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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513 字 6個月前

另一隻腳,蘭佩低頭看著自己剛從他手中解脫出的腳踝被他攥得通紅一片,而冒頓,蹙眉看見了她腳踝處那道十字傷痕,還有四外一圈淺淺細印。

結著深褐色的痂。

“怎麼傷得?”

他問,嗓音黯啞。

“自己劃的。”

蘭佩如實說著,又不死心地向回抽了抽腳。

冒頓抬眼,凜過她泛紅的臉頰,晶透的雙眸,還有垂過%e8%83%b8`前的烏亮發絲,眼神中飛快閃過壓抑不住的情愫,又更快地黯了下去。

他鬆開手,重又將皮袍往前拉了拉,蓋住她的一雙腳麵。

“說實話。”

他定定看著她,語氣很快恢複清冷,不仔細,根本聽不出任何感情。

蘭佩不知怎的,竟有一絲慌,眼神躲閃了一下,強撐道:“你不是有蘭儋的事要和我說?”

“是,蘭儋的妹妹被蛇咬了,我來就是和你說這件事。”

“.…..”

蘭佩緊咬住下唇,噎住了。

她不禁心中一聲歎息,看來這個單於庭,還真沒有什麼事能瞞得住他。

呼衍樂,慘了。

他死咬住牙根,眼神從她臉上又掃向她受傷的腳踝,不讓自己問出諸如“疼嗎,嚇壞了吧”這樣不受大腦控製的話,垂在身側一雙大手握成了憤怒的兩個拳頭,根根青筋明顯地凸起來。

蘭佩在他深不見底的注視下咽了口吐沫,為了打破這曖昧不明的尷尬,沒什麼底氣道:“你都知道了還問?”

“是我的錯。”

出乎她意料的,他沒頭沒腦冒了句道歉,自責壓抑簡直能把這帳頂掀翻。

“是我疏忽了。”

他啞著嗓子,又補充了一句。

說完,他輕歎了一聲,看了她半晌之後,竟伸手蓋上她的頭頂,輕輕摩挲著,柔聲道:“現在沒事了,我回來了。不怕了,早點睡吧。”

蘭佩的心在他這碎碎念的咒語中一縮,又一縮,伴著腦袋上溫熱的觸?感,一圈,又一圈。

一陣暈眩。

麵頰通紅。

他定是會什麼蠱惑人心的巫術!

蘭佩怔愣在那,雙?唇半啟,如入定般看著他直起身,在自己麵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黑影,之後帶著一陣輕風,離開了她的氈帳。

心中,不知是一下空了,還是滿了。

第37章

呼衍樂的氈帳內,一斛酪漿熱了又涼,涼了又熱。

她托腮呆坐著,心中那股初聽聞夫君回到單於庭的歡騰勁,已在一整日坐立難安的空等中逐漸抽離消散。

她不知還要這般無望地等多久,是不是還要繼續等下去。

茫然無措之際,氈房的門居然開了。

她驚得一抬眼,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峻拔身影。

是他,真的是他!

呼衍樂怔了短暫片刻,繼而飛快漾滿了激動喜悅,直直朝來人衝去牽起他的手:“夫君!你終於回來了!”

這半月來,她恨不能天天對著太陽神祈禱,保佑夫君平安歸來。

如今,太陽神被她的虔誠所感,完好地將她的夫君送了回來。

送到了她麵前。

冒頓“嗯”了一聲,並未避開,隨她牽著,到榻前坐下。

“夫君渴嗎?餓不餓?晚上定是隻喝酒沒吃什麼東西吧?我讓巴洛去準備些?”

呼衍樂說著就要起身,被冒頓一把拉住,重又在他身邊坐下。

“夫君……”

他的手心溫熱且用力,呼衍樂撲閃著小女人嬌怯的雙眸,臉上紅暈明顯。

他,莫不是要……

他新婚後一直忙於操練,冷落於她,如今大勝而歸,是終於可以與她行夫妻之實了嗎?

雖然遲了許多,但他們已成夫妻,終究是會有這麼一天的。

如她所願,冒頓果然緩緩朝她侵近,待到鼻尖即將挨上,一把將她推倒在床榻之上,翻身壓住,雙眼直直盯著她。

呼衍樂的一顆心怕是要跳出來,對他深不見底的琥珀色眼眸對視一陣,羞得不敢再看,緊抿雙?唇闔上眼睛。

她的腦海中所期盼的,曾經預想過無數次的,接下來,應該是他覆上她的唇……

然而——

“這便是你想要的?”

未能等來他的下一步動作,靜默了好一陣之後,他的聲音倏爾自她耳畔響起,毫不掩飾厭惡,如草原上秋冬越境的厲風,能將人的臉麵刮出血口來。

她自這與她所期盼的大不相同的情境中慌張睜眼,見他明明在自己身上壓著,明明貼她那麼近,卻怎麼,像是遠在觸不到的天邊。

“夫君,你……”

呼衍樂拿不準他說這話的意思,聲音微微顫唞著。

“得不到你想要的,你會如何?”

冒頓微微眯眼,朝她臉上吹著酒氣,指腹輕輕摩挲過她的唇瓣,一下,兩下,用極輕卻又極重的音調問道:“放毒蛇?”

呼衍樂在他的壓迫下霎時一僵,血脈凝住,全身如當頭潑下盆冷水,涼透。

冒頓一眨不眨看著她眼裡的驚恐,慌亂,繼續低聲道:“你忘了那日在北營我對你說過的話?”

沒有,她一字一句記得清楚,他說,再有下次,莫怪刀箭無眼。

他輕拍她的臉頰,似在等她的回答。

呼衍樂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呆愣著一動不敢動。

如此僵持了片刻,冒頓猛地起身,冷眼看著她的無助,厲聲威嚇道:“且留你一命,再沒有下次!”

說罷,他不願再多看她一眼,轉身欲走。

身後,呼衍樂像是突然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從床榻上衝下來,一把拉住冒頓的衣袖,眼角泛淚:“殿下,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

他不可置信地回身看她。

不承認,除了不敢麵對自己做過得錯事,還有一種可能,便是她不認為自己有錯。

他言以至此,她仍不思悔改,企圖用誤會兩字輕鬆帶過,實在太過低估了他為人的狠辣。

隻見呼衍樂話音剛落,冒頓手中的徑路刀已貼上她的脖頸,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他手中的力道不輕不重,多加一分,立馬白刃見血。

這便是她不知悔改的結局。

呼衍樂再想不到夫君竟會對自己拔刀相向,看他的樣子像是氣急,還想要辯解的話儘數咽了回去,一時嚇得瑟瑟發抖。

冒頓冷眼掃過她眼中的驚恐,狠厲道:“怕了?記住這種感覺,什麼時候膽敢忘記,便是你的死期!”

說完,他手中的刀尖挑過她圓潤發顫的下巴,輕輕劃過一道弧線,落入他腰間的刀鞘之中。

呼衍樂抖如篩糠,瞪著通紅的雙眼,破罐子破摔嘴硬道:“怕?我怕什麼?我呼衍樂就從來沒怕過!我就不信,為了那個賤人,難道你還真敢殺了我不成?!”

冒頓推門不屑道:“這世上,還真沒有我不敢的事。”

身後,呼衍樂那聲淒厲刺耳的尖叫在帳門關上的一瞬,戛然而止。││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

十日後,單於庭一年一度的秋獵帷幕盛大開啟。

秋日天高,湛藍的天空中,白雲如練,自北向南拉出一道道白色錦緞,曜曜秋陽灑下一層金幕,籠住整座單於庭。

今年,因為太子的得勝而歸,秋獵場上的旌旗都比往年更顯招展。

頭曼興致頗高,居然也挺直腰板邁出金帳,身披玄色大氅,腰佩龍徑路寶刀,腳蹬牛革戰靴,翻身跨上他許久不曾親近的驊騮馬。

身側,左右分列他的兩個兒子,昆邪王絳賓、右賢王蘭鞨和休屠王呼衍逐侯及一眾王族緊隨其後,均是皮革軟甲,挽弓佩刀,徐徐策馬,將頭曼拱衛在最前方。

蘭佩隨王庭女眷及隨從侍奴列於第二方陣,放眼望去,女眷也皆是軟革短打,手挽彎弓,戎裝英發。

蘭佩結辮成束盤高髻,戴了頂絳色的狐皮氈帽,身批純白色狐皮大氅,在一眾女眷中顯得十分俏麗打眼。

呼衍樂倒是一反常態,著一身棕黑色羔羊皮衣,衣色和妝容都略顯暗淡,平日裡張揚跋扈的氣焰儘收,顯出重重心事。

伴隨一陣由緩轉急的鼓聲響起,男人們揮動起手裡的皮鞭,駿馬的前蹄噠噠噌地,如同搭在弦上的弓箭,隻待離弦。

頭曼自這鼓聲中躍上山岡,揮鞭發令:“今日秋獵,不得空手而還,獵物眾者,本王有重賞!”

話音剛落,身邊磨拳霍霍的獵手們手握韁轡,臂拉彎弓,以原始的逐獵之姿,帶著身下馬蹄自山林間發出隆隆巨響,揚起一陣土簾飛奔而去。

林間葉片翻滾金浪,獵物蓄力過冬,個個膘肥體壯,隻等最英勇的獵人作為戰利品,獲得頭曼豐厚獎賞。

蘭佩本打算自遠處圍觀,並未想真正上場殺生,豈料頭曼發了王命,不得空手而還,無奈之下,也隻得隨著眾人策馬揚鞭,往密林中去。

很快,因每一位獵手對獵物的敏[gǎn]和喜好、馭馬的速度和耐力不同,出發時聚攏的方陣四散開,星星點點落在密林中,隻聞得忽遠忽近的馬蹄聲和箭羽離弦時的呼嘯聲。

冒頓緊緊跟著頭曼,並未急著拉弓狩獵,在他身側,烏日蘇也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不時搭弓,卻並未放出一隻箭矢。

而另一邊,蘭佩卻是急於能有所斬獲,心想隨便獵到什麼野雉野兔都行,隻求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跑不多時,她的眼前果然出現了一隻灰色的肥大野兔,許是聽見了林中雜遝的馬蹄聲,正驚慌失措地拚勁了全力往林中一處低凹地中蹦去。

蘭佩好不容易見到獵物,自然不會放棄,策馬追了過去,誰知那兔子為了活命,跑得極快,在林中落葉的掩護下,倏爾便沒了蹤影。

蘭佩茫然四顧,兔子不見倒也罷了,剛才一心隻顧著追獵物,如今全然失了方向。

回過身,剛才一直尾隨她其後的阿諾也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馬蹄落腳,是一處十分隱蔽的環形山穀,地勢低窪,林木茂密,蘭佩朝著對麵喊一聲,立馬傳來清晰響亮的回音。

緊隨這聲回音,是山穀之上傳來的一陣沉悶的低吼。

蘭佩驚得抬眼,發現高處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兩頭成年花豹,正俯視著她來回踱步。

許是覺得對付她這個獵物過於容易,花豹並未急著撲來,而是張嘴垂涎,雙眼緊盯住她一圈圈轉著,將包圍圈逐漸縮小。

蘭佩暗道不好,已顧不上去想這山穀中為何會突然出現這一對猛獸,隻覺頭皮發麻,下意識想要調轉馬頭朝反向衝上山穀,誰知身下青驄受了驚,隻一個勁的嘶鳴,抬起前蹄的方向,與她執韁的方向全然相反。

就在猶豫的一瞬,兩匹花豹已經衝下山穀,朝她襲來。

不遠處的山穀高處,一襲棕黑色皮衣的呼衍樂隱匿在秋日棕黃色的樹叢中,靜靜看著被自己放出的野兔引來此處的蘭佩,即將慘死在餓了幾日的花豹尖利的爪牙之下。

這便是十日前冒頓離開之後她給出的答案。

借秋獵之由放獸殺了蘭佩。

這一次,她絕不會再失手,而蘭佩,必須死。

她倒要看看,失去心愛之人的冒頓,那個將她的愛與尊嚴踐踏在腳下的夫君,這回又會如何疑她,如何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