嶙峋的手指上。
他神色不動地繼續往前走了一步,眉頭皺起,暈染上一層意味不明的慍怒。
沈七棄仰頭看鳳歸年,看著她前世喊了許久的爹,最後卻與他勢不兩立的鳳歸年。
她知道他慍怒什麼:
不是為了被踩踏的乞兒,而是為她的手臟了他的靴底。
沈七棄的心底閃過前世今生都無法擺脫的憤怒與悲傷。
若非渡劫雷劫威懾,當年的鳳歸年怕是根本不會想要她回來。
他一向推崇凡人與修仙界不該混合交織,修仙界為主導,統治凡人。
當年他尋仙,便是自恃天資卓然,不屑與尋常凡人為伍。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鳳歸年從踏足修仙大道,到問鼎仙都鳳家,也不過用了短短十年。
她就是他凡人時期的敗筆,是他永不可能成器的遺憾。
……
沈七棄知道,也許此刻她該喊出來那一聲“爹”,或者將手中的石頭給他看。
他便是再嫌惡她,也不得不帶她走。
可是……
那一聲“爹”,怎麼也喊不出口。
她細瘦的手指死死握緊黑色石頭,她無能無力的情況下拚了命想要抓住這一絲羈絆,而掌控著她一切的所謂的爹便這麼渾然未覺地將她踩在腳下。
然後他覺著她的手臟了他的鞋底。
她的眼圈發紅,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卻忽而燃起了一絲火!
那是被人站在脊梁上踐踏之後的怒火。
這火,燃燒了她的眸。
這火,讓下一秒準備抽身離去的鳳歸年再次頓住腳步。
他有些遲疑地看著沈七棄,那一抹未曾確認的熟悉,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可是再次看這趴在地上,仿佛要在黑暗中躺到天荒地老的小乞丐時候,依舊是讓他慣常的厭惡與冷漠。
沈七棄的手指出奇的疼,從肌膚到心底揪著的疼。
她的手指劇痛,他沒有絲毫歉意。
他無視了她,就像是踩了一塊地磚、一叢小草一樣。
便在此刻,遠處一聲怒吼:“小七!!”
……
沈玩一開始找不到小七的時候,倒也沒擔心,乞丐就像是融進人群裡的水,沒有人願意跟乞丐扯上關係。
小七像個煤球一樣臟兮兮的討人嫌,誰會注意到她?
然而聽到小七的撕咬掙紮聲,他心底一慌,不管不顧地衝了過來:“哪個活膩了敢動我家的人?”
酒鬼的狐朋狗友早就就位,一瞬間便將沈玩給圍了起來:
“呦,偷錢的大叫花子來了啊?正好,跟小叫花子一起算算賬!”
沈玩的臉色立刻便變了。
他謹慎地抽出來一根木棍:“東西是我偷的怎麼了?關她什麼事兒?放她走!一人做事一人當!”
“這麼多銀子,你一個人怎麼賠得起?兩個人團夥做壞事,當然要一起懲罰!”
“你又算是什麼好東西你擱這兒當正義使者呢?撒泡尿照照你的臉看你是個什麼玩意!”
“你敢黑吃黑?你知道我大師兄是誰嗎?你知道我師父是誰嗎?”
沈玩極為狂妄的放著狠話,腳步卻不停,直直往小七那邊走。
“我告訴你們,我們丐幫可不是好欺負的,你等著我築基,讓你吃我大嘴巴子!”
鳳歸年終於發出來嗤笑聲。
連帶著與他同行的那人亦是搖頭笑起來。
修仙之後,看著這癡心妄想的凡人,真是有趣。
“這年頭,連叫花子都嚷嚷著要築基修仙了!”
鳳歸年極為冷漠地輕聲道:“他們這種人,一輩子都是這樣的。癡心妄想。”
於是他再也不說一句話,他轉身離開。
……
鳳歸年尚且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此行出仙山,是因為他要找到當年留在鳳家本家的女兒,那是他的凡人血脈,當年他離開尋仙州的時候,他的女兒尚且沒到查探資質的年齡。
如今,小女兒如此耀眼奪目,那麼當年的女兒,定然非是凡人。
明日便要趕到尋仙州的鳳家,想到即將見到的女兒,他的唇角閃過一絲矜持的自傲。
鳳歸年並不在乎螻蟻凡人的命數。
他就像是一道飄渺的仙風一樣消失在瓦子裡。
他沒有看到小乞丐手中死死握著一枚小小的黑色石頭。
而那石頭,因著佩戴它的主人憤怒,上麵隱約閃過一道憤怒的鳳凰火紋。
……
被包圍的局麵很快便破開了。
醉醺醺的這群人驟然發現,在黑暗裡,突然出現了不少無聲無息的人。
這些人大多屬於老弱病殘,蜷縮在街角的時候,就像是無聲的影子。他們苟活性命於一時,不知道何時便會貧病交加死去,他們從不惹事,因為他們惹不起任何事情。
可是在此刻,他們自發地站出來,默默地護住了不停叫囂的沈玩。
被一群病弱的人圍起來,酒鬼們也醒神了。
這群人的眼神死寂,明顯沒有什麼活著的欲望,他們是真的敢拚命。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想要靠數量將這小乞丐拎走,可是現在這群人靠數量又使他們屈服。
這群酒鬼罵罵咧咧地散開,叫囂著等著他們日後再回來。
沈玩緊張兮兮地蹲在她麵前:“小七?你沒事吧?”
小七看上去有些不太對勁兒,一直在地上沒起來。
她蜷縮成可憐的一團,像是無家可歸的一葉小舟。
明明是小小的人,看上去就像是心如死灰了一般。
小手通紅,卻死死握住什麼。
“我扶你站起來吧?”
沈玩就要扶她起來,小小的手卻推開了她,帶著些沙啞和哽咽。
沈七棄搖頭:“不用了,二師兄。”
她在剛才那一瞬間想了很多,她不想再回到被控製的、難以呼吸的人生中了。
前世,鳳歸年對她的種種都浮現眼前。
這個當爹的放棄她之後,她不甘心過,她想要達到他期盼的樣子,於是她想法設法想要晉升修為,她聽聞一種丹藥可以讓她有重塑靈根的機會,鳳歸年卻極為冷漠的不見她,她哭著喊著求爹爹幫她,他無動於衷。
他說她一輩子就這樣了,她癡心妄想。
她還記得鳳歸年的那種無動於衷,是深入骨髓的涼。
就像是今夜被他踩過的手指頭,碾到碎骨,他也不會對她有任何的憐憫。
前世她失敗了。
這一世,她得靠自己站起來。
“不用了,二師兄,我自己能站起來。”
“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會流,靠自己永遠不倒。”
“我本有些失落,此刻卻忽然覺著自由了。”
沈玩聽了她這話,儘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小心翼翼地不動她。
他眼巴巴地看著小七,手指想要虛虛扶著她,又遲疑地收回來,等待著下一秒及時接住摔倒的小七。
沈七棄的腿很痛,她猜測應該是剛才摔傷了。
她一手將打狗棍撿起來,通紅的手指握住打狗棍,小小的身子終於靠著所謂的丐幫法器撐著,站了起來。
當她站起來的那一刻,眼睛在黑暗中清亮的可怕。
沈玩下意識屏住呼吸,以為他家的小七要說什麼驚世駭俗的王八宣言。
卻沒想到她咧嘴一笑,她說:“你看我拄著打狗棍的樣子,像不像是丐幫幫主!”
她突然覺著當乞丐沒什麼不好,她的職業生涯穩了!
沈玩驀然鬆了一口氣,怒罵一聲:“你還打算篡師父的位置當幫主了!!??”
“讓我這個二師兄喊你幫主,你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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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當年
“這些人是……?”
沈七棄不明白。
在兩個人被圍堵的時候,是黑暗中的這些人站出來,保護了他們。
這很危險。
可是他們義無反顧。
而此刻,二師兄沈玩取下`身上背著的麻袋,倒出來被包的好好的油紙包。
油紙包裡是簡簡單單的饅頭,除此之外,還有些顯然難得一見的雞肉,而這些他們極為自覺地分給了最羸弱的老人和在哺%e4%b9%b3的母親。
這些人病弱沉默、充滿死氣,然而他們分發食物的時候,卻極為有秩序。
他們看著二師兄的目光,帶著感激。
城市裡的最角落不僅有黑暗,還有些微的光明。
沈七棄若有所思,她看著這一幕,忽然明白了什麼。
修仙界弱肉強食,實力為尊,妖魔縱橫,肆無忌憚,個人就像是水中浮萍,飄蕩無依。
當年老乞丐將沈七棄從大雪裡救出來,沈七棄在丐幫裡活了下來,她尚且還有容身之地。而更為淒慘的人呢?
病弱苦難、殘幼孤寡……這麼多的人不被看到,他們連乞討的力氣都沒有,隻能活生生等死。
一向不著調的二師兄分發食物的時候,看上去竟然有些微的靠譜。
丐幫作為混跡在最底層的幫派,雖然人少了點,卻自覺地撐起來這一片黑暗。
她對丐幫,竟是了解的太少了。
沈七棄看著這一切,“世人隻拚命往上爬,卻沒人想著看一看腳底下,還有這麼多人掙紮求生……”
這話,亦是說給自己聽的。
……
黑暗裡,眾人狼吞虎咽的吃著足以保命的飯,沈玩與她坐在角落。
“妖魔肆虐,這幾個月無家可歸的流民是越來越多了……再這麼下去,大家都得死在一塊了。”
沈玩抓了抓自己的雞窩頭,“之前是大師兄管的,現在落在我身上,我煩都煩死了!”
他忽而驚醒,一把抓住沈七棄的手:“若是大師兄回來了,你不許告訴他我偷了!”
沈七棄與二師兄達成共識,二師兄這才放心。
沈七棄遲疑道:“所以你偷那酒鬼的荷包,包括偷了飛刀門的玄鐵菜刀……都是因為他們?”
她想到自己之前說的話,她對二師兄說這些錢杯水車薪不夠,她說二師兄偷的錢做無用功……二師兄氣的跳腳,最後說這是大人的事情。
所以,他養活這麼多人,給這麼多人續命,丐幫怎麼可能有錢呢……
對於當時她說的話,她有些後悔了。
沈玩難得正色:
“雖然我們也吃不飽,但是我們還能活著,他們吃不到食物,可就真的死了。”
“……儘管我們都吃了上頓沒下頓?”
瞅瞅沈七棄自己都餓成什麼樣了!
瘦骨嶙峋,見之可憐!
二師兄自己都像是犀利哥,頂著一隻被揍的烏青的黑眼圈,然而說這話的時候,極為真摯:
“我們少吃一頓,便能活一人性命,這買賣,你乾不乾?”
沈七棄並非如今9歲的她,她想到前世自己在修仙路上撲撲騰騰,可是從未想過其他人的性命。
修仙路注定是爭奪資源的路,就像是鳳歸年不會關心一個凡人女兒的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