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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將那一碗麵給折騰出來,胳膊和臉上都不知道沾了多少麵粉。

冬日水涼,雖然禦膳房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帝王挨凍,但顧嶠也不愛在這種寒冷的天氣去碰水,又廢了點功夫才將身上給處理乾淨,隨後便將那碗長壽麵給放進食盒裡麵,緊趕慢趕地往寢宮去。

這雪從夜裡就開始下,到現在已經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轎輦實在是不方便,顧嶠便乾脆自己抱著食盒,靠輕功在這雪層裡穿梭,也用了些功夫才趕回到寢宮當中。

顧嶠沒有進自己的寢殿,而是抬手,敲響了商琅歇息的偏殿。

門很快被打開,瞧見一身風雪的帝王的時候,商琅還愣了一愣,隨後連忙將人迎進了殿中:“今日風雪,陛下若無要事,便莫要奔波了,小心風寒。”

他主動將顧嶠身上的大氅給解了下來放到一邊,那動作太親密,讓顧嶠不自覺地就想到了那等候丈夫歸來的賢良妻子,被風雪凍得發紅的耳朵一下子湧上了血色,仍舊紅著,隻不過這一次,滾燙。

他好不容易將心中那些綺思給撇到了一旁去,走進殿中,將食盒放在桌上。

方才這盒子一直被他護在懷裡,沒有受太多風雪的侵擾,因而那碗長壽麵拿出來的時候還是熱騰騰的,與桌上茶盞冒出來的熱氣纏到一起、升騰,讓顧嶠的雙頰也跟著熱起來。

“自然是要事,天大的事情,”等到身子暖一些,顧嶠這才坐下來,眼巴巴地看著商琅,張口便是邀功,“先生想要長壽麵,這是朕今日親手為先生做的。”

商琅低垂著眉眼,目光落在那碗長壽麵上,久久未言。

顧嶠看著他這副樣子,也緊張了起來,拳頭下意識攥緊了,踟躇著開口:“先生……?”

商琅這才好像回過神來,抬眼瞧向他,桃花眸裡麵好像有墨色湧動了一瞬,後潛龍歸淵,又成了一潭靜水:“陛下有心——臣隻是,有些驚喜。”

“先生不嫌便好,”顧嶠的眸子又重新亮起來,“先生快些嘗一嘗,待會兒麵該坨了。”

商琅頷首,終於拿起筷,顧嶠身子傾著,一眨不眨地瞧著他,想從他的神色變化當中窺探出點什麼,但是商琅一直斂著眸子,吃麵的時候也還是同往日那樣細嚼慢咽地,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什麼來,顧嶠心中急切,就隻能主動開口問他:“先生……覺得如何?”

自然不如往年禦膳房做出來的長壽麵——為了讓從未下過廚做過飯的金貴的皇帝陛下能迅速上手,禦膳房給人準備的都是最簡單的食材,瞧著便清湯寡水,顧嶠本也沒指望做到多好,隻要對商琅來說不是難吃到無法下咽就足夠了。

“珍羞美味不過如此。”長壽麵不可斷,商琅將那一碗麵儘數咽下之後方才開口,說出來的話卻實在是像極了不走心的安慰。

“先生直言便是,朕畢竟是第一次,哪裡能比得上那些禦廚?先生不必這般安慰。”

“臣未曾欺君,”商琅抬起頭,瞧著他,溫聲開口,“臣很喜歡陛下這一份生辰禮物——受寵若驚。”

“陛下這一份心意,就已然勝過珍饈。”

味道已經不是最重要的,每分每毫都是少年帝王的一片真心。

顧嶠叫他這一番話說得,隻覺臉上更熱,呐呐道:“先生如今身居高位,不缺權柄,亦不缺珍寶,朕想到的能送給先生的,或許就隻有如此了。”

“如此便足矣,”商琅眸子一直都彎著,不知道要比平日溫和多少,“陛下對臣有如此厚遇,已經是在臣意料之外。”

商琅從頭到尾都對他溫和至極,除了比平日裡還要柔和許多之外,顧嶠也沒瞧出來太多,就隻是輕輕地“嗯”一聲,沒多說。

“陛下忙碌半日,可用過膳了?”最後是商琅主動移開了話題,顧嶠聞言,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一早上就跑去禦膳房忙碌,早膳午膳半點也不曾用過。

隻不過是因為全心全意地在研究這長壽麵如何做,他才沒察覺到什麼饑餓感,眼下被商琅這麼一提醒,顧嶠的肚子頓時“咕咕”叫了一聲。

商琅立刻蹙起眉來,張口,一看就是要勸誡,顧嶠連忙伸手去拉他衣袖,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今日是先生的生辰,不宜動氣,朕就隻是忘了這一次,況且也沒有太餓,隨時都可傳膳,先生莫要生氣。”

將人勸完,顧嶠就連忙高聲喊來候在外麵的宮人傳膳,生怕遲一點,讓商琅有機會將責備的話給說出來。

後者一言不發地瞧著他忙活,等人重新轉過頭來看自己,才露出個無奈的笑來:“臣怎麼會生陛下的氣?”

“隻不過臣希望,陛下無論做何事,都務必要以龍體為重。莫要讓……朝臣擔心。”

對於商琅這些勸諫,顧嶠自然是毫不猶豫地應下來,至於有沒有放到心裡去,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將這件事輕巧地揭過去,等到宮人將午膳送過來,顧嶠用過之後,卻又百無聊賴起來,一個勁地慨歎:“今日風雪太大,連在禦花園當中設宴都不能,隻這一碗長壽麵,朕還是覺著是虧待了先生。”

“怎會,”商琅輕笑著搖了搖頭,“若是陛下無事,不若就……陪著臣下一局棋吧。”

這並不算多麼難的要求,又是商琅生辰這樣重要的日子,顧嶠自然有求必應,喚宮人取來了棋盤。

商琅沒有擺出什麼棋局來,隻是執了子隨意來下,仍舊是沒有手下留情,但顧嶠已經沒有一開始那般無措了,多少能從容地跟人下出這一盤棋來。

局到白熱化,顧嶠落子逐漸變得謹慎,在思索的時候卻又難免去想——商琅當年究竟是如何掌握這麼多的東西的?

精通六藝,並非常人能及,就連顧嶠這樣的皇族子弟,也自認為,就算從一開始他便專心學習,也難以到達如今商琅的這般高度。

若非丞相大人身體不好習不了武,顧嶠覺得商琅早晚會成為一個文武雙全之人。

身體弱,或許也是因為,慧極必傷。

“陛下,”顧嶠正愣著神,就聽見商琅喊他一聲,棋子被夾在手指間,搭到桌上,傳來一聲脆響,“陛下不專,可是有何心事麼?”

“不曾,”顧嶠歉然,搖了搖頭,於此事也沒什麼好瞞的,便直言,“朕隻是在想,先生棋藝如此非凡,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無他,”商琅沒想到顧嶠想的是這些問題,微微一愣,隨後語氣中便帶了笑,難得有調侃他的意味,“唯手熟爾。”

玩笑了這麼一句之後,他又正了色回答,這次便要中規中矩不少:“臣先前在翰林院做事的時候,閒暇頗多,鑽研古籍之外,便是棋譜,久而久之,自然熟悉不少。”

鑽研古籍,還要研究那複雜的棋譜。

顧嶠聽著便頭疼。

不過這些事情,在商琅這樣文曲星一樣的人眼裡,估計也就是些消遣的東西。

說話間顧嶠落下了一子,商琅緊隨其後,好像半分思考也無,就已經成了千鈞之勢。

顧嶠看著棋局,忍不住“嘶”了一聲,頓時擺出一副頹喪的模樣,苦著一張臉,托腮去瞧這一局棋。

商琅瞧他這副樣子,眉眼笑意深了深,忽然便輕笑一聲。

顧嶠瞳孔頓時瞪圓了,瞧向他,隨後便聽商琅開口問道:“陛下可覺得此局眼熟?”

他又不怎麼瞧過什麼棋譜,怎麼會覺得眼熟?

顧嶠蹙著眉沒有答話,商琅耐心地等了一會兒之後,開口道:“臣以為,此局為天下勢。”

顧嶠一愣,再低頭去看那棋局,一時失語,又沉默了一會兒,才感歎了一聲:“先生遠見。”

他見的是黑白子,卻沒想到商琅看的是天下勢。

商琅聽見他說的這話,卻搖了搖頭:“不然——此局是陛下所為。”

觀棋可見人,商琅方才大多是在拋磚引玉,做了“百姓”的一方,之後顧嶠走出來的棋,仔細來看,與帝王權術分不開。

而如今顧嶠之所以頓住了,便是因為,這天下勢已經走到了當下的情勢。

“如此來看,陛下應當就明白了。”

顧嶠一直都在順著他說的話在思索,等他話音落下,抬手便落了一子,局勢驟轉。

倒沒什麼欣喜若狂,顧嶠到最後,就隻是輕歎了一聲。

到底是,旁觀者清。

商琅這一局棋顯然不是一時興起,顧嶠一邊將棋子給收起來,一邊問他:“先生此番,是有何用意?”@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無事,”商琅今日心情當真是極好,笑容也不像先前那樣淺淡,唇角一直彎著沒有落下來,“臣隻是想與陛下,同解這一盤局。”

這一盤,天下局。

顧嶠聽出來了他藏匿起來的那層意思,呼吸稍稍急促了些:“……好。朕答應先生,與先生一同,下好這盤棋。”

“此生得遇陛下這般明主,於臣而言,便是最大的恩賜了,”兩人這一盤棋下了半日,眼下天色漸晚,燭火早便燃起來了,商琅瞧著他的時候,眸底恰好映出來顧嶠身後的火光,“臣今日生辰,當真十分歡喜。”

當真隻是……得遇明君麼?

顧嶠很想開口去問這一句,喉結滾了又滾,最後還是沒有開這個口,隻是極輕地“嗯”了一聲:“先生歡喜便好。”

“陛下的生辰也快到了,”商琅忽然開口,反問他,“陛下可有何想要的生辰禮物麼?”

商琅一提這個,難免讓顧嶠想起來了去歲的事情。

那從世家手中撈來的、快要充滿半個國庫的無數珍寶。

他便忍不住笑,問道:“若是朕想要,可比肩冠禮時候的生辰禮呢?”

如今可再沒有那麼多世家的東西可以讓商琅薅的了。

顧嶠本隻是個玩笑話,也沒指望著商琅能再拿出那樣的東西。誰知道丞相大人聽了他這句話,竟然半點猶豫也無,當即點了頭:“臣定當儘力而為。”

“先生……不必如此。朕開玩笑的。”顧嶠叫他驚得失語一陣,方才艱澀開口。

商琅卻仍是彎著唇:“陛下此言,是不信臣麼?”

“自然不是,”顧嶠連忙搖頭,“去歲是冠禮,合該隆重些,今年隻是個尋常生辰,先生莫要太過勞心費力。”

“算不得勞心費力,”商琅搖了搖頭,“何況,臣不能半途而廢。”

半途而廢?

“先生……已經在準備了?”

商琅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顧嶠如今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近一年的時間,商琅不是一直都同自己待在一起嗎!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他竟然半點都不知曉。

“是臣閒暇之時所為,沒有費太多精力,陛下不必多想。”商琅瞧出來顧嶠心中所想,便開口安撫。

顧嶠自然是一萬個不信的。

方才商琅還說,他所準備的那份生辰禮物可以比肩去歲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