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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山 金燼 4504 字 6個月前

第1章

我姑酌彼金酹,維以不永懷

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詩經》卷耳

胡地十月,白毛漫天。

東胡王大帳外,夜色中的饒樂水冰封千裡,天地一片混沌灰白。

帳內,胡樂大作,火撐裡的紅炭忽明忽暗,濺出的星火劈啪作響。北向正中的虎皮上,髡頭結辮,身材肥胖的東胡王正左擁右抱兩個豐%e4%b9%b3肥%e8%87%80的侍妾,逼迫侍從向正前方被束縛住手腳的女子灌酒。

“灌!”他瞪著猩紅的眼大喊:“往死裡灌!”

那女子姣好的麵容在劇烈的反抗下漲成了絳紅色,一邊劇烈地咳著,一邊被迫嗆進滿鼻滿口的胡酒。

看著女子桀驁不屈的痛苦模樣,東胡王突然發出一陣狂笑,他自這笑聲中仰脖吞下一斛烈酒,問近身侍臣:“阿伊古,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打仗?”

被喚做阿伊古的侍臣茫然無措地搖了搖頭,不敢作答。

“因為我們要搶敵人的財產和土地,騎他們的馬,睡他們的女人,哈哈哈哈……”

東胡王口中的敵人,阿伊古看了眼跪在地上被烈酒嗆得不住咳嗽的女人鬥膽猜測,應該是指匈奴人。

說完,東胡王搖搖晃晃地直起身,推開身邊兩個侍妾,踱到那女子身邊,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正視自己。

女子彆過眼,盯著火撐,故意不看他。

這樣明目張膽的蔑視使東胡王十分惱火,他不覺加大了手裡的力度,幾乎要將那精致小巧的下巴捏碎。

女子疼得冷汗淋淋,卻仍不屈從,直到東胡王“啪”得賞給她一記響亮的耳光,然後開始扒她的衣服。

女子奮力反抗著,東胡王甚為滿意她眼裡的驚恐,埋下頭啃噬住她的肩頸,很快,咬下兩排帶血的牙印。

突然,不知從哪個方向射進一隻利箭,直直釘在王座的虎皮上。緊接著,大帳的木門被兩具中箭的屍體撞開,刺骨的寒風夾雜著暴雪,呼得一下湧入帳內。

胡樂聲戛然而止,換做帳內侍奴們抑製不住驚恐的刺耳慘叫。

“偷襲,大王,是偷……襲!”

侍衛長連滾帶爬從帳外撲進來,話音哆嗦不能成言。

“何人偷襲?”

東胡王一把攥住他衣領,須髯亂顫。

“是……匈奴……”

“備馬!”

東胡王取下帳下彎刀,身披銀狐大氅奔向帳外,突然,他立住,回身入帳,將剛剛被他蹂/躪的女子像拎小雞仔似地拖出,朝她臉上狠狠抽下一鞭,把牙根咬碎道:“走!對匈此戰,殺你祭天!”

隻一瞬,那女子臉上滲出的血珠已經聚攏,順著下頜一滴滴墜落在雪地裡,融入地上橫七豎八屍體噴湧出的蜿蜒血河,刺目駭人。

饒樂水在漫天白雪下閃著幽幽白光,她赤足踩在雪地裡,衣不蔽體處隱約露出條條鞭痕,一雙皓腕早已被粗繩磨爛。

然而她臉上的表情卻是出奇地鎮定,豎起耳朵,她在馬嘶、犬吠、刀劍、慘叫聲中,分明聽見了鳴鏑聲。

那是他的發明。牛骨箭簇鑽眼,滿弓飛射時,發出尖銳的嘯鳴。一萬近身騎兵訓練有素,一旦聽見鳴鏑,全部朝此方向放箭,饒是銅牆鐵壁,也會被射成篩漏。

整個匈奴,隻有他一人可以飛射鳴鏑。

箭簇呼嘯,她知道,他來了。

白樺疏林間,一股股騎兵打著呼哨,聲東擊西,一簇簇火把在夜色裡如鬼火般跳躍,鳴鏑由遠及近,萬箭齊發,毫無防備的東胡王庭霎時成了屠場煉獄。

東胡王翻身上馬,拉著那女子橫在身前,領著身邊僅存的騎兵朝密林奔去。馬蹄越過草場,躍進密林的一瞬,四周火把倏地全部熄滅,鳴鏑聲熄,四下靜得隻有戰馬的響鼻和落雪的窸窣聲。

就在東胡王自這一團漆黑中茫然四顧時,鳴鏑突然重新響起,轉瞬間,東胡騎兵已全部中箭滾下馬背。

“冒頓!你個天殺的土狼崽子,你有種出來,與我決一死戰!”

東胡王自知命數已儘,卻仍不死心地叫囂著。

“唔咻”一聲厲響,鳴鏑不知從哪個方向射來,就在東胡王即將被射成肉糜的前一刻,他拔出腰間匕首,紮向身前女子的%e8%83%b8膛。

“不!”

兩月未見,那女子隻來得及聽見密林深處這一聲淒厲慘叫,便永遠閉上了眼睛。

……

睜眼,是一頂青羅寢帳,上用素絲五針紆細密地繡一對白鶴,在熹微晨光下泛著金屬光澤。

入鼻,是一股羊%e4%b9%b3的奶膻和著烏沉香的味道。

氈房內乾燥清冷,陳設仿秦,柙匱妝奩一應俱全,同那原本不應出現在漠北草原的絲絹寢帳一般,皆是精致奢華之物。

一切都太過熟悉。

這裡分明是她的閨帳。

將死的一幕倏然自眼前閃回,耳邊反複縈繞著那個男人絕望的呼嚎,久久不散。

那絕不是一場夢境。那一世,她是真的,就那麼死在了東胡王的刀下,他的眼前。

可眼前這一切,又分明就是一個太過美好的夢境。她沒死,她還活著,且活在十六歲,尚未出嫁之前。

蘭佩揉了揉發脹的太陽%e7%a9%b4,很快接受了自己當下的處境。揮去眼前夢魘,掀起錦被下床。

腳底的觸?感柔軟而冰涼,眼掃過去,青緞夾褥包邊,是蒲複席,秦朝北方春夏季鋪在地上,類似地毯,價值不菲。

是了,前一世,因為官居單於庭右賢王的父親對她十分寵愛,放眼整個單於庭,隻有她的氈帳裡會在春夏之季換上這樣的蒲複席。

她光腳走到妝台鏡前,借著氈帳窗牖透入的破曉晨光,緩緩對上銅鏡。

皓齒粲爛,宜笑的皪,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與,心愉於側。

都要忘了,十六歲的她,原是這樣一張的盛世嬌顏。

卻在短短兩年之後,受儘□□折磨,帶著一臉一身的傷痕,就那麼的,死了。

蘭佩輕歎,重活一世,她絕不會讓自己再陷入那般悲慘境地,重蹈覆轍。

聽見屋內動靜,帳外有人輕聲叫著“小主”扣門,打斷她思緒。

“進來。”蘭佩開嗓,清清脆脆,如銅鈴悅耳。

一個比她年紀略長的女奴疾步走進閨帳,身材壯碩,麵容黝黑,說話間滿是發自內心的驚訝喜悅:“小主,你,你終於醒了?!”

“阿諾?”蘭佩喚她,因為激動,聲音微微顫唞,讓阿諾誤以為她摔傷的腦袋仍不清醒。

“是我,是我啊,小主!”阿諾黑而晶亮的眸子閃著淚花。

這個女奴,打小被送進右賢王府服侍蘭佩,雖是奴籍,前世蘭佩卻待她親如姐妹。

後來,蘭佩被遠送東胡,她自然誓死跟隨,到那不過三天,便因護主被東胡王殘忍奸殺。

當著蘭佩的麵。

此生再見,蘭佩心裡難過,拉著她的手要她同坐。

“萬萬使不得,小主!”阿諾嚇得不輕,轉眼已跪在地上。

“沒事,現下也沒彆人,你快起來吧。”蘭佩輕輕拉她。

阿諾不從,依然跪地,疼惜地打量著她的身體:“小主可有哪裡不舒服?頭還疼嗎?”

“不疼了。”

昨日和單於庭的幾位王室公主賽馬,蘭佩不知何故突然翻身摔下馬背,傷及後腦,當場就暈了過去。

如此昏睡了一天一夜,直到這會才醒。

見蘭佩確實無礙,阿諾放了心,開始說起小主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昨日頭曼單於聽說小主賽馬時墜馬昏迷,遣了最好的巫醫來給小主看病,右賢王昨晚一直在榻前照料小主,今早剛和蘭儋大人一同出去。兩位大人要是稍晚點走,見到小主醒了,該不知有多高興!”

蘭佩聽她說起右賢王和蘭儋大人,鼻頭一酸,眼眶已然泛紅。

真好啊,她的父王和哥哥,這兩個世上曾經最愛她,寵她的人,都還活著。

她出生在匈奴顯赫的貴族世家,父親戰功彪炳,哥哥身為父王麾下的千騎長,前途無量,母閼氏早年因病去世,作為家中小女,她自小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原本,應錦衣玉食,無憂無慮過此一生。④思④兔④網④文④檔④共④享④與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一切,卻因為那個叫冒頓的天生王者所掀起的腥風血雨偏離了方向。

前世,在她被送去東胡之前,因為王庭內風起雲湧的政治鬥爭,她的父親和哥哥已皆被冒頓處決。

而她身為他的大閼氏,夜夜在他的王帳內遭他蹂|躪摧殘,生不如死。

直到,東胡王派謁者來到單於庭,索要匈奴王最心愛的閼氏,他眼都未眨一下,當即痛快應承,棄她如敝履一般,將她拱手送上。

......

那一世的事太過不堪,蘭佩實在不忍,也不願再想。

她微微仰麵,拂去眼角淚水,問阿諾:“我可是已與小王訂婚了?”

在蘭佩前世記憶裡,並沒有騎馬摔暈的經曆,然而她於十六歲的這個春夏之交嫁給小王烏日蘇,是千真萬確的事。

阿諾一怔,以為小主當真摔壞了,連這麼大的事都不記得了,急出兩行淚,抽噎著說:“小主,您莫嚇我,您是忘了嗎,前日右賢王已經同意將您改嫁小王,婚期就定在十五日後啊!”

蘭佩不覺蹙起眉頭。

原來,事態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

她的父王迫於頭曼單於的壓力,同意解除她與當今太子冒頓的婚約,讓她改嫁小王烏日蘇。

儘管冒頓此時身在月氏為質,頭曼單於正計劃著對他痛下殺手,廢長立幼。

在頭曼和自己的父親蘭鞨看來,一旦計劃成功,改嫁之後,她依然還是單於庭太子的大閼氏。

隻不過,太子的人選,已從冒頓變成了烏日蘇。

可惜了,他們千算萬算,卻沒能算到冒頓最後能活著從月氏回來。

之後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單於庭上演一出王子複仇記罷了。

想到這裡,蘭佩後背一陣發緊,冷汗涔涔。

一步錯,步步錯。

這一世,若想守護她最心愛的人,須將這錯誤扼死在繈褓裡。

她不能嫁給小王烏日蘇,絕不能!

第2章

見小主一言不發,神色古怪,阿諾緊張地輕喚了她一聲:“小主?”

蘭佩收回飄忽思緒,淡聲道:“我無事,想再休息會,你先出去吧。父親和哥哥若問起,就說我已醒來,請他們不必擔心。”

“好的小主。”阿諾伺候蘭佩在床榻躺下,替她蓋好錦被,拉下帷帳,推門出去。

窗外,一輪東升旭日於天際撒下萬丈霞光,將帳內染上一片緋紅。

蘭佩盯著穹廬窗棱投下的光影,漸漸凝住了視線。

距她嫁給烏日蘇還有半旬的時間。如果她沒記錯,頭曼單於欲借刀殺人,將於三日後發動對月氏的突襲。

當初送冒頓去月氏為質時,頭曼剛在對秦一戰中被蒙恬率領的三十萬秦軍打得丟盔棄甲,痛失肥美豐饒的河南地,被迫退回漠北,是為國力最為孱弱衰敗之際。

為防一直橫亙在匈奴西南的月氏國趁機攻伐,頭曼將自己的大兒子送去月氏為質,當時兩國間曾有約定,不得在此期間開戰。

頭曼對月氏發動突襲,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