐指算過時辰預備在馬背上稍事小憩。
睡前,他沒好氣地對呼衍黎說:“我睡會,你先盯一陣,待我醒來你再睡!”
呼衍黎憋著心中無處發泄的忿恨,負氣沒有理會呼衍逐侯的叮囑,很快也鑽進綁在馬背上的白熊皮睡囊裡,在饑寒交迫中闔上了眼。
蘭佩的手腳被牢牢反綁捆在呼衍逐侯的轡頭上,隻要她稍有動作,他身下的馬頭都會跟著動起來。
她又等了一陣,直到清晰地聽見呼衍逐侯時斷時續的鼾聲。
前世,呼衍逐侯和呼衍黎在冒頓殺父自立之後,順利逃到了東胡,蘭佩那時以為,冒頓或許對用鳴鏑射死了呼衍樂心中有愧,遂對呼衍部網開一麵,沒有趕儘殺絕。
而她自己被他禁錮在王帳之中,根本不可能有逃脫的機會。
因而也不曾有過被呼衍逐侯劫持的經曆。
這次她一時在氣頭上,沒聽進冒頓的勸阻,低估了單於庭周邊的危險,白白將自己送入敵人手中。
不僅害苦了自己,想必也給初立為王的冒頓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她這是怎麼了,就連阿諾都能想明白的那層厲害,竟就為了和冒頓置氣,把克製隱忍籌謀統統拋諸腦後,變成了一個無腦的小女人。
以致如今陷入這般被動境地,能不能活著回到單於庭都是未知。
重活一世,她的最終目標,可是要成為單於庭的國母大閼氏啊!若是就這樣死了,那也太虧了!
不行,若不想在這一路上被凍死,餓死,殺死,她必須想辦法逃走。
雖然她知道冒頓一定會來救她,但她拿不準他要多久才能趕來,在那之前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自己想辦法試著逃脫。
眼看呼衍逐侯和呼衍黎現在都在睡,那些追隨呼衍逐侯一路亡命的士卒,多半被呼衍逐侯派去護送族人撤離,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也都遠遠的聚在外圍,累倒在馬背上打盹。
現在正是她逃跑的好時機。
她閉上眼,先試探著如同在睡夢中翻了個身,發現馬背上的呼衍逐侯並無動靜,不禁又膽大了些,半屈著身坐了起來。
“老實點!”
呼衍逐侯像是在睡夢中突然嘟囔了一句,四下很快又恢複了寂靜。
除了篝火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
蘭佩僵了一會,隨後將腰身弓成蝦米狀,想要用牙去夠自己腰間的那把金絲匕首。怎奈被束縛著的手腳限製了她身體彎曲的弧度,距離那把栓在她腰帶上的匕首,始終隻差幾寸的距離。
如此嘗試幾次後,她在求生欲望的帶動下猛地一發力,竟用牙齒死死叼住了栓匕首的青銅帶扣。
一彎新月下,她便用著最堅定的意誌和最微弱的聲音,順著帶扣一點點挪移,直到終於叼出了匕首。
月牙已從當空緩緩東移,草原的冬夜,北風的呼嘯如同鬼怪的哭嚎,蘭佩的全身凍透,卻並不覺得冷,她用麻木的雙?唇機械地左右移動,開始一點點切割自己身上的繩索。
已然磨爛的皓腕上,粗繩漸漸在這鋒利的刀刃下一寸寸裂開,直至完全割斷。
一口如釋重負的呼吸還未歎出,又被她旋即吞咽了回去。
因為她看見呼衍逐侯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幾乎是下意識地,蘭佩一個猛躥,就近死死拽住了因為累極而睡死過去的呼衍黎,手中的匕首迅速抵上她的脖頸。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迅速將呼衍黎從夢境拉回到殘酷的現實之中。
呼衍逐侯手中的彎刀幾乎同時舉過了頭頂。
“把刀放下!”蘭佩命令道。
見他猶豫,蘭佩手中的匕首稍一發力,伴隨呼衍黎的一陣痛呼,絲絲鮮血已然從刀刃處湧出。
在篝火的映照下,閃爍著深棕色的幽靈之光。
呼衍逐侯並沒有立即照辦。在這短暫的猶豫中,他竟盤算起放棄姐姐的得失利弊,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他在那麼一瞬間甚至覺得蘭佩殺了呼衍黎也不錯。
如此,蘭佩又會作為人質回到他的手中,成為他製衡冒頓的籌碼,同時,沒有了呼衍黎的製約,他日後的行事將會便宜自在許多。
許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生平第一次切實感受到死亡威脅的呼衍黎不禁發出了絕望地哀嚎:“你快把刀放下!”
從日暮將晚一直追到北辰高懸,冒頓疾行奔突,借由今晚的月色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這一番景象。
一路上,他不知在心中默默向著太陽神祈禱了多少次,希冀著呼衍逐侯在族人未到之前不會對蘭佩下手,身為人質的蘭佩能少吃些苦頭,定要堅持到他的出現。
可他萬萬想不到,見到她的第一眼,會是眼前這幕——
他的大閼氏如胡楊般佇立在這草原雪夜中,手中緊握著他送的那把金絲匕首,將呼衍黎作為人質要挾起了呼衍逐侯。
幾十名士卒手持劍戟,不敢上前。
顯然,他的出現也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聽見遠遠傳來的馬蹄聲,所有人皆是一驚,同時朝他的方向看來。
有那麼一瞬,蘭佩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握著匕首的手開始不受控地微微顫唞著,直到她再次聽見了那熟悉鳴鏑聲。
是,真的是他!
她的夫君,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趕來救她了。
鳴鏑聲自她耳邊呼嘯而過,“砰”的一聲脆響,呼衍逐侯額心中箭,雙目圓睜著倒在了她腳下。
跟著他的那幾名士卒,也在不曾間斷的鳴鏑聲中被射成了篩漏。
驚恐萬狀的呼衍黎趁蘭佩怔神間猛推開她,踉蹌著撲向自己弟弟的碩大身軀,無助地感受著體溫正從他身上一絲絲抽離流逝。
那種眼見著親人從自己身邊永遠離開,卻無能為力的挫敗和絕望,哽住了她的哭聲,悲戚的夜色下,唯見她身體劇烈地上下起伏著,而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她自這悲慟中唯堅定了一個決心——
她要活下去,唯有活著,才能報此血海深仇!
如此想定,她突然抽出已被呼衍逐侯%e8%83%b8`前的鮮血浸透的彎刀,翻身上馬揮刀砍斷馬背上的所有負重,揚鞭策馬朝草場深處疾馳而去。
剛剛飛奔至近前的冒頓夾緊馬腹,不等細看,便彎腰將怔在原地的蘭佩抱上馬背,用自己身披的大氅緊緊包裹住她,手中的鳴鏑朝向那不遠處上下起落的黑影飛射而出。
就在那黑影中箭倒地的同時,蜷縮在他懷中的小人也毫無征兆地橫倒了下去。
“蘭佩!”
無垠曠野之上,他驚慌的呼喊聲蓋住了鳴鏑尖銳的回響,他那雙狹長的眉眼冷冷掃過遠處滾落在地的人影,旋即緊抱住懷中的小人兒,調轉了馬頭。
第48章
戈壁的冬夜,總是格外漫長。
繁密的星辰異常遙遠,卻又似近在眼前,在呼嘯的風聲中忽明忽暗,不離不棄。
蘭佩闔上雙眼時所看到的最後一眼,便是這幽紫色的迢迢星河。
一直刻在她之後的夢境中,帶著令人心安的溫度。
再睜開眼,是一處陌生之地。
不同於草原上穹頂的氈帳,這裡明顯是一處中原人的住所。
床榻四處無欄,可以清楚看見屋頂的原木榫卯結構,巨大的橫梁之下,是立在屋堂之中的八根圓木立柱。○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房間內采光極好,舉架之高,全無仄閉之感。
蘭佩的目光如此逡巡過一圈後,最終落在了床榻外側。
難怪她覺得榻上溫熱,於這空曠的屋中絲毫不覺得冷。
原來是身旁有隻火爐一直烘烤著,與她雖離了一人的距離,且是背對著她,未蓋她身上的錦被。
可那熱力仍是源源不斷地傳遞而至。
蘭佩忍著全身的酸痛,朝他的方向輕輕翻過身去。
看他的背影,像是沉沉睡著,束辮的長發隨意披散在腦後,有幾絲還與她的糾纏在一處,寬闊的肩背伴隨沉穩的呼吸有節奏地上下起伏,修長而結實的雙腿微微蜷曲,雙臂大概交抱於%e8%83%b8`前,整個人睡得沒有一絲聲響,節製而禁欲。
她明知道自己還在與他置氣,可一想到他放下單於庭的一切追她至此,且再一次救了她,那氣便似不值一提,灰溜溜地跑遠了。
就算,他是真的為了護著她,而事先未能告訴她他的計劃罷。
就算,他是真的滴酒未沾,回到喜帳要同她完禮,見她睡得沉才不忍打擾罷。
誠如阿諾所言,她如今已是擔著匈奴半邊天的單於庭大閼氏,凡事皆須拿得起,更須能放得下。
不由地輕歎一聲,她再無資格任性。
正如此想著,那背對著她的男人忽然毫無征兆地轉身,整個人前後調了個,眨眼間變成了與她四目相對的姿勢。
蘭佩倒吸一口冷氣,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噴吐在自己臉頰:“為何歎氣?可是哪裡疼得厲害?”
原來,他沒有睡!
他一直醒著,在故意裝睡!
所以,他一定也知道剛剛她醒來之後,由平躺變為側過身,對著他的背影凝視了許久……
蘭佩的臉頰蹭得紅到脖頸,受不住他近在咫尺的灼灼目光,縮頭烏龜似地緊緊閉上了眼睛。
“可是手腕的傷口疼?”
可恨他竟不為所動,輕輕執起她纏著繃帶的手腕,糙礪的指腹反複摩挲著她的手背,帶著她全身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
慌張間,她猛地抽回手,扯到手腕處抹了藥的傷口,疼得她“嘶”得叫出了聲。
“你這是做什麼!”
男人又急又氣又心疼,也不理她風雲變幻的臉色,重又輕攥住她的手,檢查起來:“是不是又把傷口扯裂了?”
“我……我無事!”
蘭佩嘟囔著,明明挺有氣勢的話,說得卻全無底氣。
“醫官說了,若不想留疤,切不可用力扯到傷口!”
冒頓仔細檢查了一陣,確認無大礙後,這才放下她的手。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她異於以往的臉色。
先前蒼白的小臉猶如霞火般緋紅,自雙頰到額頭鋪了厚厚一層,瑩瑩的翦水秋瞳為了避開他的視線,忙亂地躲閃著,被他攥住的手心浸出了細密的薄汗。
他一頓,緊蹙的眉倏然舒展開,似是帶著戲謔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道:“你……有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蘭佩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