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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 顧嶠今夜格外地困倦,聊著聊著眼皮便耷拉下來,忍不住拿胳膊支著頭, 努力不讓自己睡過去。

商琅瞧著他頭一點一點地, 便忍不住彎了唇角, 輕聲道:“陛下若實在是困倦, 便小憩一會吧。”

“那怎麼行!”顧嶠清醒了一點,用力搖頭,隨後又有些憋悶:“朕往年從不會如此的。”

哪怕前幾天會忙到批折子批到很晚,在除夕這一晚上顧嶠一般也不會睡過去。

還是說,今年有了商琅本人在身邊,他心安定了下來,才容易疲倦?

“或許是因為臣身上有安神的香料,”商琅見他這副樣子,還是開口,“臣因病畏寒,夜裡難眠,便會多添些安神香。”

加上商琅用的沉香本就有安神的效果,這一來二去的,顧嶠聞著味道,不困才怪。

商琅這麼多年用安神香,已經習慣了這些味道,加上本身就難以入睡,也就沒那麼大的反應,而顧嶠就不同了。

“難怪朕每次同先生在一起的時候,都這般容易困頓。”顧嶠歎一聲。

他原先也就隻猜測過是沉香作祟,還納悶過商琅這沉香究竟是如何才做到藥勁大成這樣的,原來是還有其他的安神香料。

商琅對他這樣隱晦的控訴不置可否:“若陛下實在是困倦,不若出去走一走。”

去外麵吹一吹冷風,無論如何也該清醒了。

的確是個好主意。

隻不過——“夜裡風涼,朕擔心先生染上風寒。”

在冬日染風寒,可不是個什麼好事。

而且商琅的身子這才剛剛好轉沒多長時間,若是再到先前那般一日三頓藥膳的地步,顧嶠估計要恨死自己。

“陛下不必如此擔心,”商琅輕歎,“何況,隻是到院中走一走,若是是在天冷,臣與陛下再回來便是。”

也算有理。

“那,先生若是覺著冷,一定要告訴朕。”顧嶠最後鬆了口,囑咐他一句,隨後拿起那件厚實的大氅來,披到了他的身上去。

果不其然,再多的困意都會被室外的寒冷給驅散個徹底,顧嶠一出門便覺得臉被冷風刮得發疼,最後甚至都沒敢讓顧嶠邁步往天井下麵去,兩個人隻在連廊上麵站了一站。

宮殿空曠,如今這在偌大皇宮中本應是最熱鬨的帝王寢宮,也就剩了他們兩個人。

月光不見,如今外麵漆黑一片,隻有身後的寢殿當中的燭光映出來一小片明亮的天地,遮掩了漫天星子閃爍著發出來的微弱的光。

好生寂寥。

顧嶠輕歎了一聲,手腕忽然被人攥了一下。

極輕極快,以至於顧嶠都覺得那是錯覺。

但他還是偏過了頭,恰好對上了商琅的視線:“陛下有心事。”

他聽見商琅道。

顧嶠沒有否認,隻歎了一口氣:“隻是覺著,當真是高處不勝寒罷了。”

“不過,”顧嶠沒給人開口的機會,話鋒一轉,“有先生在,朕已經足夠歡喜。”

少年帝王眸底的陰翳在看向商琅的那一瞬間儘數都散了,又是一片乾淨澄澈:“所以,先生不必多擔憂了。”

商琅眉頭輕蹙了一瞬,很快就舒展開:“好。”

顧嶠隻是笑,沒有再多言語。

兩人在廊中歇了一會兒,顧嶠被這冷風徹底吹了個清醒,沒有困意,就百無聊賴地看著外麵那濃濃夜色出神,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半空還是紛紛揚揚落了雪,黑暗當中添了白點,又漸漸鋪成一片。

已經到了初一。

“瑞雪兆豐年啊,”顧嶠忍不住感慨,“這雪下得,當真是趕了巧。”

“今歲必當豐稔,百姓也一定會和樂安康,”商琅在他身側開口,“陛下會心想事成。”

顧嶠忍不住笑。

他沒有辦法告訴商琅,他心中所想的並非家國,而僅僅是些情情愛愛。

他隻輕輕緩緩地道:“那就……借先生吉言了。”

下了雪,外麵也就變得更冷,加上時不時還有雪花飄過來,顧嶠沒再多待,就拉著商琅重新進了寢殿當中。

過了那段困倦的時候,顧嶠眼下清醒得很,之後的一兩個時辰便也不覺難熬,與商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也就到了天明。

外麵重新熱鬨起來。顧嶠推門出去瞧,昨夜的雪一直都在靜靜地飄,在地上堆起來厚厚的一層,就是連廊欄杆上,都堆著一層。

顧嶠隨手撥開,瞧見院中已經有宮人在打掃,便直接開口讓他們準備洗漱的物件和早膳,才轉身回去。

商琅還坐在貴妃榻上,隻不過這一次是卸了力靠在那裡的,一隻手還搭上了額邊,闔著眸子,似乎是在小憩。

顧嶠卻是一下子緊張起來。

“先生可是有什麼不適?”

商琅聞言睜開眼,瞧向他的時候眸子裡還帶著茫然,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結果顧嶠瞧見他這副模樣,更加慌了,抓住他的手,已經開始低聲自責了:“是朕的錯,明知道先生身體不好,還讓先生陪著朕守歲。”

一整夜沒睡,又跑出來吹了一陣風……是他一時疏忽大意了。

“不是陛下的錯,”商琅聽完他這一串話,方才意識到人誤會了什麼,哭笑不得,開口解釋,“臣身子無事,隻是想要稍微歇上一會兒,陛下莫要多想。”

顧嶠緊蹙著的眉頭還是沒有舒展開:“先生當真無事?”

“當真,”商琅篤定地點點頭,又補上一句,“臣怎敢欺君。”

顧嶠這才作罷,但還是一刻不離地守在他旁邊,主動給他倒了熱茶,拿來暖身子。

兩人昨夜沒睡,也就一直沒有更衣,給顧嶠黏在商琅身邊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丞相大人自然不會對帝王的主動靠近多說什麼,垂眼在那裡收拾古籍。

其實昨夜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們兩個在交談,商琅從始至終就沒怎麼有時間翻閱過這些書,怎麼從禦書房搬來的,眼下,或許就要如何給搬回去了。

古籍被收整完之後,早膳也恰好被呈了上來,商琅順勢將東西交給了宮侍,讓他們重新將東西歸置到禦書房去,坐到桌邊同顧嶠一起用膳。

按照大桓的慣例,除夕與元日當天都是家中團圓的時候,等到了正月初三,宮中才會設宴,君臣一聚。

這兩天顧嶠跟商琅閒得自在。

第一天是家宴,初二的時候應當是皇室其他的旁支入宮來,但顧嶠對他們向來沒什麼感情,他剛登基的時候又一直忙著政事,就乾脆廢了許多繁文縟節,隻有寥寥幾家人會堅持上請入宮來。

顧嶠對這幾家,也沒有額外地去給什麼好處,知道對方同其他人一樣,沒有真情,全是利益,也就乾脆一視同仁,頂多是容許人留在宮中吃上一頓禦膳。

不過今年也不知道是如何了,就連那幾家也好像沒了這樣的心思,隻遞了賀辭,一整日都安安靜靜。

商琅陪他守了這一次歲,雖然沒有什麼大礙,但這兩日都睡得極早,加上外麵一直都飄著雪,他們也就隻能待在屋子裡,隨便尋事情消遣。

看著似乎有些無聊,但對於忙慣了的兩人來說,卻格外地享受這樣安寧的時光。

隻可惜——顧嶠忍不住歎口氣:“明日還有宮宴。”

商琅正待在他旁邊,手中執著一支狼毫筆,在書卷上寫著什麼,聞言,抬眸瞧向帝王,笑意一點點滲出來:“陛下不喜宮宴?”

顧嶠頗為苦悶地點了點頭:“年年如此,無外乎迎合奉承。”

“也是陛下布恩澤的好時候,”商琅聽到他的評價,眸子裡還含著笑意,“若君臣之間隻有朝會之時論公事,久而久之,也會離心。”

“陛下若不喜,小辦便是了,夜間早些散席,也好讓諸位大人回府歇息——何況,為了賑災,國庫一時吃緊,太過鋪張也於國無益。”♂思♂兔♂網♂

先前荊州地動,為了處理這件事,京都諸位尚書半點也沒閒著,撥了不少的款,倒不至於像商琅那般說的“國庫吃緊”,但要是再鋪張也不合適。

而且商琅說的這般,顯然是個讓顧嶠小辦明日宴席的極好的理由。

戒奢從簡。

想到這裡,顧嶠立刻喚人去給禮部尚書傳話,心情立時舒暢不少:“先生當真明智。”

商琅但笑不語。

禮部尚書接到帝王的旨令的時候也沒有殺到皇宮來跟人哭什麼不合禮製,顧嶠鬆口氣之餘,就忍不住想,估計在一開始籌辦的時候,禮部跟戶部在花費上就拉扯過。如今帝王的選擇,說不定也正好隨了他們的意。

次日宮宴果然是比往日素淨了不少,顧嶠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後目光落回到商琅身上。

丞相大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坐在緊挨著的下首位置,算不上遠,雖然他沒有辦法直接接觸到人,但是吩咐宮侍去做點什麼並不困難。

於是隨著宴席的進行,丞相大人麵前的桌上不知道多了多少從帝王那邊遞過來的吃食。

好在他們兩個人坐得高些,下麵的朝臣並不容易注意到——也或許是早就察覺了,隻不過這麼多年已經習以為常,便若無其事地繼續彼此交談。

顧嶠坐在上首,無聊地拿指節去敲桌子,時不時往嘴裡塞點糕點,看殿中舞女起舞的時候都覺得有些乏味。

年年如此……也不知道他父皇當年是如何撐得住的。

一旁又有宮侍端東西過來,顧嶠想也不想就吩咐人送到商琅那邊去。

那宮侍好像頓了一頓,才依言要轉到丞相大人那裡去。顧嶠因為她這一頓抬了眼,看過去,這才意識到那端來的東西是一壺酒。

他瞳孔頓時一縮:“慢著。”

帝王開了口,那宮侍頓時僵在那裡不敢動彈,商琅原先也沒對她太上心,聽見顧嶠的聲音之後才疑惑地抬了眼,隨後就瞧見了那壺要往他桌子上放的酒。

顧嶠自己也在那頓了一下,方才道:“放到朕這裡來罷。”

那宮侍聽見他開口,連忙將這燙手山芋一般的酒壺給擱下,便匆匆地退開,又隻剩下顧嶠跟商琅兩個人。

“臣還以為,那壺酒是陛下給臣的。”兩人沉默著,商琅先彎著眸子開了口。

“自然不是!”顧嶠急於自證,忙道,“是方才朕一時疏忽,朕怎麼敢讓先生飲酒?”

“原是如此。”商琅應一聲,瞧上去竟顯得有些失落。

倒是讓顧嶠傻了。

他原先以為,商琅誤會他給他遞酒,會覺得是他不顧他的身體亂來。

可那失落的樣子……顯然不是如此——為什麼會是失落?

顧嶠沒想明白。

商琅自己先前也說過,是天生弱症。從小就喝藥的人,應當也不曾沾過什麼酒,絕不會是個嗜酒的人。

那是為了什麼?

苦思冥想不知結果,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去問商琅這種問題,顧嶠最終就隻能憋著,問商琅:“先生可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