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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461 字 6個月前

頭曼陡然從王座中立起身,目齜欲裂。

“臣已派人擴大範圍加緊搜尋,事關小王烏日蘇的婚事,臣不敢怠慢,特來向大王請罪!”

“罷,罷!”頭曼踉踉蹌蹌地踱下王座,抑著滿腔怒意呐呐道:“都是天意,天意啊!右屠耆王又何罪之有?”

“大王!若小女能活著回單於庭,臣定綁她向大王請罪!”

蘭鞨也不知自己還能否見到活著的蘭佩,心如刀絞,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

天邊,又是一道縱貫天際的藍紫閃電,伴隨像是要把黑沉沉的天一劈為二的轟轟巨雷,頭曼柴瘦的身軀迎著風雨,立在金帳門邊,第一次對自己廢長立幼的計劃生出挫敗和懷疑。

身旁,右賢王已不知何時離去,一隻溫熱細膩的小手輕輕鑽進他的掌心,耳邊,是伊丹珠低柔的勸慰:“大王不必苦惱,我們的兒烏日蘇自有天佑,又何懼這些無端風雨,大王,有您的庇佑,妾堅信,風雨過後,必有彩虹。”

第11章

入夜,阿諾伺候蘭佩簡單洗漱,兩人靠在洞口,偎著炭火仰望星河。

“阿諾,你知道嗎?其實這些星星都是假的。”

“嗯?”

“每到夜晚,便會有個很大很大的青銅罩扣在天上,這些星星隻是罩上小洞裡透出來的光。”

蘭佩信口開河,阿諾到是配合:“那月亮呢?月亮是怎麼回事?”

“月亮不過是那個洞眼大了些,還會變換位置和形狀。”

阿諾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見小主唇角微翹,才知自己上當:“小主又誆我!”

蘭佩輕笑出聲,轉而淡淡道:“阿諾,這世上有太多我們無法解釋的事,比如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而不是化為灰燼……”

阿諾瞪大眼睛,聲音都變了:“小主你又在胡說些什麼呢!”

“……”

蘭佩默然,隻在心中想著,單於庭大概已經發現了她的失蹤,不知父親和哥哥那邊如何?還有冒頓,他應該正在逃回單於庭的路上,他那一身的傷,究竟又是怎麼落下的呢?是被野獸攻擊,還是被追殺他的人所傷?

從前,她沒有機會問他,當他滿身鮮血回到單於庭,見到她一身新婦裝扮站在烏日蘇身旁時便昏厥了過去,再醒來,他便極少與她說話了,即便後來他殺了烏日蘇強娶了她,自己也不過是他發泄的工具而已,她又怎敢多問他一句身上的累累傷痕來自何處?

比起在東胡的境遇,被逼嫁與他的那段歲月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他明明娶了雕陶的女兒哲芝做大閼氏,卻又百般冷落,夜夜隻在她的帳中想儘辦法折磨她,惹得雕陶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先是讓胡巫做木雕小人以巫蠱之術咒她,接著又汙蔑她與來自趙國的謀士趙實通奸,不知用什麼手段要挾趙實承認與她有私情,還拿出了她的親筆情信。

人贓俱獲,蘭佩原本還想自辯,可當她得知父親和哥哥謀反罪名被做實,已被他斬立決後,便一個字也不想多說了,但求速死。

他以她瘋了為由,白天派專人寸步不離地盯著,晚上更是由他親自監視,即便他出單於庭巡邊,也將她帶在身側,直到一天晚上,她趁他不備,抽出他腰間的刀鋌,直直刺向他的%e8%83%b8膛。

自然,刀鋌剛剛出鞘,已被他一掌擊落,她整個人也被他翻身壓於身下,再次承受來自他粗暴至極的對待。

不久,東胡王有意刁難這個殺父自立的年輕新君,遣使來要他最寵愛的閼氏,她便作為禮物,被他十分大方地送去了東胡。

馬車轔轔,車轍一路碾過赤山綠水,蘭佩雙目緊閉,從單於庭坐上馬車便再沒有睜開,不曾見他望向自己的最後一眼是何種神色。

於彼此,應都是一種此生再不相見的解脫吧。

沒曾想,不過兩月,他便親自領兵,千裡疾奔突襲東胡,以致東胡王庭火光漫天,血流漂杵。

而她,也在東胡王的刀下駕鶴而去。

此一生,她終究還是要回去的,再見他時,當如何麵對,說真的,她還沒想好。

最好不過,是他在逃回單於庭的路上受傷失憶,把她徹底忘了,兩人再見形如陌路,會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雖然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那麼,又繞回讓她十分好奇的那個問題上,他那一身傷,究竟是怎麼回事?

……

冒頓發現被人追殺,是在他翻躍合黎山,進入流沙腹地之後。

流沙東北和正中無水源,可以飲用的淡水湖和泉眼全部集中在東部和西部。

冒頓選擇沿沙漠東側一路北上,夜晚隻在馬背上打個小盹,白天靠采拾沙蔥和沙棘果充饑。

這一晚,在萬籟俱靜的沙山深處,他隱約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起初,他以為遇到狼群,弓身側耳細聽,發現不對,狼群於沙漠中落腳聲極細,就連發動攻擊也能從頭至尾不發出丁點聲響。

這一陣陣深淺不一的聲音分明是人的腳步。

很多人。

帶著濃重的殺氣。

他迅速警覺,輕輕拍了拍馬頭,寶馬像是會意,前蹄快速在沙土中踱了兩下。

四下漆黑一片,他閉目凝神,聽出聲音來自北、東、南三個方向,唯獨西邊,因為是處高約百丈的巨大沙山,極難攀援。

這是從三麵包抄收網,欲將他埋於沙山之下。

正麵硬碰,他拿不準來者有多少人,現下唯一的指望,是他胯/下這匹寶馬。

如果寶馬能快速攀上西邊沙山,他居高臨下,以箭簇禦敵,抵擋一陣後翻向沙山斜後方,他們再要躍山追殺,便失去了最好時機。

不過一念之間,冒頓已策馬迅速向西麵的沙山奔去。於半坡中借月色側身回望,他終於看見了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

不過殺他一人,對方居然派出這樣規模的軍團,究竟是誰,要如此決絕地置他於死地。

他來不及多想,此情此境,每一念,每一瞬,每一個極微小的動作,都有可能葬送他的性命。

汗血馬定是察覺出了死亡的氣味,拚了命地負重在陡直的沙脊上奔馳,幾次前掌打滑,馬身前傾,但都靈敏地調整馬步,依靠腿部力量重又穩穩站立,極力馱住鞍子上的主人,不讓他重心傾斜失去平衡。

沙山之下,軍團的箭矢如細密的針線向上飛來。

冒頓根據箭矢呼嘯而來的聲音,判斷出風力風向和殺手的位置,回身搭弓,十箭連發,山下,很快傳來應聲倒地後的悶哼。

這一番連續進攻,激起殺手更為猛烈的反擊,已經有幾十人連人帶馬往沙山上追來。箭雨愈下愈急,冒頓在躲避流箭的同時一個彎身回弓,又將數人射下馬背。

一陣妖風吹來,沙土卷起丈高,旋轉移動,月盤被厚厚的雲層遮住,剛剛還模糊可辨的人影,霎時隱去了蹤跡。

汗血寶馬即將登頂,正是隱遁的最好時機。

突然,一隻利箭衝破濃重夜色,飛速朝冒頓身後射來,他聞聲欲躲,卻為時已晚,“噗”的一聲悶響,箭簇已深深釘入他右後側肩胛,在巨大的作用力下,他跌落馬背,從沙山頂端墜落。

汗血馬穩住身姿,開始向山下疾馳,冒頓飛擲出手中皮繩套住寶馬肩背,雙手緊緊攥住皮繩另一端,於手腕處繞圈係緊,整個人側匐在地,由寶馬一路拖拽下山。

劇烈地衝擊下,傷口處鮮血暗湧,馬蹄揚起的沙土覆滿他全身,眼鼻耳口,迅速填滿了沙子。

就在他以為終於翻過沙山,暫時脫險,急欲上馬向繼續奔逃之時,又一簇人馬竟從正前方殺了出來,個個手舉彎刀,開始近身肉搏。

寶馬受驚不小,拖著仍伏在地上的冒頓來回打轉,他飛速抽出佩刀斬斷皮繩,一個打挺站了起來。

寶馬失去牽製遠遠跑開,冒頓瞬間被這群黑衣蒙麵人團團包圍。

身後中箭,行動不便,他揮刀斬斷箭杆,開始了以一敵百的死戰。

血,不知從誰的身上噴湧而出,刀刃晃著必死的殺意,掀起一片血肉橫飛,冒頓的腳邊,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填缺,在他的身上劃出道道血痕。

強忍住暈眩,他揮舞著手中已然翻卷刀刃的彎刀,不過片刻,那密密麻麻的包圍圈隻剩下不到十來人。

汗血馬在驚恐中彷徨了一陣,此時像是突然回神,踏過地上成堆的屍首,一個縱身越到冒頓身邊,發出一陣催促尖銳的嘶鳴,駝載著它的主人開始撒腿飛奔。

風馳電掣,寶馬正以驚人的爆發力,如翱翔雲端般,跨越沙漠邊地。

滴滴鮮血,自馬背上失重墜落,殷紅了浩瀚沙海。@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伏在馬背上的人,很快失去了知覺。

第12章

這一覺,是冒頓自去月氏國以來,睡得最沉穩最香甜的一覺。

夢中,他又見到了蘭佩,正在焉支山的岩洞裡翹首等他打獵歸來。拎著獵來的野兔攀上山岩後,他趁她忙著生火的功夫,悄悄將藏在袖中的一條小花蛇放到她腿上,花蛇一路向上爬行,很快爬到了她的%e8%83%b8`前。

蘭佩生完火,剛把烤架支上,一低頭,看見了正匍匐在自己心口的那條小花蛇。

“啊!”得一聲尖叫,她瞬間像是入了定一動不敢動,臉色都變了。

冒頓坐在一邊,看著她嚇傻的模樣,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一樣,笑到打跌。

“快!快幫我弄走!”

蘭佩的聲音哆哆嗦嗦,像是要哭出來。

“這麼小的蛇,又沒毒,你自己扔了便是!”

冒頓依舊坐在原地沒動彈,笑出了淚花。

“好哥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蘭佩不敢動,不敢抓,僵在那一個勁地哀求。

冒頓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擦了擦眼角,才發現蘭佩已經哭了出來,大概是嚇得不敢出聲,隻有大滴大滴的眼淚向外湧著。

“膽小鬼,這有什麼好哭得!”

冒頓這才起身過去,一把抓住她%e8%83%b8口那條小蛇。

手指向內鎖緊的一瞬,他分明觸到了她已然柔軟起來的前%e8%83%b8。

愣了下,像是觸電一般,他飛快收回自己的手掌,轉身將小蛇扔下了山崖。

不等他回身,蘭佩已經撲上來,使了十足的力氣要將他推出山洞:“走,你給我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我走了,再有蛇來,誰幫你抓?”

推搡間,冒頓不自覺地將目光重又投向先前觸碰到的地方,看不出來,小身板還挺能藏肉……

咋嘛著嘴醒來時,他正睡在居延海一望無際的蘆葦蕩裡,汗血馬悠然自得地在岸邊飲水,四處鷗鷺翻飛,於水麵間帶過點點波紋。

自那次分彆之後,他已有三年沒有見到她了。

期間,秦軍來犯,他領兵倉促應戰,渡河撤退後才得知她的母閼氏在封地因病離世,彼時右賢王和蘭儋都在陣前,不知她是怎麼熬過那段艱難日月,而後他又被送去月氏為質,連同她傳個口信的時間都沒有。

一彆三年,她已過了約定嫁與他的年紀。

見不到她,方知自己想她。

不知從何時起,她在他心中便像長了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