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角落裡麵,摸出來了一顆夜明珠。
顧嶠還沒來得及多感歎,屋子裡就已經亮堂起來,然後他就瞧見了,滿屋子的玉石。
但大部分都是碎的,顧嶠目光所及,最大的一塊也不過拳頭大小,旁邊刻具零落——顧嶠從沒在商琅身邊瞧見過這麼亂糟糟的屋子。
“這是……”
“是臣先前入京赴試之時臨時所居之處,前陣子為給阿嶠準備那玉板,還沒來得及收拾。”商琅同他解釋。
顧嶠沒有去理會後半句,滿腦子都是商琅那句“臨時所居之所”。
“京都當中不是有許多酒樓麼?就連郊外也有不少驛館,怎麼——”
“諸位學子入京赴考,京都難免魚龍混雜,臣為避事,自然要離著他們遠些,直到殿試前才入了城中,”商琅解釋一句,但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繼續同他道,“後來我有意留著這地方,便從相府修了條暗道過來。”
也方便商琅溜過來給人準備那禮物。
顧嶠抿著唇,總覺得,商琅想要同他說的並不止這些。
果不其然,商琅將那夜明珠尋了個合適的地方放下之後,就走到一個櫃子前,擺弄了幾下那個長得奇形怪狀的鎖,打開之後,露出了幾張紙。
顧嶠眸色一動。
商琅帶著那疊紙走過來,果然不出他所料,都是地契。
他就知道,丞相大人身居高位這麼久,怎麼可能真的整日兩袖清風地在他身邊晃悠。
他沒有露出太意外的神色,隻是看著商琅笑:“沒想到,先生手上還有這般多的東西。”
商琅頷首,直言不諱:“這是臣,原先留下的後路。”
然後他將這些地契全都放到了顧嶠的手中。
顧嶠垂眼,摩挲著手中那些紙頁,沒有說話。
不用他開口,商琅也明白他想要說什麼,便接著道:“五年前,陛下登基的時候,臣便在為自己準備後路。”
在京都那麼多年,就算商琅再遺世獨立,也明白這樣的權勢會帶來什麼。
功高蓋主,必遭忌憚。
尤其他對顧嶠也算了解,小七皇子平日裡再如何沒心沒肺,行事都有皇家天生的狠絕。
帝王威嚴是不容侵犯的,商琅行事小心之餘,也想到了日後若顧嶠當真要鳥儘弓藏,他要如何。
於是他想起了這間茅草屋。
奇跡一樣一直都沒有荒廢掉的茅草屋,在五年前,真正地成了商琅為自己留下來的生門。
卻沒想到,在五年後,他親手將那個可能殺了他的帝王帶到了這裡來。
顧嶠聽完他說的,歎一口氣,又將那些地契放到了商琅的手上。
他對上了他被惶然無措填滿的眸子。
像被拋棄了一樣。
顧嶠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到了最後,還是沒有尋到何時的話語,就隻好伸開手,緊緊地擁住了他。
商琅的身體有些僵。
商琅雙手垂下,手中那幾張價值千金的地契輕飄飄地落到滿是灰塵的地麵上,誰都沒有心思去理會。
“你不該就這麼將自己的後路給斷了的。”顧嶠抱了他許久,悶悶地開口。
他不否認他喜歡商琅,但他也不敢去想十年二十年一直到百年之後會如何。
兩個人明明才正式確認心意幾天,商琅怎麼就敢……這般輕易地相信他?
顧嶠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總覺得丞相大人這般草率之舉,是犯了傻。
“如果我還想要背著你給自己留下退路,也並非難事,”商琅終於伸出手,反抱住他,下巴搭在少年頸窩,“今日我將這些事情告訴阿嶠,是為讓阿嶠再瞧一瞧我的真心。”
他們兩個都不是什麼菟絲花,若是有朝一日再反目,商琅的確不可能半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隻是至少現在,他沒有什麼瞞著顧嶠的必要。
於是他將他的所有,雙手奉上。
就像曾經答應顧嶠的那樣,毫無隱瞞。
這樣的真心滾燙到顧嶠快要承受不住,眸子酸澀,眼中盈起淚來,“啪嗒啪嗒”全都落到了商琅肩頸處的布料上。
察覺到肩膀上溼潤的時候,商琅一怔,放開了人,小心地將顧嶠眼角淚水給拭去,道:“此處多塵埃,陛下莫要傷到眼。”
顧嶠點一點頭,彎下腰去將那幾張地契給撿起來,甩乾淨了上麵沾著的塵土,重新給放回了那個櫃子當中。
“阿嶠?”商琅輕輕喚他。
“就放在這裡吧,”顧嶠道,“說不定以後,這能派得上用場。”
商琅臉色微變,顧嶠怕他想多,接著道:“等日後尋到儲君,我從皇位上退下來,可就隻能靠著先生來養了,這麼多的地契,可萬萬不能丟。”
丞相大人的神色這才恢複如常,瞧了眼那櫃子:“不若直接帶回相府去。”
這到底隻是個普通的茅草屋,若是日後徹底荒廢掉,地契放在這裡定然是不安全的。
他原先是為了防止帝王抄家,如今沒必要瞞著顧嶠,那還不如放回相府。
“狡兔三窟,皇宮和相府都不合適,若先生想,朕讓雲暝調來幾個人再將這屋子給修繕一番便是。”顧嶠否認了他的主意。
“這幾張地契裡,有一處,我已經命人建了宅子,”商琅最後道,“若陛下想的話,不若直接將東西給放到那邊去——隻是宅子在蘇州,需得尋個信得過的人去。”
“皇家暗衛眾多,隨意派個去就是了,”顧嶠大手一揮,“此事由我來,先生安心就是。”
商琅頷首,兩人將地契的事情給處理過,顧嶠又從那滿屋子的玉料當中尋到幾塊還算不錯的放到了袖袋當中,準備著給商琅做點小玩意兒,隨後就回到了城中去。
商琅還記著他先前說的話,兩個人在朝著馬車那邊走的時候,丞相大人當真“不恥下問”地拉了幾個人問詢民間百姓的婚俗。
顧嶠臉上發燒,無比清醒自己如今是易容,然後抓緊了時間將商琅帶到馬車上去。
車夫一甩鞭子驅動馬車,顧嶠跪坐在座上,一隻手還捂著丞相大人的嘴——另一隻手被商琅給抓住了。
後者被他這般捂著,就隻露出來一雙無辜的桃花眼,顧嶠看他這副模樣,又想著方才他說的那些話,狠了狠心沒鬆手。
去問這些倒也沒什麼,但是那些百姓根本沒明白:他們兩個人不懂的是那拜堂成親的規矩,而不是房中事啊!
商琅長著一副光風霽月的謫仙模樣,竟然還能麵不改色地跟人聊下去,顧嶠越聽越覺得大腦一陣發昏,恨不得直接掩麵跑開,絕不承認他跟商琅認識。
最後自然還是沒有自己跑,但也成功地將商琅給拉到了馬車上來。
顧嶠生怕他又說出來什麼荒謬的話來,手一直沒鬆開。時間漸長,商琅呼吸變得急促了些,眼尾浮起一點紅來,顧嶠終究還是怕給人憋出個好歹來,低聲警告他一句不準再亂說話之後才放手。
然後這隻手也落到了商琅的掌心。
被動的人瞬間變成了他。
“阿嶠是不喜歡這些事情麼?”商琅怎麼可能受顧嶠的威脅,在奪回主動權之後,就直接開口問。
“不是……”顧嶠掙了一下沒掙動,又怕聲音太大驚動外麵的車夫,就隻能由著人拽著他,“我隻是覺得,這些東西……問起來到底不算合適。”
這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探討的麼!
商琅若有所思。
顧嶠趁他出神這一下掙脫開,卻主動地到他懷裡去,小聲道:“若是先生想了解……宮中應當還有不少的冊子。”
“陛下要同臣一起看?”商琅彎著眸子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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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大人慣會去曲解帝王的意思,然後將答案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這一次也不例外——顧嶠隻猶豫了一瞬,就慢吞吞地開了口:“也不是不行……”
目的達到,商琅便笑得更真情實感:“那臣,改日讓人準備些東西去。”
顧嶠已經不想問他要準備什麼東西了,隻是絕望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又被商琅給帶進了溝裡去。
美色誤人,簡直美色誤人!
小皇帝鬱悶得一路上再沒跟商琅說過話,商琅也貼心地沒有再開口,隻靠在他身邊,貼著他,指尖輕輕搭在少年的手背上。
雖然顧嶠麵上還在彆扭著,不想理人,但顧嶠的手還是格外誠實地翻過來,隨後同人十指緊扣。
商琅有些訝異地偏頭看他一眼,然後,收緊了手。
第97章 金蟬脫殼
從商琅說要讓人準備東西, 顧嶠心中就已經開始警惕。
但是沒想到,他真能準備出這麼多東西來。
夜裡再度汗津津地被人抱去沐浴的時候,顧嶠隻想問一句, 先前那個朗月清風一樣的丞相大人是不是被現在這個給冒名頂替了。
怎麼會有人能做出這等一邊把書擺到旁邊,一邊對照著從那一大箱子的小玩意兒裡麵挑選東西, 再一邊問他感受如何這種過分的事情!
顧嶠恍惚間回到了數年前他拿著經史上的問題去纏商琅、商琅耐心給他講解的時光裡。
但那個時候他巴不得探花郎講得細一些慢一些, 如今卻隻想越快越好,如果直接暈過去那就普天同慶了。
可惜他的體力並不允許他在商琅這裡暈過去。
平時先失去意識,也大都是因為困意湧上來, 但這一次也不知道是商琅有意所為還是如何,顧嶠清醒得過分, 聽得清楚商琅說的每一個字,連呼吸的頻率都記得清晰。
什麼賢良淑德,就是個混賬玩意兒。
顧嶠鬱悶,舍不得對商琅發作,最後就隻能將火氣撒在了那一箱子的物件上麵。
兩人沐浴完回到寢殿當中之後, 顧嶠就毫不客氣地將方才商琅拿過的那幾個全都給丟了出去。丞相大人擔心引火上身,一言不發地在旁邊看著,心裡忍不住感歎, 若非皇室富貴, 就這浪費的架勢, 不知道要有多難養。
商琅等到顧嶠全都扔完之後,看著剩下半箱子還沒來得及用的東西,試探著問:“阿嶠當真……如此不喜歡?”
顧嶠板著臉抿著唇, 一句話沒說。
即使是沐浴過有一會兒, 他也還處在那個狀態裡麵遲遲沒有出來。
那種異樣古怪的觸?感, 最後卻全都化成猛烈浪潮, 將他整個人淹沒。
說喜歡,就商琅那個恨不得把這一箱子東西在他身上試完的勁兒,他不知道能被折騰成什麼樣子;說不喜歡……有多少有些違心。
到最後顧嶠果斷選擇讓人自己去揣摩,隻說了一句:“朕乏了,想要歇息。”
一看人就是還在鬨彆扭。
有這幾次,商琅已經徹底看明白了顧嶠在這些事情上麵表現出來的複雜情緒,知道小皇帝臉皮尚薄,戳一下子見人不願意說,也不準備去強硬地給將話說明白,隻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