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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421 字 6個月前

自己日漸疏離,便做主去了姆媽的奴籍,賜她金帛牛羊,將她遣出單於庭,放她自由。

一彆,已有十年。

這次陰差陽錯,冒頓突然找來,姆媽一眼便認出了他就是當年自己看著長大的太子冒頓。

她默不出聲,回帳取出離開單於庭時,大閼氏賞賜的一雙皮靴,冒頓睹物思人,眼眶霎時紅了。

那是母閼氏親手縫製的針腳,他再熟悉不過。

“姆媽,母閼氏……沒了。”

良久,冒頓艱難對她吐出了這幾個字。

“怎麼沒的?”

“……”

“太子的傷,又是怎麼回事?”

“……”

冒頓被頭曼送去月氏,她曾聽在單於庭做裨小王的兒子說過,這次頭曼突然對月氏出兵,她又親眼看見休屠王領萬騎從她的氈帳邊呼嘯而過。

如今對上眼前冒頓毫無血色的臉,這之間究竟存在什麼聯係,以她在單於庭多年的浸染曆練,隱約能夠猜到一些。

她不再問了,輕歎一聲:“把衣服脫了,我給你看看傷。”

冒頓沒動,反倒問起蘭佩:“姆媽,她的傷要緊嗎?我見她燙得厲害,連話都說不出。”

姆媽陰沉著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悶頭解開他的衣襟,露出裡麵早已被鮮血殷透的白色中衣。

若不是冒頓找來,她萬沒想到自己從焉支山救回的姑娘竟是魏芷君的女兒。

十年未見,那個成日裡追在冒頓身後的小女娃,已出落得這般嬌俏可人,細細想來,確有當年單於庭第一美人的風韻。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姆媽看見他滿身的猙獰刀傷,知他忍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疼痛一路從單於庭找到這裡,不悅道:“沒你傷得重,你還是先管好自己吧!”

“可她根本動不了。”

“……”

見姆媽的臉色越發難看,冒頓沒什麼底氣地說道:“我無事。”

說實話,他沒想到能這麼順利地找到蘭佩。

原本,他打算出單於庭後一戶戶人家問過去,一直問到焉支山南麓。結果跑了不到一日,他便遇見了姆媽,得知她前幾日剛從狼群中救回一個姑娘,推門走進氈房一看,正昏睡在炕上的,不是蘭佩又是誰?

三年未見,於戰場上,於黃河邊,於月氏昭武成,於流沙大漠,他曾無數次幻想過兩人再見時的場景,幻想她腮點胭脂,旖麗錦服,於王庭中翹首以盼,侯他歸來。

卻沒成想,世事難測,眼前他所親見的她,滿身血漬泥汙,傷重昏迷,黛眉緊鎖,瘦削絕美的臉上,因高熱而灼成赤紅。

他心如刀絞,恨不能由自己來替她承受這份傷痛。

所以對自己一直向外滲血的傷口,他反倒不以為意了。

“無事?!你知不知道若不儘快止血,你會沒命?!”

姆媽實為他傷重的程度以及不以為意的態度而惱火,低聲斥了他一句,開始幫他止血換藥。

冒頓一聲不吭,任他擺布。

“疼就喊出來。”

姆媽瞥見他額頭的汗珠,不忍道。

冒頓嘴角扯出絲自嘲的笑,喃喃道:“姆媽,你可知,比起我心中傷痛,這些皮外傷不及萬分之一。若喊疼,隻怕我將嗓音喊啞,也未必能緩解一二。”

姆媽不再說話了。

在她眼裡,太子雖長得人高馬大,孔武有力,但始終還是個孩子,一個不知世間愁苦,於廣袤草原上策馬馳騁,虎虎生威的孩子。

雖幾年前他也曾戎馬戰場,初綻鋒芒,但那些真刀真槍的陣前搏殺,拚得都是陽謀。

如今,以他失去至親大閼氏為代價,僅用了短短一年時間,頭曼便親自上陣,教會了他什麼叫做陰謀。

看著他這一身漫血的傷痕,姆媽強忍住心中的憤恨和哀痛,乾涸多年的老眼竟也模糊了。

從此往後,單於庭再不見那個名叫冒頓的翩翩少年。

……

蘭儋這次從單於庭出來帶了二十名輕騎,皆是跟慣他的精銳,按照巫醫的要求,輕騎兵很快備好車轝,架厚木平板,為減少顛簸,木輪包氈,阿諾又取出她從單於庭帶來的厚氈錦褥,將轎廂內儘量布置的柔軟舒適。

蘭佩見他們忙裡忙外,知道哥哥是鐵了心要將自己送回單於庭,便由著他們折騰。不多時,蘭儋和巫醫抬進兩塊細長夾板將她固定,她便被五花大綁抬進轎廂。

姆媽幫冒頓換完藥,又細細交代一番,取出自己熬製的草藥,叮囑他回單於庭後,一定要按時換藥。

冒頓點頭應好,接過草藥同姆媽走出氈帳,正碰見蘭儋和巫醫將蘭佩小心翼翼地搬進車裡。

冒頓見狀,疾步迎上前,擔憂地問蘭儋:“這麼快便回?她的傷能否經得住?”

“巫醫說了,做好固定,慢點走,不礙事。”蘭儋回道。

冒頓這才稍稍心安,朝轎廂裡看去,見蘭佩正被綁在木板上昏睡,又是一陣心疼。

其實蘭佩經過這一番強行折騰,哪裡睡得著,不過是聽見他的聲音,趕緊閉眼假寐罷了,眼不見,心不煩。

蘭儋見阿姆遠遠站在外圍,徑自走過去朝她深鞠一躬,取出事先備好的一袋金葉塞與她手中:“此番多謝阿姆救命之恩,若阿姆日後有需,蘭儋定當竭力相報。”

阿姆聞言方才認出蘭儋,並未去接那袋金葉,隻笑了笑說:“好孩子,快去吧,有你這份心,老奴萬死不辭。”

蘭儋一愣,不覺又多看了老婦一眼,直覺麵熟。

不等他再想,老婦朝他揮了揮手:“快走吧!”

此時冒頓和巫醫已翻身上馬,騎兵們牽引牛車,等著上路了。

蘭儋上馬後看了眼冒頓青灰蒼白的臉色,關切地問道:“殿下傷重未愈,是否乘車?”

車內,蘭佩聽見哥哥的問話,小心臟驀地一拎。

這麼狹窄的空間,她又身綁木板,他若是再坐進來,豈不要和她緊貼著才行?

那她回去的這一路,不得憋死?

她不禁豎起了耳朵,心裡敲著鼓等他的回答。

冒頓回身看了眼垂下的轎簾,一心隻想讓她能睡得舒服點,淡淡道:“不必了,走吧。”

蘭佩心念謝天謝地,這才緩緩睜開眼來。

馭夫揚鞭,牛車慢而穩地徐徐向前,單於庭,雖晚了些時日,她終究還是要回去了。

第17章

今年單於庭的祭祖大會因太子的回歸而辦得格外莊嚴隆重。

蘭佩行動不便,躺在床榻上盯著帷帳上那一對白鶴,聽帳外陣陣驚天動地的擂鼓聲,想象萬人齊拜祭天金人的盛大場麵。

阿諾聽見鼓聲,眼裡透著心動,不自覺地向帳外看了一眼。

“去吧,看看都有什麼熱鬨,回來給我講講。”

蘭佩看出她的心其實早就飛去祭台了,隻是礙於要照顧自己,不敢亂跑。

阿諾搖頭:“大家都走了,我要再去,誰來照顧小主呢。”

“我乏了,正好睡會兒,快去吧!”■思■兔■在■線■閱■讀■

蘭佩催促著,伸手推了推她,旋即自己閉上眼,開始假寐。

阿諾見她真像要睡覺的樣子,靜默了半晌,才帶著歉意小聲說:“那,我去了?”

蘭佩點頭,很快,聽見阿諾輕輕帶上帳門。

輕籲一聲,她這才緩緩睜眼。

帳內,施枷上的婚服已被取走,自她半身不遂回到單於庭,父親便在榻前向她保證,今後隻要她不願,他絕不會讓她再嫁。

剛過及笄之年的姑娘家,還未出閣已被轉了兩手,還將自己弄得一身傷病,大概任誰都會覺得不吉,不會再來提親了。

蘭佩謝過父親,不忍看他幾日不見越發蒼老的模樣,輕聲安慰道:“父親,都是女兒任性無知,害您牽掛憂心,女兒從此學乖了,以後女兒哪也不去,就跟著父親,伺候父親,可好?”

蘭鞨眼見愛女失而複得,哪有不應的話,連連點頭道:“好,好!為父隻要你平安,快樂,你若不願嫁人,為父便一直養著你!”

蘭佩失蹤多日後在冒頓太子和蘭儋大人的護送下,以這副模樣重回單於庭,一時間又為單於庭連綿延伸到天際的穹廬內外增加了不少茶餘飯後的談資。

阿諾參加完祭祀大會回來,向蘭佩繪聲繪色地描述太子冒頓身著青底繡金綢袍,配狼噬牛紋金牌飾,腰束獬豸大帶,是如何在祭台之上麵向祭天金人行叩拜禮,之後從頭曼手中接過虎頭青銅杖,擢升為萬騎長的場景。

“我看到單於庭裡那些貴族公主們,看他的眼都直了,特彆是呼衍樂小主,寸步不離地跟在太子身後,也學小主叫他‘冒頓哥哥’,隻可惜,太子看都不看她一眼。”

阿諾麵帶自豪地說:“我回來的時候,太子還特意叫住我,問我小主的傷養得如何了,他說這兩日事多,等他忙完,就來看小主。”

蘭佩正要叫阿諾以後和冒頓保持距離,話還沒說出口,聽見帳外有人高呼著叩門:“姐姐,我來看你了。”

正是呼衍樂。

蘭佩朝阿諾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開門,門剛一打開,呼衍樂便跟一陣風似地撲了進來,作為蘭佩回到單於庭後的第一個訪客,這次她雙手空空,隻帶了自己來。

甫一坐定,她不問傷情,上來就找蘭佩確認:“我聽說,右賢王將姐姐之前與王室訂的所有婚事都推了,是真的嗎?”

蘭佩看著她略顯興奮而又不安地樣子,有點好笑,有意逗她:“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你……”

呼衍樂被她噎得接不上話,眼珠子轉了兩轉,才又道:“如此,姐姐對冒頓太子就算徹底死心了吧!”

蘭佩很想回她個與你何乾,轉念一想,前世呼衍樂曾是冒頓的第一位大閼氏,這一世自己若要與冒頓緣斷,呼衍樂應會起到不小的作用,遂麵露不滿駁斥道:“妹妹此言差矣,我既願嫁給小王,與太子殿下便再無瓜葛,況且,我堂堂右賢王之女,若不是現下`身負重傷,無福侍奉小王,怎會在婚配大事上出爾反爾!”

呼衍樂怔了一下,仍不死心地追問道:“那姐姐失蹤了那麼多天,為何偏偏被太子找到,將你接回?”

“你聽誰說的?”蘭佩輕哂:“找到我接我回來的是我哥哥,太子殿下不過是半道遇上,隨了一程。”

說到這裡,蘭佩稍頓了頓,一本正經道:“妹妹,往後莫要再拿我與太子殿下說事,免得憑生口舌是非,讓人誤會。”

呼衍樂聽到這裡,終於咧嘴露出粲笑,連道:“是是是,姐姐向來都是有主意的人,不像我,父王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蘭佩還不知道,呼衍樂為何會突然冒出這般沒頭沒尾的話。

今日一早,頭曼已為冒頓向休屠王呼衍逐侯提親,意欲讓太子娶其女呼衍樂。

休屠王當時毫無準備,腦袋一時嗡得像炸了鍋,權衡無數利弊後仍猶豫不定。

頭曼麵有不悅,斥了他一番,說原本念他此次出擊月氏有功,才將太子大閼氏之位賜與呼衍一部,這是天大的恩榮,休屠王怎地如此不識好歹。

頭曼不提還好,一說出擊月氏,呼衍逐侯更加躊躇了,心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