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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396 字 6個月前

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僅剩下的刺客見冒頓上馬欲逃,從手中飛擲出一枚帶毒飛鏢,冒頓聞聲低頭躲過,刺客已趁這一間隙揮刀而來。

隻見冒頓手中刀鋒一偏,伴隨一聲刀刃入骨的脆響,來人瞬間人頭落地,似皮球滾出丈遠。

濃濃夜色中,城郭闃無人聲,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不遠處,月氏昭武城的城堡隱隱綽綽,黃土夯築的城頭上箭樓座座,齒狀堞牆後,幾個執戟挎刀的戍卒正不時在城頭遊弋。

馬蹄噠噠,馬背上的亡命之徒看了眼那輪高懸的冷月暗自祈禱,日月星辰在上,求月亮神保佑,助他順利逃出昭武城,回到單於庭。

第8章

日落月升,本來隻要三天的行程,因為蘭佩身體的緣故,經過近五天的長途奔襲,才進入焉支山腹地。

廣袤的原始密林裡水流潺潺,樹冠崇茂,四處是濃鬱的青草香氣。

趕在天色完全黑透前,蘭佩和阿諾找到了密林深處緊挨著溪流的那麵石崖,背著行囊徒手攀上石崖中的一處山洞。

那是蘭佩、蘭儋和冒頓兒時在一次叢林探險中無意發現。

因山洞隱蔽,洞口狹窄,又需攀援,野獸很難進來,洞內十分寬敞平整,他們便將此處設為秘密據點。

每次來玩,都是蘭佩在洞裡生火,蘭儋和冒頓去山裡打獵,獵回野兔野雞後就在這山洞裡烤著吃,生火烤肉的痕跡,如今依然清晰可辨。

阿諾還在原地生火,火石噠噠摩攃幾下,點燃油木,洞裡立馬亮堂起來。

按照蘭佩的吩咐,阿諾將帶來食物在洞裡藏好,又收拾出一處乾燥平整的地麵,鋪上狐皮衾裘,轉身對蘭佩說:“小主,今日暫且將就睡下,明早我汲水燒熱,再伺候小主洗漱。”

蘭佩輕輕搖頭:“住這深山老林裡,哪還有那麼多講究!就湊活幾天罷!”

阿諾麵上點頭應下,心裡不願小主受委屈,想著明天一早還是要去汲水,草草伺候蘭佩吃了點東西睡下,自己也在一旁和衣而睡。

正值夏初,山澗溪流簌簌,蟲鳴嗡嗡,在這林中的夜裡奏樂。

蘭佩頭一回睡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山老林裡,終究還是害怕,雖然奔波一天已經累乏,卻仍不敢閉眼。

身邊,阿諾均勻的呼吸聲很快傳來,令她稍稍心安。

月影西垂,洞裡漸漸灑進點點月光。她看見了阿諾正在熟睡的臉。

不經世事,單純安寧。

蘭佩想起自己頭一次見到阿諾時候,隻有四歲。

正是最被冒頓嫌棄的年齡。

冒頓大她六歲,可想一個十歲的小男孩成日裡被一個愛哭的鼻涕妞追著跑,該有多麼的崩潰。

“馬,馬,蓁蓁要騎馬!”

眼見冒頓已經能夠策馬飛奔,揮杆套馬,蘭佩的雙眼滿是羨慕和崇拜,每天黏在他身後,口中隻嘟囔這幾個字。

冒頓頭也不回,被她追得無奈,走著走著,開始跑起來。

蘭佩的小短腿哪裡追得上他,沒能跑出幾步,“吧唧”一聲,摔了個狗啃泥。

“哇……”

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嚎。

一直跟在後麵的阿諾急了,趕緊把蘭佩扶起來,替她拍打去身上的泥土,用比一般女孩子都要洪亮的童聲問她:“小主不哭,阿諾會騎馬,阿諾教你,好不好?”

“嗯,好!”

聽到阿諾要教她騎馬,蘭佩立馬收住了哭聲,乖巧點頭。

很快,阿諾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匹小紅駒,使足了吃奶的勁將蘭佩抱上馬背,墊著腳,一手扶著她,一手牽著韁繩,想讓小主過過癮。

小紅駒倒是十分溫順,對於身上突然多出的小女娃沒有任何不滿,依然優哉遊哉地埋頭啃草,不時往前走上幾步。

“跑,跑!”

蘭佩在馬背上坐了一陣,覺得不對,她見冒頓哥哥每次騎在馬背上都是飛跑著的,怎麼自己騎著的這匹馬就是不挪地兒呢?

她低頭對阿諾喊著,希望她能教自己,讓馬跑起來。

阿諾點頭,假裝拍了拍馬屁股,騙她:“好,跑,跑。”

結果小紅駒還是沒有動。

蘭佩急了,也不管阿諾正吃勁地托著她,學著之前觀察冒頓哥哥騎馬時的樣子,自己的兩隻小腳往小紅駒的肚子上使勁一踹,大喊一聲:“駕!”

小紅駒嘴裡的青草還沒嚼完,先是抬頭愣了下,然後突然撒開前蹄,當真跑了起來。

阿諾握著的韁繩瞬間脫手,自己被帶得沒能站住,摔了一跤,慌慌張張爬起來時,蘭佩已經顛在小紅駒的身上跑出了丈遠。

“小主,小主!”

阿諾嚇傻了,邁開腿跟在後麵追起來。

蘭佩一開始還覺得挺好玩,很快,見小紅駒越跑越快,且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這才知道害怕,為了不讓自己掉下來,以她先前騎過羊的那點基本功,本能地緊貼身體俯在馬背上,雙手緊緊拽住幾根馬鬃,嚇得連哭都忘記了。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橐橐的馬蹄聲,身後,阿諾拚勁了全力追著,卻是越追越遠。蘭佩漸漸體力不支,整個人斜掛在馬背上,眼看就要滑落下來。

就在小紅駒縱深一躍,蘭佩認命地閉上眼睛發出一聲慘叫,等著被摔滾落地的一瞬,身旁一隻有力的臂膀兜底接住了她,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將她穩穩抱住,擱在了自己身前的馬背上。

駿馬飛馳了一陣,漸漸放緩腳步,蘭佩在驚慌失措中回頭,一抬眼,看見了冒頓哥哥,正麵露凶光,惡狠狠地瞪著她。

馬兒知趣地停下了腳步,冒頓抱著她一道翻身下馬,不等蘭佩說話,他上來就衝她吼了一句:“你想尋死嗎?!”

可憐蘭佩,還未從剛才被嚇破了膽的恐懼中回過神來,當頭又遭遇他凶神惡煞的嗬斥,“哇”得一聲,終於哭了出來。

冒頓才不理會她的大哭,牽著自己的馬溜溜走遠了。

身後,快跑斷了氣的阿諾終於追上來,一把抱住蘭佩哭得止不住地小身板,嘴裡不停地念叨:“可嚇死我了,小主,彆哭了,彆哭了,沒事了……”

自此往後,每當蘭佩再提要騎馬的事,冒頓總是鐵青著一張臉跟上來,按捺著性子告訴她要如何牽韁,如何翻身,如何夾腿,如何平衡。

不多時,蘭佩已能騎馬跟在他的後麵,用脆蹦蹦的聲音大喊:“冒頓哥哥,等等我,你慢一點,等等我……”

睡夢中的阿諾嘴裡唔囔了一句,隨即翻了個身,很快又沒了動靜。

蘭佩怔怔盯著她熟睡的背影愣神。

前世,如果不是她違背婚約,改嫁烏日蘇在先,後又有父親和哥哥被構陷蒙冤,雕陶閼氏栽贓挑撥,自己百口莫辯,哀莫大於心死,讓冒頓覺得遭受到了單於庭內所有人,包括她在內的背叛,她還會是那個被他送去東胡的閼氏嗎?

這一世,給了她這個如果的可能,而她,卻因為被他狠狠傷過,再沒有靠近他的勇氣……

……

自月氏回匈奴有兩條路線可選。

一條,向東北出河西走廊,沿黃河河套上行,翻越陰山,過甌脫地,進入匈奴。

另一條,走正東,穿過大戈壁,過合黎山、流沙,經居延海,進匈奴。

這兩條路的輿圖,已在冒頓來到月氏這一年,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裡。↘思↘兔↘在↘線↘閱↘讀↘

他強迫自己記下羊皮輿圖上所標注出每一眼水源,每一處山巒,每一座沙山,卻又暗自祈禱自己可以不需要用到這些強記的路線,而是在單於庭的護送下,正大坦蕩的走直道,入村莊,重新回到匈奴的領地,回到父王的身邊。

很遺憾,伴隨汗血馬載著他不分晝夜地疾馳,他強記下的輿圖終究還是派上了用場。

這兩條路,顯而易見,第一條路好走且近,第二條路危險且繞遠。

他拿不準自己會在哪條路上遭遇伏擊,最終選擇了在月氏人看來等同於自尋死路的第二條路線。

戈壁腹地的夜,被一輪滿月照得通亮。汗血馬肩頸上滲出的汗水如同它的名字,被月色掃過,果真帶著暗淡的血紅色。

這種耐力超強,日行千裡,即便在熾熱的沙漠中也可一天隻飲一次水的寶馬,冒頓此前隻在單於庭聽曾經出使過西域的僮仆提起過,當時他將信將疑,直到在月氏國的驛舍裡親眼所見,才相信世間果真有此奇物。

此刻,這匹揚蹄飛奔的寶馬明明已經十分疲倦,卻仍在瀕臨極限的狀態下快而穩地一路向前。冒頓心有不忍,牽動手裡的韁繩放緩速度,讓寶馬可以得到短暫的休息。

他不知道,就在他稍事放鬆的檔口,匈奴單於庭的一萬騎兵已日夜兼程逼向月氏邊境,月氏國昭武城裡,得到前方戰報的月氏王正拍案大怒,命人速去質子府捉拿他。

無閭立在一旁沉默不語,他剛剛得知,自己派去暗殺冒頓的計劃已經失敗,冒頓不但沒有死,還被他打草驚蛇偷跑出了昭武城。

聽到這個消息時,他不禁又一次迷惑了,今夜明明已經全城夜禁,他是怎麼做到在後有刺客的前提下,不傷一兵一卒悄無聲息地逃出去的?

據守城侍衛長說,一個時辰前確實有人出城,但那人手持月氏王族令牌,說有軍令在身必須連夜出城。他們知道匈奴來犯,見那人佩弓挽刀,器宇不凡,料想定是被大王派去前線督戰的高級將領,遂仔細核驗,確認無誤才給予放行。

侍衛長拍著%e8%83%b8脯保證,那個人,絕不會是匈奴的質子冒頓。

千騎長彭霄請示無閭當如何懲處。

斬首示眾,無閭毫無表情地說。

彭霄不敢多問一句斬誰的首示什麼眾,匆匆趕回城門,將今夜守城的一眾人等全部殺光。

月氏王直到此時才知道冒頓已經逃出了城,氣得眼冒金星,差點昏厥過去。

“夜路難行,料他也走不遠。即刻派兵,給我把他追回來!”

無閭領命正要去辦,月氏王又咬牙補上一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說完,月氏王旋即開始部署迎戰對策,不等無閭邁出大帳,雲尕突然衝了進來,“咚”得一聲,跪下了。

今晚一個好消息都沒有,月氏王本就心情煩躁,見最寵愛的小女突然闖進來,不分時間場合地跪在地上,登時像往油鍋裡又填了一把火,嗬斥道:“你這是做什麼?!”

“父王,求求你,讓他走吧!”雲尕強忍住淚水,低聲哀求。

“你……”月氏王怒火攻心,直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嗓子眼驀地湧上一股腥甜。

無閭倏地釘在原地,投向雲尕的背影裡帶著極難察覺的一縷酸澀。

打從冒頓來到王庭,他從她的眼神裡便讀出了小女兒家歡喜的嬌態。

原本,作為月氏王庭最為年輕的翕侯,他已做好向月氏王提親的準備,並非以她做平步青雲的助力,而是單純想許她一個最好的未來。

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條件,月氏王妃幾次對他暗示,隻要他提,她的女兒便是他的人。

是一年前他未來得及開口,這一年多來,當他洞穿她的內心,一次次看著她眼波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