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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490 字 6個月前

現世呢?蘭佩沒有心律不齊。

她的心像是突然停擺了,直憋到她無法呼吸,才重又跳起來,跳得如同失控的鐘擺,飛快。

看來,他在逃亡途中不但沒有失憶,還一直惦著她,以致自己的傷還沒好全,就追了過來。

一定是那個阿諾,把她的話當做耳旁風,好心辦了壞事。

蘭佩就這樣與他無言對視了一陣,電光火石間,聽見他滿是自責的一句開場白:“我來晚了,蓁蓁,讓你受委屈了。”

前一秒,蘭佩還在思忖要不要裝失憶,反正她先墜馬後墜崖,把腦子摔壞也很正常。

很可惜,當她聽見他這句暗啞而誠意無限的開場白後,眼角竟翻滾出了一滴不爭氣的熱淚。

流淚,並非出自她本心,她也鬨不清自己為何會在此情此境下落淚,許是本就傷痛難忍,再聯想起前世的慘死,她覺得冒頓確實讓自己深受委屈,聽見他這遲來的一句告白,崩了。

可她一哭,便說明自己為他所言而深深觸動,再想裝失憶,已是不可能。

好在,她現在不用裝,也是失聲的狀態,對於他傾訴的衷腸,她暫且可以不予回應。

於是看在冒頓的眼裡,眼前這個他朝思暮想了三年,已然出落為人間絕色的心頭好,為了履行與他的婚約,不惜以命相抵,生生把自己折磨成如今這般慘狀,在終於見到了他的一瞬,再也忍不住內心的委屈,哭了出來。

他似是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抬手覆上她的臉頰,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沉聲道;“父王讓你改嫁的事我都聽說了,你放心,如今我已回到單於庭,日後絕不會讓你再受半分委屈。”

蘭佩怔怔望著他的一往情深,開始懷疑自己在他回來前沒嫁給烏日蘇,究竟是做對,還是根本就錯了。

她逃婚,純粹是怕他日後報複,而並非出於對他的愛。

可在他看來,她逃婚的理由隻有一個,就是因為愛他而無比執著地等他。

這一下,等於她作繭自縛,給自己身上烙出個情比金堅。

誤會,一切都是誤會!

他收回手掌,目光晦澀難辨,像是穿過她看出很遠:“你知道嗎,在月氏的這半年,逃回來的這一路,我是如何忍過而活著回來的?”

他口中所說的如何忍過,前世蘭佩並不知道,因為她的改嫁,他從未有機會對她說起。

他遠走月氏和拚死逃回的一切艱難不易,都是每當他強要她時,她被迫看見他那一身猙獰的傷痕,自己的猜測臆想而已。

隻可惜,變了,一切都變了……

如今,他傷痕未愈,便巴巴跑來告訴她自己是如何忍過的,也不管她想不想聽。

如果她現在能說出話來,一定會回答他:“我不想知道。”

蘭佩緊張地眨了兩下眼睛,乾裂的嘴唇微微開啟,又合上,被動地等他的答案。

“因為我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會在單於庭等著我,等我回來娶你。”

他遠眺的目光漸漸收回,凝在她的臉上,寫滿了懊惱、憐惜、心疼和自責。

蘭佩艱難地咽了口吐沫,心說,並沒有。

前世,她並沒有等他回來娶他。

現世,她等他回來也並不是為了嫁給他。

一個人,如此自作多情,且是兩回,她都替他感到一陣莫名悲哀。

他貪婪地望著眼前這張令他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絕色容顏,堅定而決絕地說:“所以哪怕還剩最後一口氣,我都要活著回來,赴與你的婚約。”

對著他那樣深情而執著的眼,蘭佩漸漸明白為何當年他從月氏回來,發現自己改嫁後,會性情大變,慘絕人寰了。

因為支撐他活著的信念沒了。

從那以後,他大概就是個活死人。

驀地,她竟因為懂他而有點心疼——父親一心置他於死地,母閼氏遇害,心上人改嫁,孑然一人九死一生逃回來又如何,世上已無任何可與他留戀的人與事。

高高在上的王位和不斷擴張的帝國版圖,將他塑成了一尊隻會征戰和殺人的修羅,連與她的床笫之事,都成了他向她發泄怨氣的最佳方式。

“隻是我萬萬沒想到,與我守約的代價,是讓你深受如此重傷,蓁蓁你說,我是不是特彆沒用……”

天哪,他說著說著,居然哽咽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他不是普通的男兒,他是鐵血冒頓啊!

他怎麼也會……哭?

難道是看著她為了等他,弄成個半身不遂的慘樣,觸到了他的傷心處?

蘭佩一時錯愕,受不住此生初見的匈奴王上來就為自己落淚,卻又說不出話,隻得艱難地抬起手,示意他注意保持匈奴王的形象,彆哭了。

豈料看見她抬起手,他會錯了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緊緊攥在自己的大掌之中,力道之大,她抽都抽不出。

他的手掌溫熱而乾燥,許是常年挽弓揮刀,有一圈粗糙的繭,紮在她的手心上,微癢。

前世,他從未這樣握過她的手,陌生而怪異的觸?感讓蘭佩的心跳再次開始不受控的狂跳,臉上燒出的紅暈迅速蔓延到耳根脖頸。

冒頓摩挲著她滾熱的小手,似是突然間有了方向和力量,他很快控製住短暫的悲慟,臉上的神情漸漸覆上層令人膽寒的陰鷙:“蓁蓁,我回來之後才得知,母閼氏去了。身為兒子,我未能保護母親,而身為你待嫁的夫,我又負你至此。”

“我開始明白,若想保護心愛的人,需得自己成為王者,隻是這一條路千溝萬壑,崎嶇難行,蓁蓁,你願意一直陪著我,與我共登無極嗎?”

不願意,蘭佩張了張嘴,回答地斬釘截鐵。

冒頓欣慰地看著她說出我願意,嘴角上揚,微微笑了。

笑?

蘭佩心中哀鴻遍野,又連連說了三個:不願意,不願意,不願意。

“我知道。”他的笑容愈發濃烈,吊稍的眉眼都彎了:“謝謝你,願意等我,信我,一直陪著我!”

“蓁蓁,此生,任我負儘天下人,也絕不負你!”

“.…..”

第16章

他的話極具蠱惑,上一世,蘭佩何時聽過他這樣的告白?

差點就要信以為真。

如果她不知道後麵將會發生什麼。

他口中所說的負儘天下人,包括她的父親和哥哥。

這與負她何異?

倒不如負了她!

她在萬般無奈下乾脆閉上眼,不再看他。

手卻是依然被他緊握著,她使勁抽了抽,反倒被他攥得更緊了。

“你睡會吧,我就在這一直陪著你,哪也不去。”

又被他誤會了,一個抽[dòng]手心的小動作,讓他以為她怕他轉眼走掉。

“.…..”

蘭佩幾乎絕望了,本就傷痛難忍,再被他兩隻眼睛這樣直愣愣地盯著,叫她如何安睡?

好在,門突然開了。

終於有人進來了,終於!

還一下進來了好幾個。

“小主!”

最先撲過來的是阿諾,未等她來得及看清坐在炕沿的冒頓,便抑製不住激動地報告:“蘭儋大人來了!還帶來了單於庭最好的巫醫!”

“太子殿下?”

緊跟進來的蘭儋顯然比阿諾沉穩許多,雖腳步也急,但風度依舊,一眼便看見了帳裡的冒頓,麵上略過驚訝,旋即叩手行禮。

阿諾這才猛得一回頭,看到了太子冒頓。

正與她的小主手牽著手。

驚得她“噗通”跪下,再不敢抬眼。

蘭佩急於掙脫那隻大掌的鉗製,憋紅了臉使勁轉動著手腕,冒頓並未察覺,鬆開手起身迎向蘭儋:“來了?”

言語之中,毫無意外。

蘭儋沒有多言,隻朝他點了點頭,旋即引巫醫進帳,命他速為蘭佩醫治。

在炕邊站著的一排人紛紛退讓開,未等巫醫走近,帳內又緊跟著衝進來第四人。◥思◥兔◥在◥線◥閱◥讀◥

“你們這是做什麼?!”

阿姆怒瞪雙目,模樣駭人。

“姆媽,他們是從單於庭趕來為她看病的。”

冒頓輕聲解釋道。

阿姆看了他一眼,算是勉強信了他的話,不滿的眼色瞥過帳內眾人,最後仍是將視線落回冒頓的身上,不容回絕地說:“既如此,太子請隨我來,我有事問你。”

聽聽,這口氣,哪像是在對太子說話!

蘭儋麵露不悅,欲上前斥責,被冒頓攔下:“照顧好蓁蓁,我去去就來。”

直到冒頓和阿姆走出帳外,阿諾才算元神歸位,黝黑的眼珠子一個勁地瞅著蘭佩,小聲嘀咕:“殿下怎麼來了?”

殿下怎麼來了?你還好意思問我?!

難道不是你把他給招來的嗎?!

蘭佩隻恨自己說不出話,不然定要好好斥責她一番。

巫醫屏息凝神,開始察看蘭佩傷情,一通左按右壓,疼得蘭佩幾欲昏厥。

蘭儋不忍再看,待巫醫收手,急切地問道:“怎樣?”

“外傷倒還好說,隻是腰部確有異位,短期內宜靜不宜動。”

巫醫垂手躬身回道。

蘭儋四下看看,不禁蹙眉:“這裡條件實在艱苦,能否將人送回單於庭靜養?”

巫醫看了眼黢黑的土炕,想了一陣,頗為難地說:“並非不可,隻是……”

“隻是什麼?”蘭儋急。

打小被全家捧在手心的蘭佩,何時吃過這樣的苦,住過這樣既臟又破的氈帳,現在就算讓他摘星攬月,隻要能讓小妹少受點苦,他也心甘情願。

“隻是需要用夾板固定,平躺在極平穩的牛車中,緩慢前行,以減少顛簸,否則,恐對小主腰傷不利,留下後患。”

“這有何難!不就是走慢點。從單於庭騎馬至此,快不過十個時辰,若是牛車慢行,三天怎麼也能回去。我這就去安排!”

蘭儋說著就要出帳,臨走前,他突然想起什麼,調頭走回蘭佩炕邊,摸了摸她滾燙的額頭和黏膩臟亂的烏發,輕聲安撫道:“我來之前,父王已向大單於提出解除婚約,大單於允準了。你且安心養傷,切莫再胡思亂想了!”

蘭佩咋舌,這麼快?!

這倒是她沒想到的。

她原以為,以父親素來萬事求穩的做派,怎麼也要等到她回去之後,看到她這副慘樣,才會逼得他橫下一條心去向大單於提出退婚。

不成想她人還沒回單於庭,父親已和大單於已達成和解,改嫁一事,便這麼被他們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

如此看來,受傷也並非全無益處,至少她與烏日蘇的婚事,算是乾脆利落地解決了。

她輕輕點頭,闔上了甚為快慰的眼。

……

姆媽將冒頓領進自己的氈帳,臉色稍緩和了些,給他倒了一杯熱酪,問道:“太子可是有事瞞我?”

“……”

見冒頓不說話,姆媽又追問:“你身上是不是有傷?”

眼前被他喚作姆媽的人,原是大閼氏的陪嫁侍奴,因精通醫術,在單於庭做了巫醫。當年大閼氏生冒頓難產,便是姆媽從鬼門關將母子二人生生拖拽了回來,於冒頓母子,算是救命恩人也不為過。

後頭曼養母丘林閼氏離世,大閼氏眼見頭曼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