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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323 字 6個月前

美的小臉紅成了婚服的顏色。

他依依不舍地放開她,將她打橫抱上赤紅駒,站在她的腰側愛撫地摸了摸她的長發,之後將韁繩遞到她手中,嗓音黯啞道:“走吧!”

蘭佩恍若未聞,赤紅駒倒像是聽見了主人的命令,抬起馬蹄向著日落的方向奔去。

待到蘭佩緩過神來,回頭再看時,那玄色大氅早已沒入黑暗深處。

回到單於庭,蘭佩終究壓抑下心中的憤懣,以“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說服自己,以“多行不易必自斃”的結果安慰自己,忍住了去找伊丹珠和烏日蘇理論的衝動。

就算跑去找他們又能如何?

左右不過被伊丹珠用“都是一場誤會”打發掉。

若她不依不饒,鬨得狠了,沒準還會被有心之人將此事換個角度和說法弄得人儘皆知。

到那時,可能不僅對她自己,就連冒頓都會被牽扯其中,陷於被動和不利。

況且她相信,自己的夫君絕不會咽下這口惡氣的。

他不讓她出頭,是一旦時機成熟,他自會替她出頭,將這些魑魅魍魎一一解決。

可即便這樣說服安慰自己,心中那如同被人陷害而吃了蒼蠅般的惡心和憤恨仍是一陣陣上湧。

思來想去,她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伊丹珠的帳中昏死過去。

那一戽戽入口旋即被她吐掉的酒,決不可能有那麼大的藥效,除非,伊丹珠還在彆的地方也動了手腳。

許是猜到了她心思,伊丹珠竟自己送上了門。

都沒隔夜。

“謝天謝地,你的酒總算是醒了!可嚇壞我了!”

一進帳門,伊丹珠便先發製人,帶著一臉擔心自責,毫不見外地在她身邊坐下,拉起她的手左右打量,繼而又是跺腳又是拍腿:“說起來這事都怨我,前次在蹛林大會上見你能喝幾杯,便以為你略有酒量,誰知你這孩子也太實在,自己不能喝也不說,喝多了也不說,我見你在內帳換婚服半天不出來,有些不放心,便打發烏日蘇去看看你,誰知竟正巧被太子撞見,太子那個脾氣你是知道的,也不問事情原委,還以為我兒要……要對你……,上來就是一通拳腳,打得烏日蘇到現在還下不了地……”

一口氣說到這裡,伊丹珠歎了口氣,開始抹淚抽泣起來。

見蘭佩不為所動,她作勢吸了鼻翼,又道:“太子殿下根本不聽解釋,直接將你抱走了,蘭佩,今日這事純屬一場誤會,要怨就怨我,好心辦了壞事,可你要知道,烏日蘇向來膽小,若不是我讓他去打探,他是絕不敢入內帳的,更何況,當時大閼氏和雕陶閼氏都在場,就算給他一百個膽,他也不敢……”

伊丹珠稍頓片刻,見蘭佩仍是麵無表情一言不發,不得不繼續道:“蘭佩,你向來都是明事理的,我說得這些,可是句句屬實!烏日蘇挨打不要緊,可千萬彆因為這場誤會傷了你和太子的感情,畢竟,你們很快便要成親的……”

見她拙劣的獨角戲演得差不多了,蘭佩扶了扶額,不在狀態地敷衍道:“二閼氏,您說得這些我都知道了,隻是酒勁未過,小女現在還是頭暈得厲害,就不多留您說話了,天色也不早了,您還是請回吧。”

“……”

伊丹珠一愣,鳳眼掃過蘭佩的臉,見她的確顯蒼白無力,遂點頭道:“也好,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蘭佩並未起身,隻叫小狄將二閼氏送出帳,自己連著喝了一斛的水,也沒能將身體內那股惡心的感覺衝淡分毫。

殊不知,她不屑,伊丹珠更是不屑,若不是烏日蘇怕蘭佩因此記恨他,磨著她來打消她的疑慮,她才不會放下`身段來碰這個壁。

這次的事,她原本隻想在蘭佩大婚前借故敲打敲打她,讓她擺正自己的位置,以後不該管的閒事一律彆管,並沒想做那麼絕。

結果大閼氏竟主動找了來,言語間流露出對蘭佩的諸多不滿,一定要在婚前給她吃點苦頭,還要是讓她有苦說不出的那種。

伊丹珠到底還是估計右賢王的勢力,不敢把事情折騰的太大,被大閼氏一番冷嘲熱諷的激將,又說定會給她撐腰。

想起自己前次被蘭佩撞見去絳賓的王帳,提心吊膽了那些時日,她心一橫,便依了大閼氏,給蘭佩的酒裡下了[***],想讓自己成日裡被蘭佩迷得神魂顛倒的小兒子先過把癮。

也是大閼氏事先留了話,猜到蘭佩心眼足,那酒她不一定會喝,又差人給她送了迷魂香來,讓她點在內帳,以保萬無一失。

唉,距事成隻一步之遙,誰知道竟會被冒頓硬生生闖了進來。

看他當時那模樣,將她和烏日蘇生吞活剝的心都有了。

把烏日蘇打成那樣,事後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

伊丹珠越想越氣,又不敢把氣撒冒頓身上,隻在嘴裡默默地罵蘭佩:“嘁,小賤人!如今不過是仗著有冒頓和右賢王給你撐腰,這樣給我臉色看!等到日後我兒子當上太子,有的是你看我臉色的時候!”

伊丹珠便這樣罵罵咧咧回到氈帳,因不解恨,又將烏日蘇叫來,狠狠數落了一通方才罷休。

伊丹珠走後,蘭佩叫來小狄,細問她自己昏倒前後發生的事,當時可覺得有何異常。

小狄嚇得不輕,到現在也沒能緩過神來,支支吾吾地說她把小主扶到內帳,伺候小主更衣時,小主直說頭暈,想睡會,這時阿其格走了進來,說大閼氏讓她出去回話,她不敢不去,便出了內帳,結果大閼氏差她去製衣坊取小主大婚用的珠花頭冠,說小主試婚服的時候要用,她便去了,再回來時,見太子已經到了,小主當時昏迷不醒,太子正抱著小主往帳外走。

說到這裡,小狄單薄的身子抖如篩糠,聲淚俱下:“小主恕罪!奴不知大閼氏是故意將奴差開,欲對小主不利,奴若是知道,絕不敢離開小主半步!”

蘭佩被她哭的心煩,揮了揮手,說了句恕她無罪,讓她出去了。心裡卻想著,這若是阿諾在場,看到她昏昏欲睡,即便身不由己被大閼氏支走,第一反應也是小主有危險,趕緊跑出去找人幫忙,而不是心大到真就去製衣坊走上一遭,而全然置她的安危於不顧。

不過看她這次著實嚇得不輕,剛剛說得那些話,也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但願經過這次教訓,能讓她長點記性也好。

......

七日後,蘭佩的大婚在一個濃霧密布的清晨拉開帷幕。

這還是蘭佩重活一世後,頭一次見到草原上出現如此之重的濃霧。

從氈帳上的窗戶望出去,單於庭像是被包裹在一團巨大的棉絮之中,四處均是粘稠模糊的白色,遮擋住了一切可視之物。

按照薩滿的神示,在舉行儀式的步道和祭壇兩側燃起火把,試圖用白日裡的火光驅散濃霧。

火光在白霧中無力閃爍,星星點點若隱若現,與那始終如法穿透濃霧的慘白日光一起,將氣氛烘托地更為詭異。

發現收效甚微之後,薩滿請示頭曼同意,宣布將婚禮吉時向後推遲三個時辰。

此時,蘭佩已換好婚服,點上胭脂,端坐榻前等待喜婆用一頂巨大的紅色幕籬蓋住她的上身,繼而牽引她走出閨帳,與冒頓同牽一根紅綢走向祭壇,在薩滿裝神弄鬼的儀式中接受太陽神的祝福,最後在響徹天際的鼙鼓聲中歃血抹額,完成天人合一的大婚慶典。

接到婚禮推遲的消息,她隱隱生出一絲不安,像是冥冥中的第六感事先預知,今日的婚禮絕不會一帆風順。

“小主可真是奴看過這世上最美的女子。”

小狄半跪在鏡前,對著青銅鏡中蘭佩膚如凝脂,螓首蛾眉,美目盼兮的模樣讚歎不已,也難怪冒頓王子和烏日蘇小王會為她不惜放棄王位和聲譽,弄到兄弟橫眉怒對,手足相殘的地步。

那日的情形她現在想來還是心有餘悸,冒頓王子突然闖入的樣子猶如地獄修羅,手中緊握的徑路刀似乎隨時都會出鞘,血濺帷帳。

她跪在帳外,和其他侍奴一起嚇得瑟瑟發抖,直到王子殿下將小主抱出時,她才發現原來就連大閼氏的肩膀也在止不住地微微顫唞。▲思▲兔▲在▲線▲閱▲讀▲

回到小主的氈帳之後,殿下方才稍稍收住怒氣,可同她說話時,仍舊透露著極不信任。

她立時明白,如若得不到殿下的信任,她的下場,不過是他那把沾滿鮮血的徑路刀下最平凡無奇的一具冰冷身軀。

以後似這樣的事,再也乾不得了!

蘭佩垂眸看向自己一襲明豔的紅衣,嘴角微微扯動,算是擠出一抹笑容。

她聽得出小狄的溢美之詞並非恭維或討好,而是發自內心的讚歎。

古往今來,但凡正常男子皆好美色,而身為紅顏禍水禍國殃民的女人,前有妲己,後有褒姒。

這樣想來,她是絕不會有幸成為紅顏禍水的,因為她的夫君絕不會被她的美貌衝昏頭。

前世,他可以將她作為禮物送給東胡,而今生,他以放棄太子之位求娶,不過是他在戰場上慣用的障眼法。

日頭逐漸高升,帳外的濃霧一絲絲在光線的切割下稀釋開,隱隱露出了乾枯的黃草和雪白的氈帳。

不等她細算時辰,喜婆已牽著紅綢入帳,替她蓋上了那頂紅色紗幕。她的眼前霎時隻有一片紅色汪洋,無邊無際,平靜而寬廣,一如她的內心。

她便如此被牽引著,亦步亦趨走出帳門,隻能用雙耳來分辨四下聚攏多少在霧氣中看熱鬨的人,他們竊竊私語時臉上的表情,鼓聲自哪裡響起,薩滿又穿上了那件綴滿鈴鐺的神服,祭天金人正向著陽光,迎親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

還有,他的位置和方向。

伴著他向她走來,人群中的歡呼漸密漸響,直到紅綢的那端被人拉扯過去,帶著她的腳下踩了幾個小碎步。

兩人在不曾停歇的鼓點中一同來到祭壇前,跨過三級高台,周遭瞬間爆發出一陣起哄聲,夾帶著清脆歡愉的掌聲。

蘭佩的手心微微發汗,眼前有那麼一瞬的暈眩。這是自他們那日在馬背上分開後第一次相對,距離不遠,不近,使她剛好能夠在祭壇前的焚香之中清晰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強勢,霸道,狠厲,果決,匈奴王的王者氣息。

她不由地做了兩個深呼吸,調整自己不受控的心跳。

在薩滿念念有詞的祝禱聲中行,新人朝四方祭拜日月,祭拜天地神靈,祭拜神祠祭天金人。

之後,薩滿手搖銅鈴,點祭台上青銅礨中酒水撒向新人周身,引新人叩拜大單於並上前敬酒,於擂鼓陣陣中宣告禮成。

然而令蘭佩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她的雙手舉起酒樽的瞬間,周遭的喧鬨中突然響起了她無比熟悉的鳴鏑聲,就在她的耳邊,尖銳而刺耳,帶著一陣陰厲的風呼嘯而過,蓋過場中一切雜亂的鼓聲、叫喊聲,嬉鬨聲。

緊跟著,無數隻箭簇如同從天而降的箭雨,全部朝著祭壇頂端的方向急速落下,鼓聲未停,人群中剛才還喧嘩吵雜的歡呼瞬間轉為驚恐淒厲的尖叫。

蘭佩的雙眼被一片紅色覆蓋,不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