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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422 字 6個月前

時,終於看見了那幾棵熟悉的樺樹。

定睛看去,在那樹影之間,此刻竟多出了一個同樣熟悉的人影,正背朝她負手而立,像是已經等她多時。

又一陣晚風吹過,如撥片輕劃成千上萬的樹葉一齊刷刷作響,讓人心悸。

回身再看,身邊哪裡還有拓陀和阿諾的影子。

蘭佩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被他們騙了!

定是她平日裡對阿諾太好了,慣得她竟敢這般騙她!

看她一會回去怎麼收拾她!

正咬牙間,那個人影已徐徐轉過身來,與她隔開幾棵高大的樺樹,人影疊著樹影,沒有再向她靠近的意思。

幾日不見,他原本寬大的身板像是縮了水,遮在一身青色繡綈夾袍下,竟颯拓出仙風道骨的味道。

拓陀人雖走了,倒是沒忘將油燈留下,昏黃晦暗的燈光一圈圈暈在他的臉上,更顯消瘦憔悴。

蘭佩略有不忍,暫且拋開那個無論何時想起,都會令她作嘔的強%e5%90%bb,不與他計較。

計較又能如何,估計他壓根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不知道,這或許是冒頓經曆過最為漫長的等待。

想起自己那晚對她做得混賬事,他實在是無顏見她,可有些話又必須當麵交待,天知道他是如何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麵上波瀾不驚,實則忐忑不安地聽著她的腳步一聲聲走近。

那熟悉的腳步聲如同國巫占卜時擂得鼙鼓,敲在他心口,由緩轉疾,直敲得哽住了他的呼吸。

他不敢靠近,隻能裝作若不經意地觀察她細微的表情變化,直到發現她似乎並未因那晚的事而顯露出任何異常,一麵暗自慶幸,一麵又隱隱失落。

他想,她表現得不介意,或許是因為她根本就不在意。

隻當是被他這隻瘋狗咬了,過去就過去了,不曾於她的心頭掀起絲毫波瀾。

兩人在這對視中相對無言了一陣,蘭佩料他費勁心思把自己找來,定是為了問母閼氏的事,遂隻定定站著,等他先開口。

果然,他壓下心中的千回百轉,咽下無數想要對她說得話,隻輕聲問道:“母閼氏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病的緣故,他的人影看在蘭佩眼裡有點飄,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飄在半空。

“他們往林子裡拖人,被我意外撞見,便一路跟來,做了記號。”

蘭佩看似平靜地說完,等著他對自己千恩萬謝,等了一陣,見他沒言聲,料是等不來了,倒也說不上失望,反正她做這些,又不是為了他的道謝,遂冷冷道:“無彆的事我便走了!”

嘴上這麼說著,蘭佩並沒有立即動身,想著明日一彆再會無期,她刻意給他留了些時間,豈料等了一陣,他始終沒有開口。

想著自己帶著傷,被他如此平白無故地耍了一回,大恩不言謝也就算了,臨了竟連一句解釋也沒有,蘭佩不禁負氣道:“殿下大概不曾聽過狼來了的故事,不過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殿下定是知道的。有了今日這次誆騙的教訓,往後再有關於殿下的事,就算狼真的來了,也與我無關,望殿下好自為之。”

說完,她轉身邁開了步。

身後,他微弱的聲音幽幽傳來:“我若不出此下策,你又怎會來見我?”

見蘭佩並未停下腳步,他接著說道:“我尋你來隻是想提醒你,跟著他們來此沒有被發現,是你命大,他們出手的每一次都是狼來了,切不可再心存僥幸。”

蘭佩的腳底像打了木樁,一下抬不動了。

他說得沒錯,若不是阿諾引她來此,她絕不會再與他私下見麵。

而他拖著那不能勞心勞力的病軀來到這林中,用了最信任的兩個人做餌,就為了對她說這一席話?

托拓陀即可代傳的事,何必如此勞師動眾。

除非,他覺得這話十分重要,非他親口對她說出不可。

蘭佩心中那塊堅硬的鐵板好像被誰狠狠撞了一下,凹下去一小塊。

她回過身,重又對上他那瞘陷的雙眼,輕嗽了一聲,不太自然道:“多謝殿下提醒,不會再有下次。”

他也不會允許再有下次!

冒頓望著她的背影在心中喊道。

當他聽說蘭佩知道自己母閼氏的葬身之地時,沒有任何欣喜之情,隻一個勁地覺得後怕。

他想象不出她是冒了多大的危險探到的地方,如若在整個過程中她不小心發出丁點的聲響,等待她的,將是如母閼氏一樣的結局。

雖然她麵上擺出一副劃清界線,再無糾纏的決然之態,實則遇到與他有關的事,竟是不要命地往前衝。

思及此,他忽然覺得,她的一彆兩寬是對的。

在他沒有解決掉那些明槍暗箭之前,他的身邊實在太危險,他尚且自顧不暇,又哪拿來的底氣說定能護她周全?

隻要不與他的事有牽連,就不會有撲向她的狼……

眼看她的身影漸漸融進夜色,成為越來越小的一個黑點,他終於提燈追了上去:“蓁蓁!”

他喚住她。

蘭佩強忍腰痛,舉步維艱。見他追了上來,心裡發急,兩腿一軟險些栽倒。

他很快走進,卻不敢看她,隻將油燈塞進她手裡,柔聲叮囑:“夜路黑,你自己多加小心。”

蘭佩的心中驀地湧上一陣說不清的酸澀,匆忙接過他手裡的油燈,咬牙背身而去。

……

從單於庭回封地的一路,蘭佩都沒和阿諾說一句話。

以此作為對她的懲罰。

雖然阿諾再三解釋自己並非有意去找太子,隻是趕巧拓陀大人在太子帳內,太子逼迫她說出實情後,又以事關小主性命相恐嚇,命她務必將小主帶進密林,她實在身不由已。

蘭佩懶得跟她囉嗦,反正騙她是事實,給她長點記性很有必要。

不說話,還有一個原因是蘭佩情緒低落,提不起說話的精神。

出發那天,並沒有出現她以為的揮淚場麵,她與父親同哥哥相互叮囑了幾句,十分從容地告了彆。

車輪剛碾過幾寸草皮,馬蹄聲遠遠傳來,短促的節奏暴露出馬主人的急切。

馭夫旋即停車,可見來者身份尊貴。

蘭佩心頭一緊,怕是自己避之不及的那個人,作勢閉上了眼。

阿諾好奇地掀開垂簾,視線落腳是正夾在馬腹上的一雙棕色馬靴,順著來人絳色窄腿袴腳看上去,看見了烏日蘇的臉。

“小王!”阿諾驚恐地喚了一聲。

蘭佩聞聲睜眼,果然看見烏日蘇已跨下馬背,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的車前,毫不避諱正站在不遠處的右賢王和蘭儋,隻對她沉沉說了兩個字:“等我。”

多日不見,蘭佩以為他在忙著不著調的宏圖偉業,已將與她的婚事全部放下,此刻聞他所言方知並沒有,加之他那一雙灼灼如炬的眼,勢在必得的野心昭然若揭。

此生沒有如約嫁他,致使他的人生軌跡隨之發生了未知的變化,蘭佩這會才意識到,自己的悔婚或許成了他謀逆的催化劑,雖和前世一樣都是反,但因為自己的緣故,這一世他將反得更決然更徹底。

事已至此,蘭佩無意激將他,卻也不能給他無謂的希望,垂眸冷道:“我無心等人,還請小王自重。”

旋即迅速放下垂簾,示意馭夫上路。

身後,烏日蘇沒有再追上來,不過僅這一出小插曲,已夠她鬨一路的心。

前世,蘭佩嫁給烏日蘇之後破罐子破摔,成了佛係閼氏,對自己那頂氈帳之外發生的事都毫不關心。

就連自己的夫君每日在忙些什麼,她也從不過問。││思││兔││網││

這回臨行前烏日蘇的突然來襲,分明是他即將采取行動的信號,可就算蘭佩將腦袋想出個窟窿,也不知他在密謀些什麼。

這份不安猶如螞蟻鑽心,反複啃咬著她,即便窗外景色一路變幻,也不能減輕分毫。

烏日蘇,你到底要做什麼?

阿諾知道小主有意懲罰自己,做錯了事她認罰,可除了生她的氣,她猜測小主一定還有彆的心事,且這心事多半和臨行前突然出現的小王烏日蘇有關。思來想去,她決定將功折罪,冒著被烏日蘇剁成肉糜的危險,將自己那日在單於庭碰到烏日蘇的事一五一十地報告給了蘭佩。

豈料蘭佩靜靜聽完後仍是不理她,看她的眼神,還露出了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的不滿。

阿諾心說這下完了,估計小主再也不會相信自己了……

蘭佩本就愁了一路,半道又加上阿諾的神補刀,這兩日連做夢都是烏日蘇滿是血汙的臉,這日夢中烏日蘇又提了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來找她,她剛想辨認那人頭是誰,隻聽阿諾輕輕推著她喊:“小主,快醒醒,咱們到家了。”

她猛地從夢魘中驚醒,定了定神,將垂簾掀開一角向外看去。

奢延城。

是的,她到家了。

第25章

不同於單於庭的以天為蓋地為廬,右賢王為自己的王庭築起了一座堅固的城池,取名奢延城。

因地處防禦月氏和大秦的最前沿陣地,蘭鞨當初築城時挖地三尺,從地基開始用三合土層層夯累。

三合土就地取材,用河中白泥和白石灰、沙子加水混合,白石灰遇水發熱,煮熟土壤裡的種子,確保城牆封住後不長雜草,同時將泥土染白,因而這座城池通體呈%e4%b9%b3白色,又被當地人稱為白城子。

為防強敵來襲,蘭鞨為白城子築造了三道防禦設施。

第一道是由無定河形成的天然台地;第二道是外郭城的城垣;第三道則是由護城壕、甕城、馬麵、垛台以及虎落組成的外城牆。

車輪轔轔,車隊穿過護城河進入外郭城,遠遠便能看見奢延城馬麵林立,角樓高聳的白色外城城牆。

外城飛簷八層,插椽孔%e7%a9%b4,層層可數,四隅角樓多層懸挑,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奪目的白色光芒。

細細看去,外城牆厚重結實的城垣上布滿了密集排列的虎落柱洞,洞裡插滿削尖的木樁,城牆前的地麵上鋪設鐵蒺藜,每個鐵蒺藜均由四根鐵刺組成,一頭向上。

一旦敵人來襲,城外的虎落和鐵蒺藜同時發力,守城士兵則站在馬麵上居高臨下用□□和礌石從三麵攻擊,無論入侵之敵是步兵或騎兵都極難接近城牆。

穿過這道堅不可摧的城牆後便是內城。內城分為東城和西城,四麵各開一門,城內開渠引水,街市通衢,十分繁華。

右賢王府建在西城儘頭,若不是四周高聳的望樓以及府外持戟的守衛,單看那古樸低調的木製建築,很難將其與王府二字劃上等號。

進門之後方知彆有洞天。

當年蘭鞨為了博得來自趙國的美人歡心,沒少在王府的設計上花心思下功夫,除了最大限度地還原中原王侯貴族住宅的樣式,還充分考慮當地的氣候和風俗,堂寢皆有陰陽奧室,連房洞戶,柱壁雕鏤,加以銅漆,窗牖綺疏青鎖,圖以雲氣仙靈。

四進的院落與園林巧妙融合,台榭連閣,回廊環繞,鑿池曲道可騁騖。

院落的後座有處樓閣,魏芷君為其取名為鹿鳴閣,上有涼台,右側為廂房,站在涼台上可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