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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420 字 6個月前

哦?”月氏王起了興致,雙眼放光道:“速速帶進帳來。”

冒頓叩%e8%83%b8行禮,旋即出帳,稍頃,手臂上托舉一巨型鳥禽步入帳中。

是一隻稀世罕見的白雕。

身長約有半人多高,通體雪白,僅在尾部綴有褐斑,喙尖而寬,頸上矛狀尖羽形成翎頜,雙目蒙眼罩,正警覺地左右轉頭,像在聽著什麼響動。

“上古言大荒之中出九鳳,日月嵐光鑄其眼,奮飛九天不知倦。這隻白雕名九鳳,已被馴服,現獻與大王,祝大王壽比天齊!”

“好,好!”月氏王已忍不住踱下王座,走到近前仔細端詳冒頓腕上的這隻白雕,讚許道:“此物甚得我心!來人,為匈奴王子賜座!”

“叩謝大王!”

冒頓順勢將手中白雕轉交內侍,神情自若地在大帳最靠門邊的位置坐下,未曾抬眼看席間眾人投來的道道目光。

月氏國地處中原連通西域要道,東西間所有商旅貨物交易,都需經月氏中轉放行,加上月氏國力鼎盛,對外號稱控弦二十萬,此番所有前來祝壽的藩邦,為給月氏王留下好印象,莫不精心準備,不料最後竟被冒頓拔得頭籌。

本想讓匈奴當眾出醜的無閭微微眯起眼,此刻正不動聲色地盯著端坐席末不發一言的冒頓。

能在他密不透風的監視下,絲毫不被察覺地備下這份壽禮,這小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頭些年對秦一戰,雖然匈奴大敗,但有關冒頓小小年紀有勇有謀,如草原雛鷹前途無量的說法曾傳遍河西,直到頭曼送他來月氏為質,將這隻雄鷹的雙翼生生折斷,似再無展翅高飛之日。

以無閭這一年間的暗中觀察,此人看似懦弱可欺,%e8%83%b8無大誌,實則鋒芒儘收,潛龍在淵。

這樣的威脅若留有後日,隻怕對月氏會有大不利。

冒頓身邊,已陸續有諸國使臣向他敬酒,隻見他恭和謙遜地與各國王族推杯換盞,戴著麵具的臉上始終波瀾不驚。

第7章

席間,月氏王的小兒子蒯休密不勝酒力出帳如廁,搖搖擺擺回來時,不慎撞上冒頓麵前的酒案,疼得“哎呦”叫喚了一聲。

要不是這個後添的酒案,他也不至於被磕,揉了揉膝蓋,他暼了眼那個麵無表情礙事鬼,打算把氣撒到他身上。

仗著醉酒,蒯休密佯裝沒認出坐在酒案之後的是誰,指著冒頓的鼻子道:“哎,你,我剛剛小解時皮靴上沾了點穢物,來幫我擦掉!”

冒頓聞言,緩緩擱下手中酒樽,如入定一般,直直盯著他看。

蒯休密被他看得後背發毛,酒登時醒了一半,又見帳內眾人皆偏向這邊等著看這出好戲,一時間騎虎難下,隻得硬著頭皮演下去:“你個刁奴,本王跟你說話呢!看什麼看,不認得本王是誰嗎?你再不擦,信不信本王宰了你!”

月氏王見兒子欺人太甚,又怕冒頓要真動起手來,蒯休密不是他的對手,正欲上前阻止,卻被身旁無閭攔住,對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再等等。

就在這一進一退間,冒頓已在眾目睽睽之下從酒案後直起身,當真半膝跪地,用衣袖幫蒯休密擦起皮靴來。

空氣凝結,在座諸國使臣莫不倒吸一口涼氣,屏住呼吸,沒人發出半點聲音。

最初月氏王有意當眾羞辱,冒頓已隱忍服從,而後不計前嫌獻上厚禮,深得月氏王喜愛,在座眾人皆是看在眼裡的。

此時蒯休密再做無理要求,當眾對鄰國王子口出狂言,實在欺人太甚,又見冒頓被逼得步步退讓,毫無尊嚴可言,皆是一麵怒其不爭,一麵又哀其不幸。

人心偏頗,當下可見。

月氏王看出帳內氣氛不對,為挽回些顏麵,突然厲叱道:“大膽無賴小兒!來人,給我綁出去,杖至酒醒!”

轉而又滿是愧色地看向冒頓賠禮:“豎子無禮,定是醉酒認錯了人,還望王子多多擔待,不要與他計較!”

冒頓此時已重回坐席之上,耳邊是蒯休密被侍從拖拽出帳的粗言穢語,他看了眼月氏王,麵色不改,隻微微頷首,並未附言。

不表態,大家便不知他作何想。

一場鬨劇,就這樣在他的沉默中草草收場。

壽宴畢,已是亥時,冒頓隨眾賓客一起走出月氏王帳。

昭武城王庭內,為賀月氏王壽辰,今夜四處張燈結彩,冒頓雙眸低垂,暗盯著地上一道人影,他快,那人影也快,他慢,那人影也慢。

今日入王庭不允許佩刀,他不動聲色地抽出腰間的細長皮鞭,在手裡繞了兩圈後打上死結,之後迅速轉身隱入一處低矮暗牆,看著地上被月光拉長的影子也跟著轉了進來。

未等看清來人,他手中的皮繩已在瞬間套住那人的脖頸,緊緊勒住,來人防備不急,揮舞著花拳繡腿毫無章法地拚命掙紮。

竟是個女的。

眉頭一皺,他飛快減輕手中力道,那個差點被他勒死的女子跌坐在地上開始大口吸氣,帶著憋住聲音的陣陣咳嗽。

“是你?”

冒頓認出她來,是月氏王的小女兒雲尕。

打從他來到月氏,她坐在父王身邊第一次見到他,便像被下了蠱,眼總是不自覺地跟著他轉,人總是不自覺地追著他跑。

她心疼他在月氏所受得每一個冷眼,每一次不公,她甚至天真地想,如果自己跑去求父王賜婚,讓父王知道自己屬意於他,那麼他的日子會不會好過些。

雖然她知道,對於自己的每一次有意靠近,他的反應隻有嫌棄和厭惡。

也是,誰叫她是月氏王最寵愛的小女呢,他恨她,才是合情合理吧。

今晚壽宴,王帳內多為外賓,有過前次月氏王寵姬私會秦朝使節的教訓,王室女眷全部被安排在了內帳,從頭至尾不曾露臉。

但對於外帳所發生的一切,有心人還是聽了個□□分。

這也是雲尕偷偷追隨冒頓至此的原因。

隻見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忽閃著一雙大眼睛,啞著嗓子怯生生地說:“我沒有彆的意思……我是來替阿兄給你道歉的。”

“不用。”冒頓轉身欲走。

“哎……”雲尕見心上人就要這麼走了,急得一把拉住他的衣襟,匆忙往他腰間塞進一塊硬邦邦的東西,小聲說:“這個,我怕你日後有用。”

說完,跟隻受驚小兔似的逃走了。

冒頓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雲尕已然混入夜色中的影,從腰間抽出那塊沉甸甸的青銅牌。

狼頭圖騰,月氏昭武城王族通行令牌。

在月色下泛出幽幽的青灰光澤。

他有一個假的以備不時之需,而這個,是真的。

……

四日後,送走西域前來祝壽的藩邦使節,當晚,月氏城突然全城夜禁。

晝漏儘,暮鐘敲過三聲,質子府裡的油燈倏得熄滅,月影晦暗,照得屋內簡陋的陳設更顯寒酸。

說是質子府,其實是城中官驛內的一間偏房。

冒頓初來月氏便在此落腳,一年間,竟從未有人過問此事,他便一直在這間離馬廄和庖廚不遠的偏房裡住著。

在他之前,這裡曾是馬夫和夥伕歇腳的房間。

此刻,冒頓正躺在用兩塊凹凸不平的門板搭成的床榻上,木板的長度不及他的身高,寬度將將平過肩膀,他隻能蜷縮雙腿側躺,整晚保持這樣的姿勢,時刻處在一種高度的戒備中。

他也曾嘗試著直接睡地,可當他發現應對緊急情況,從地上起身的時間要比從木板上順勢立起的時間長,而就在那彈指間,便可要了他的命後,再不敢席地而眠。

一開始被父王派來月氏,他曾天真的以為自己肩負整個匈奴王庭的安危,身為太子,理應為父王排憂解難,自己再苦再難,又算得上什麼。

可自他來月氏所遭遇的一次更甚一次的輕曼無禮,甚至危險處境,特彆是因為疏忽大意,他永遠失去了追隨他來此的侍從古力爾,開始了孑然一人在此陌生國度如履薄冰,艱難度日的生活,而單於庭竟毫無反應之後,他在悲慟難抑,大失所望之餘,開始重新思考父親的真正用意。

很快,密報傳來,頭曼正在醞釀除掉他,廢長立幼。Ψ思Ψ兔Ψ網Ψ文Ψ檔Ψ共Ψ享Ψ與Ψ在Ψ線Ψ閱Ψ讀Ψ

這個念頭他不是沒有想過,但每次都被他更快地否定掉了。

怎麼可能,頭曼可是他的親生父親!

他怎麼可以這樣懷疑自己的父親!

直到親手接到來自單於庭的密報,猶如平地一聲巨雷,驚醒夢中人。

原來他不過是父王手中的一枚棋子,且早在他上路時已被丟棄。

為此他不解憤懣,委屈絕望,無數個夜裡,困在官驛的這間偏房,對月獨坐,連策馬奔上高塬,喝個酩酊大醉都不能。

他能做的,隻有裝作若無其事,隱忍籌謀,以求自保。

那隻被他作為壽禮獻出的白雕,真正的名字叫昆鵬,已經跟了他五年。若不是被逼上絕境,他又怎舍得忍痛割愛。

想起蘭佩曾給他講過春秋時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滅吳複仇的故事,他不禁暗下決心,三年之內,他定要將昆鵬連同它翱翔的這片土地一起,收歸囊中。

思忖間,一支箭簇倏地從窗外射入,將一張羊皮卷牢牢釘在木案上。

眨眼間,冒頓已從床板上飛跨至木案邊,拔下箭簇,展開羊皮卷,不敢點燈,借助窗外青白月色,辨認上麵刀刻小字:

不日發兵,速遁逃。

歪歪斜斜,如此難看的字跡,除拓坨外再無第二人。

冒頓從腰間抽出刀鋌,將羊皮卷劃爛,預備收拾簡單行李連夜出城。

這才想起,夜禁了。

莫不是月氏已經收到匈奴王庭內部的消息,欲先下手為強?

接下來的一幕,很快印證了他的猜測。

窗外,幾個人影正悄無聲息地飛簷走壁,轉眼間已聚攏在這間偏方的四周,如獵人收網,欲直取囊中物。

冒頓聽出動靜不對,屏息凝神跨起弓箭,抽出徑路寶刀,匿於門後。

“吱啦”一聲,門板向內推開一道小縫。

一個黑影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見床板是空的,四下無人,正欲再向裡探一步,突然一根皮繩從天而降,繞住他的脖頸迅速收緊,黑影掙紮幾下,向後栽去。

眼看出師不利,後麵的五個人影瞬間全部湧入,手中明晃晃的利刃在月色下泛出清冷的光。

就在他們弓著身體,即將齊齊向門後撲來的一瞬,“咻咻咻”不知從哪個方向連發三隻利箭,五人中的三人已當場倒地。

剩下的兩人強裝鎮定,繼續朝他們已經認定的方向撲殺過來,隻見冒頓突然從門後閃出,刀刃相接,發出“乒”的一聲脆響,頓時火星四濺。

以一敵二,刺客左右開弓,冒頓以退為進,從土牆破窗中卷身翻出,落到偏房外的空地上,轉身便向屋後馬廄跑去。

那裡有一匹這次大宛進貢月氏的汗血寶馬,使臣在此處歇腳的那天,被他下了藥,因腹瀉抽搐未能牽到月氏王麵前,此刻正和馬廄裡的其他月氏馬一道悉悉嗦嗦咀嚼夜草,打著響鼻。

身後兩人緊追上來,冒頓蹬牆發力後回身,徑路刀直掃來人麵門,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