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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463 字 6個月前

,支撐他信念的根基忽而之間開始動搖。

三年未見,他被思念蝕骨,越陷越深,而她呢?

他不敢保證,她會如自己思念她那般,也一直深深念著自己。

回頭想想,那日在阿姆的帳內見到她時,她始終未發一言,所有的話,都是他在對她說,她幾次張嘴,他都不曾聽見她說得什麼。

人心易變,看看自己的父王頭曼,不正是最好的力證。

故而他將這個難題拋給她,試圖以她的答案來揣測她內心最真實所想。

蘭佩萬萬沒想到,他沒有計較自己與烏日蘇的對話,反而給她出了一個更大的難題。

娶,呼衍樂便仍有可能是那個被他用鳴鏑射死的閼氏。

不娶,那個慘死萬箭之下的閼氏又會是誰?

蘭佩不禁暗生唏噓,誰又能想到,這一世呼衍樂的生死,竟會由她來決定。

事關人命,她猶豫了。

想了想,蘭佩稍作轉圜,輕聲問道:“王位與女人,若要殿下選,殿下會選哪個?”

江山美人,自古英雄送命題。

冒頓一愣,沒想到她會如此發問,張了張嘴,又合上了。

“殿下既答不上我的問題,許是心中所想難以取舍,抑或殿下屬意王位,不便對我開口。”

蘭佩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狹促,頓了頓,接著又說道:“殿下若要自立,日後稱霸大漠南北,威震四海,我以為,現在還沒到可以對頭曼說不的時候。”

她剛能出聲的嗓音嘶啞,一字一句,聽上去不帶一絲感情。

前一世,從冒頓逃回單於庭到他最終殺父自立,期間籌謀了近一年,現在時機尚未成熟,公然對抗,為日過早。

前世蘭佩雖恨他,但並不希望因為此生軌跡的改變而為他的登頂之路平添障礙。

“是否娶呼衍樂是殿下自己的事,亦是殿下與頭曼單於的家事,我不便多言,殿下隻需知道,若殿下當真娶了呼衍樂,於我並無任何不願和委屈,我樂見其成。”

“%e8%83%b8懷天下者,從不屑於兒女情長。”

以他日後所為,他就是今日她口中那個不屑何為兒女情長,冷酷無情的王者。

她所陳述的,不過是已知的事實罷了。

冒頓緊縮眉頭,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究竟發生了什麼,會讓眼前的她變得如此陌生?

陌生地讓他害怕。

她便是如此漠然且無情地,給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眼裡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嘴角扯出自嘲的笑:“所以,你剛剛對烏日蘇所說,都是真的?”

蘭佩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竟毫無察覺地入了他的圈套。

他與呼衍樂的婚事,不過是他用來試探她的誘餌,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在這裡等著她上鉤!

也對,這才是她心目中那個狡黠多謀的匈奴王。

倒也無所謂,反正殊途同歸,她隻關心結果,並不怎麼在意過程。

思及此,她的嘴角扯出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雙眼對上他深棕色的瞳孔,輕輕吐出他完全能夠聽見的一個字:“是。”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看過來的眼裡像被抽空了魂,良久,他喃喃低語道:“這三年間,你可有想過我?”

“有。”蘭佩緩緩抬眼,與他目光相撞,麵色平靜:“秦軍入侵,得知你執戟舉盾,領兵殺敵時,我想過你。母閼氏病逝,父兄不在身邊,難忍喪母之痛時,我想過你。聽聞你去月氏為質,歸期不明生死不定時,我想過你。此番頭曼突然讓我改嫁,王命父命不得不從時,我想過你……”

或者說,這三年間,前世的她無時無刻不在想他……

見他眸色微爍,蘭佩頓了頓又道:“可是殿下,每當我想你時,你在哪裡?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我不敢埋怨殿下,隻是日日思君不見君,日子久了,這份思念便也淡了。那日墜馬醒來後我便告訴自己,與其毫無指望地等下去,不如遂了單於和父親的願,於大家都好。”

“前些日殿下尋我,對我訴說三年相思之情,我聽後亦是動情難抑,百感交集。小女何德何能,承蒙殿下如此厚愛,實在心中有愧。隻是殿下,事到如今,我已身心俱疲,實不願以破敗之身再陷王室泥淖,還望殿下放我自由,從此一彆兩寬,各自安好。”

蘭佩悠悠說完,眼見著他的眸色由濃轉黯,無措茫然地看著她,怔了足有半晌。

他朝思暮想了三年,等來的這一席話如同當頭一悶棍,打得他措手不及,眼前一黑。

這三年,他一味隱忍,卻從未想過,她對自己熾烈的思念鬱積無果,會經由時間的侵蝕變得千瘡百孔,直至由愛轉怨,由怨轉冷。

此刻麵對她的詰問和怨懟,他咽下滿心苦澀,竟是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他既自辯不出當時聽聞自己被派月氏為質後慌亂無措,匆匆收拾旋即上路,沒有多餘時間和精力給她捎信讓她心安,也張不開嘴解釋為何明知她會擔心掛懷,自己在月氏的半年裡卻是杳無音信,甚至說不出一句勸慰她的話來。

他就這麼呆坐一陣,之後驀地起身走向帳門,走得太急,撞上門邊的幾案,發生“咚”得一聲悶響,他毫不為意,跌跌撞撞又接著往帳外疾走,最後,竟連門都忘了關。

……

翌日。

蘭佩睜眼躺在床上,正思忖著,不知冒頓是否已經答應頭曼,娶呼衍樂做大閼氏,隻見阿諾忽然從外麵慌慌張張跑進帳,口中喚著:“小……小主!”

蘭佩見她像條離了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張嘴喘氣,不禁失笑:“怎麼了,不急不急,把氣捯勻了再說。”

阿諾哪裡憋得住,跟蹦豆子似地:“太子……冒頓太子要娶呼衍樂做大閼氏了!”

“就剛剛,頭曼大單於當眾宣布的,還請國巫占卜了大婚吉時,就定在一月之後……”

長舒一口氣,蘭佩那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同意迎娶呼衍樂,等於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休屠王一部的勢力全部收歸囊中,就連頭曼最為信任的二閼氏呼衍黎,也加入了他的陣營。

如此一來,伊丹珠母子的勢力將被大大削弱。再想謀什麼廢長立幼,簡直難如登天。

江山美人,他最終還是做了十分正確的選擇。

對她而言,這同樣是個重大利好。

說明他聽進了她的話,將心中那個大閼氏的位置易了主,放她自由。

接下來,太子新婚,她回封地,兩人各走各的陽關道,此生都不會再有交集。

她的計劃,就這麼順利地完成了。

按理,她該萬分歡喜激動難抑才對。

可是怎麼,除了解脫,竟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若失。

“小主,你倒是說句話呀!”

見蘭佩聽到這個消息後一直神遊太虛不發一言,阿諾有點害怕,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手指冰涼。

阿諾趕緊把自己的手全部覆上去,幫她捂著。

溫熱,蘭佩的腦中倏地閃回他手心的溫度。

凜回神,蘭佩對阿諾寬慰道:“這是好事啊,單於庭的大喜事。”

“我可一點都沒覺得好,太子娶了呼衍樂,往後小主怎麼辦呢?小主可是等了他三年,最後為了逃婚,才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呀!”

“不許胡說!”蘭佩連忙喝住她,厲色道:“阿諾你且記住,往後萬不可再說我為了太子逃婚這樣的話!還有,以後不要在我麵前提他!若是他來找你,你也能避則避,少和他說我的事!”

阿諾嚇傻,張口結舌,喏喏應道:“記住了,我記住了…….”

……

當晚,蘭鞨來看蘭佩,和她說起為了參加冒頓太子的婚禮,頭曼讓他們推遲一月再回封地。

“這樣也好”,蘭鞨說:“到時候你的傷也養得差不多了,便可與我們一同回去,起先想到放你自己在這裡養傷,我還很不放心。”

“好,我都聽父親的。”

反正這十幾天她隻能在床上躺著,哪也去不了,隻要沒人來煩她,在哪養傷都一樣。

蘭鞨晚上大概喝了不少酒,臉頰和眼眶微微發紅,猶豫片刻,他試探著問蘭佩:“蓁蓁,冒頓大婚,你,無事吧。”

身為父親,蘭鞨知道女兒對冒頓的感情,不然她也不會在大婚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墜馬墜崖的事來。如今不嫁烏日蘇算是讓她得償所願,可冒頓又娶了呼衍樂做閼氏,他怕女兒接受不了,再做出什麼傻事。□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我?我有什麼事?”

蘭佩嘴角一扯,掛上無辜的笑:“父親千萬彆多想,女兒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蘭鞨麵露訝色:“當真?”

“當真!”

蘭佩回得斬釘截鐵。

蘭鞨再一次信了自己女兒的鬼話,欣慰道:“如此,為父就放心了!”

第19章

單於庭靜謐的夏夜,漫天繁星如綴在墨藍錦緞之上的璀璨寶珠,四周蟲鳴嚶嚶,流螢點點,一陣涼爽的夜風吹過,連綿無際的草原翻湧陣陣波濤,清香四溢。

從前,冒頓最愛在這樣的夜晚,策馬躍上一處高地,半臥在草叢中,仰望無垠星河,俯眺單於庭氈帳中忽明忽暗的點點燈火。

天上人間,不過一個轉眼。

今晚的夜色,與他記憶裡那絕美的畫幕並無不同,可他看來看去,眼前隻有一片無儘的漆黑。

祭祀大會之後,頭曼在金帳設宴,在王室貴族和各部落首領的見證下,為他與呼衍樂舉行了訂婚禮,之後,樂聲大作,他與呼衍樂在眾人的祝福中頻頻舉杯,樽酒相歡。

大概因為連日奔波忙碌,得不到休息,他的傷口複原的並不好,有一處還在潰爛流膿,巫醫每天都要幫他清理膿血,再三叮囑他要清心靜養,更不得飲酒。

可不知怎的,今晚他特彆想喝到醉死過去。

這樣,便可忘記她對他“子寧不嗣音”的埋怨,忘記她那句毫無流連之意的“一彆兩寬,各自安好”……

“殿下……”

真是喝多了,連有人已經走到近前他都不曾察覺。

這要是在月氏,都不知死過了多少回。

“太子殿下?”

拓陀已經在他麵前站了一陣,不得已,提高音量又喚了他一聲。

冒頓這才抬起頭來,見到是他,幽幽吐出一口酒氣:“什麼事?”

“大閼氏的死因,已經查明。”

拓陀的聲音壓得很低,不確定是否要在這裡將查出的結果告訴太子。

“說吧。”冒頓閉上了眼,等待著承受他必須承受之痛。

拓陀四下看看,又上前一步,將頭探近冒頓,耳語道:“大閼氏為了發兵月氏的事去向大單於求情,結果惹怒了大單於,被他射死在金帳內。”

冒頓闔上的眼並沒有睜開,緊閉的眼皮之下,眼珠微微顫動著,溢在眼眶裡的淚,就這麼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葬在何處?”

無力低啞的聲音隻有湊到近前的拓陀才能聽清。

“暫時還未查到,屬下會繼續追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