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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434 字 6個月前

了,就這兒吧。”

“大單於說了,埋遠點,再往裡走走吧。”另一人低聲建議。

“怕什麼,大單於又不會找來。依我看,就丟在這裡,被野獸叼走吃了豈不更好,死不見屍,倒更乾淨!”

另一人顯然被這個提議說得有點心動,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說:“不行,萬一要是野獸沒來吃,最後被單於庭的人發現了……這可是大閼氏啊,頭曼不得要了你我的命!”

蘭佩藏在一株參天樺樹後,聽到這裡,心口一陣撕裂般的痛,用力捂住口鼻,不讓自己哭出聲。

隻見那兩人博弈了一陣,最終借著夜色,回到轀輽車上取下鐵鍬,然後在站立的位置開始挖坑。

蘭佩揪著心,看著那兩人一鍬一鍬地很快刨出個黑魆魆的圓洞,然後將地上橫著的屍體用腳使勁踹進坑裡,又繼續往坑裡埋土。

不多時,那塊坑洞已被填平,他們圍著埋屍現場來來回回走了幾圈,抹平多餘的土石,均勻鋪灑上山林的苔蘚落葉,使那處翻動過的土層與周邊無異。

“走吧!”

確定看不出任何痕跡,那兩人重又推著轀輽車走出密林。

等待他們的,將是如同大閼氏一樣的毀屍滅跡。

蘭佩在樹後又躲了一陣,直到確定那兩人已經完全走出了密林,才敢朝他們剛剛填埋大閼氏的地方走去。

深一腳,淺一腳,她如同踩在雲泥穀底,手腳冰涼。

前世,冒頓從月氏逃回後不久便知道了母閼氏的真正死因,表麵神色如常,暗地裡卻派人地毯式搜索母閼氏被埋葬的位置。

遺憾的是,因為單於庭地廣人稀,當時參與收屍的這二人又早早被頭曼滅口,一直到蘭佩被送去東胡,冒頓都沒能找到母閼氏的屍骨。

蘭佩四下看看,這裡是一處毫無特點的樺樹林,被夜色勾勒成一片鬼蜮。

她從地上摸到一個堅硬石塊,圍著大閼氏入土的位置,在四周的樺樹上做下幾個極小的,不易察覺的記號,然後麵朝北方跪下,重重磕下三個響頭。

“安息吧大閼氏。你的兒子定會平安歸來,替你報仇……”

第6章

翌日午時,呼衍逐侯尊太陽神的旨意,領兵萬騎,執戟舉盾,旗幡招展,自單於庭出發,朝位於蘢城西南的月氏進發。

次日,天色未明,蘭佩窄肩左衽,革帶皮靴,腰佩刀鋌,和阿諾一道,在蘭儋虎紋腰牌的護送下,離開單於庭。

“你昨夜沒休息嗎?臉色怎麼如此難看?”

蘭儋看向妹妹蒼白的小臉不放心地問。

“我無事。哥哥……”蘭佩數次欲言又止,一句就放在嘴邊的話,拿不準是否現在就要交代給蘭儋。

如果她可以順利於十五日後回到單於庭,這話留到那時再說也不遲。

可如若她此去發生什麼未知或意外,這話,便沒機會再說了。

蘭儋看出她的猶豫,想到她這一走,留下的爛攤子且夠他收拾一陣,現下不便在此久留,心裡著急,遂不耐煩道:“怎麼了?你可是有話要說?直說無妨,彆這樣支支吾吾的,讓人看著著急。”

蘭佩思忖片刻,沉聲道:“哥哥,你且記住,我蘭族一部,萬不可與冒頓為敵。”

蘭儋挑眉:“蓁蓁你這是怎的了?從前日起就一直在說與冒頓為敵的事,我們為什麼要與他為敵?”

蘭佩鄭重向蘭儋行了一個叩拜禮,正色道:“為形,勢,情、權所逼,很多時候,我們身不由己。哥哥,請你務必答應我!”

麵對眼前這個極為陌生的女子,蘭儋並沒有應下她急切的懇求,盯著她足足看了半晌,悠悠道:“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蘭佩嗎?”

蘭佩的雙眼像是已然閱儘世事萬千一般,直對上蘭儋探究的眼神,定定地說:“是,也不是。”

蘭儋一怔,壓下心底疑惑,肅然道:“好,我答應你。”

月未落,日已升,蒼茫草原大地上,日月同輝,萬物鍍金。

單於庭外的高崗上,蘭儋孑然而立,目送蘭佩和阿諾策馬揚鞭,很快消失在無垠的草場深處。

……

重回焉支山,其艱辛程度遠超蘭佩想象。

蘭佩知道自己曾是馭馬高手,對馬帶著天然的親近喜愛之情,可在馬背上顛了半天,身體的實際感覺出賣了她的初來乍到。

跑了一陣,蘭佩體力不支,遠遠看見前麵有一處破敗驛舍,提出下馬休息。

阿諾當她身體還未痊愈,確實不宜如此長途奔襲,趕緊應好。

從單於庭到焉支山,經此一路原本是匈奴的交通要道,往來車馬商旅不絕,後因頭曼被蒙恬打敗退回漠北,這一路才逐漸荒蕪廢弛。

被秦始皇強拉來屯田戍邊的農民和獄囚忍受不了北地苦寒,又因地廣人稀看守無力,死得死,逃得逃。

時至秦末,以秦始皇東巡途中暴斃,蒙恬被黑透了心的太監趙高假傳聖旨賜死為轉折,秦帝國邊防日漸鬆弛,匈奴又消無聲息地率部回到舊時河南地,從漠北至陰山一路,才恢複了些許生氣。

不過那是兩年後的事了。

此刻的秦始皇大概正在鹹陽宮裡煉丹修道,做著他秦朝江山萬萬年的千秋大夢。

現下蘭佩和阿諾休息的地方,說是驛舍,其實隻是三麵夾雜著葦杆紅柳的黃土牆。四周架著幾根木梁,葦草頂棚早已不知所蹤。

地上,還殘留著積薪燒火的痕跡。

阿諾遞給蘭佩一個葫蘆狀皮囊,裡麵是她今早新盛的酪漿。

蘭佩忍住不適喝了幾口,遞還給阿諾:“給,你也喝點。”

“我不渴。”

阿諾很快收好,起身去不遠處覓水飲馬。

顛簸一路,日頭已高,距離草場戈壁不遠處的連綿山脈在刺眼的陽光下泛出金屬光澤,那便是焉支山了。

南望,盤亙在祁連山山脈以東的豐饒領地,是月氏國。

冒頓此刻所在的地方。

正午的戈壁荒灘,日頭毒辣,蘭佩斜倚在土牆邊,盯著地上火燒後的炭灰出神。

她的這個前世仇人,此時在月氏為質的日子隻怕是厝火積薪,很不好過。

東胡盛,月氏強,匈奴厲兵秣馬,重振雄風是冒頓逃回匈奴以後的事,此時的匈奴,對月氏而言還算不上威脅。

可想被一個不入眼鄰居家抵押來的少年,在強勢霸道的鄰居家裡會受多少冷眼,吃多少苦頭。

他一定忍受了常人無法想象的苦,才會在逃回匈奴後臥薪嘗膽,整軍肅紀,直到羽翼豐滿,領兵親征。

在蘭佩的記憶裡,自己和冒頓打小一起在漠北長大。小時候她黏人又愛哭,恰是冒頓最嫌棄的,每每見她如沾瘟疫,避之不及。

說也奇怪,單於庭裡那麼多小王公主,蘭佩偏偏就愛追著冒頓玩,越是被拒越是黏得緊,從不言敗,越挫越勇,生生把冒頓磨沒了脾氣,隻好把她當成空氣,任由她如影隨形漂浮在自己四周。

比如蘭佩羨慕父親和哥哥們去打獵,從不帶她,就去求冒頓:“父親和哥哥都聽母閼氏的,從不讓我跟他們去打獵,好哥哥,你就帶我去吧!”

冒頓一開始不依,蘭佩就變成他的小尾巴,他走到哪,她跟到哪,好哥哥,好哥哥地叫,大人見狀都捂著嘴發笑,冒頓漲得臉通紅,蘭佩卻絲毫不以為意,直到冒頓覺得實在太丟臉,板起臉回過身,小尾巴猝不及防,“咚”得撞上他硬邦邦的前%e8%83%b8,疼的捂著鼻尖“哎呦”叫喚一聲。

“我帶你去,但你要跟好我,一刻也不能分神,如果遇到野獸,你必須嚴格聽我的指令,萬不可自作主張,胡亂射箭,記住了嗎?”

“嗯,嗯,記住了記住了!”蘭佩頭直點,一雙晶亮的眼睛滿是期待。

冒頓回到自己帳內取出一副最趁手的弓箭交給蘭佩,又嘟著嘴幫她穿好皮革軟甲,一臉不情願。

蘭佩鼓著腮幫子做鬼臉逗他:“好哥哥,你就笑一個嘛,我保準聽話!”

換來冒頓一個白眼。

出單於庭往東,跑馬約莫半個時辰有一片密林,冒頓自小便和千騎長拓陀在那裡狩獵。◇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拓陀是整個單於庭有名的神射手,即便是高速運動中的獵物,他也能一箭斃命。

有一次,冒頓親眼見他對著空中盤旋的大雁先發一箭,大雁飛速墜落中,拓陀又補一箭,待到大雁落地,冒頓衝到近前一看,第二箭竟直直地把第一箭從中射穿。

有這樣的師傅教習,勤學聰敏的冒頓箭術自然精進不止。

跟著冒頓去打獵,蘭佩一點也不怕,更何況,她也會射箭,是他自己說的,她孺子可教,頗有天賦。

兩人這回偷跑出來,冒頓原本打算帶著蘭佩獵點野兔雉雞之類的就往回返。

可偏偏,他們遇見了狼……

阿諾飲馬歸來,見她又再愣神,輕聲問:“小主怎的了,可是在想家?”

“家?”

蘭佩嗤笑出聲:“天下之大,何處是,何處又不是我家?”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上馬:“快走吧,趕路要緊。”

……

月氏城。

五日前,月氏王大壽,月氏城內,鐘鼓饌玉,歡歌笑語,通宵達旦。

迫於月氏國力,烏孫、東胡、西域莎車、大宛、焉耆、龜茲、車師等藩邦均派王族使臣道賀,匈奴以質子冒頓為使,並未再派人親自前往。

月氏王心中不滿,有意刁難,壽宴之上,所有藩邦使節皆賜座,唯命冒頓立於帳側,為賓客上酒。

堂堂匈奴國太子,當著諸國王子使臣的麵,與賬內侍奴一般待遇,簡直是奇恥大辱。

令月氏王始料未及的是,麵對如此屈辱無禮的要求,冒頓竟無半分不悅,欣然從命。

來月氏的短短半年間,月氏王便是如此一次次試探,一次次得寸進尺,直到在王庭之上當眾羞辱,仍沒探到冒頓的底線。

月氏王雙眸微黯,指尖捋著腮下白髯暗自思忖,眼前這位匈奴未來的王,要麼懦弱至極,要麼深不可測。

羌笛悠悠,胡笳聲聲。一曲奏畢,諸國使節開始向月氏王進獻祝壽賀禮,夜明珠,紅珊瑚,紫檀壽雕,千年沉香輪番送上,大帳內一時珠光寶氣,暗香襲人。

月氏王連連拍案叫好,命人將早已備好的回禮一一呈上。

“冒頓,匈奴可有壽禮敬獻我王?”

眼見大帳內兩側就坐的西域三十六國和烏孫、東胡使臣均已獻上壽禮,左翕侯無閭看向唯一還未有表示的冒頓。

這一年間,頭曼將冒頓送來後便似忘了他的存在一般,冒頓每月托信使往單於庭捎的信,也都石沉大海,杳無回音。

月氏王壽辰的事他早在一月前就已書信通稟父王,之後月氏國也派使臣前往單於庭邀請,但直到今天,他也沒得到任何來自單於庭的授意。

這一切,派人暗中監視冒頓一舉一動的無閭又豈會不知?

此時明知故問,不過是有意刁難罷了。

“回左翕侯,為賀月氏王大壽,我匈奴亦有壽禮敬獻,隻是壽禮是一活物,被我安置在了帳外。”

聽他這麼一說,眾人莫不好奇,皆引頸像帳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