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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都需要走上幾日。

要從這樣僻遠的地方,一路趕到京都去赴考……商琅那個時候也就隻有十六歲。

且不說那個時候丞相大人身子尚未長開,還是個單薄羸弱的少年,就想想十年前他那個身體狀況,顧嶠到現在也能隱約記起來:說三步一喘都是委婉了。

這樣的人是如何千裡迢迢趕到京都去的?又是花費了多少的時間?

因為商琅在京都當中實在是陪了他太久的時間,顧嶠總會下意識地忽略掉商琅並非京都之人這件事,總之他會一直留在京都就對了,旁的倒也不重要。

但是這一次從京都到荊州來,一路車馬勞頓,趕路趕得腰酸背痛,顧嶠才忽然想起,曾經的商琅來。

“臣當時是騎著馬一路到皇都去的。”商琅聽見他問起這事,倒也不避諱,直言道。

“騎馬?”顧嶠反倒是更詫異,也有茫然,“先生……騎了一路的馬?”

這豈不是比坐船坐馬車還要累!

商琅頷首:“從荊州到京都去,若是坐船乘馬車,耗費會更多,臣不知京都情狀,擔心身上所帶的金銀不足,便沒有去耗費這些錢。”

“先生的身體……騎馬怎麼能行?”顧嶠蹙著眉。

“陛下可是忘了,臣熟通六藝。”商琅輕聲道,又扯出來他兒時的種種事情。

說來商琅的母親實在是心大,旁人若是遇見個先天弱症的孩子,定然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裡麵,生怕人碰了摔了,一不小心就失了性命。

但商琅兒時,他母親是半點都沒客氣,除了習武這樣實在是太傷身體也太費力氣的事情免去了之外,“禮、樂、射、禦、書、數”這君子六藝,是半點也沒有讓商琅落下。

旁的倒也還好,至少是不需要廢什麼力氣,商琅自幼就是玲瓏心思,記個東西自然不在話下。

唯獨“射”和“禦”。商琅年幼的時候身子骨遠比現在要差得多,他母親的心再大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直接讓兒子去學騎馬那等麻煩的事情,隻教了射藝,等到商琅年紀再稍微長一些,身體好一點了,就被拽著去騎了馬。

顧嶠聽著人輕描淡寫的敘述,越聽越覺得心驚。

南疆那是什麼地方?四周皆山,崎嶇不平。顧嶠學騎射的時候都是在皇家獵場,地方平坦得很,就這樣,他學會也廢了一番功夫。

而商琅從一開始學,竟然就是在崇山峻嶺當中的。

還是那麼脆弱的身子。

顧嶠聽著,已經忍不住坐到了他跟前去,然後伸手抓住他手腕,後者的陳述一頓,轉而看向他:“陛下……?”

“先生辛苦。”商琅話語裡麵沒有半點對父母的埋怨或是什麼,顧嶠也不會直接當著人的麵去評判這些,隻能在人開口問他所做何意的時候,吐出這般乾澀的四個字來。

“算不得辛苦,”商琅對帝王這樣的憐惜很是受用,溫聲道,“臣兒時倒也算得上是任性,若當真不喜,定然不會去學的。”

“何況,若是家母當年並沒有教會臣這麼多的東西,臣今時今日,還不一定能遇見陛下。”

也是。

商琅當年是自己一個人騎馬趕到京都來的,無論如何自由度都高一些,隻要避開林中野獸,走些不容易撞見匪賊的道路,便基本上不會有什麼事情,能夠安安穩穩地到京都來,還能順利地趕上科舉。

但若是他走水路或者乘馬車,人多眼雜的,一個十六歲還長得漂亮至極的小孩子,實在容易被人盯上,似乎會更不安全。

顧嶠被商琅這樣的話勸動,加上事已至此,他又改變不了什麼,便問道:“那如今,先生的父母可還在麼?”

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帶著明顯的遲疑。

畢竟按照商琅說的這些話,在他剛剛從荊州出發去京都的時候,也就是十二年前,應當還有父母踐行。

但是他卻能忍著十二年都沒有回荊州一趟……加上顧嶠也幾乎沒怎麼見到過他跟家中有書信往來,難免疑惑。

他已經聽過許多次關於商琅兒時的事情,這三人的關係聽上去也並不惡劣,為什麼……?

“不在了。”商琅開口,溫和的聲音裡麵帶著一點難以掩飾的悲戚。

但是他並沒有在此事上多談,而是看向顧嶠,移開了話題:“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今夜臣與陛下就好好歇息一番,等到明日,還要趕許久的路呢。”

趕上兩日,早一些、快一點。等真正到了遂安府,他們兩個才能徹底地安定下來,好好休息一番。

顧嶠依言頷首:“那朕出去點些吃食——既然已經到了荊州,先生可有什麼想吃的熟悉菜肴?”

第64章 餓殍遍地

商琅聞言搖了搖頭:“隨陛下喜歡便是。”

兩人相處這麼久, 顧嶠自然也大概知道商琅的喜好,聽到他這般說,便沒有多問, 一頷首就轉頭走了出去。

幾人在客棧當中好生歇了一整夜,次日快到晌午的時候才繼續出發。顧嶠身上還難受著, 想必商琅也舒服不到哪去, 全靠意誌力撐著。

如此折騰了兩日,終於是到了遂安府,除了伏憫那小孩子瞧著半點也不累之外, 就連雲暝的臉上都帶著點疲色。

好在齊尚還算機靈,他們在剛到遂安府的時候就已經跟人聯係上, 隻不過怕打草驚蛇,沒有直接住到人家中去,而是在客棧當中歇了下來。

這一歇就是好幾日,一直到顧嶠身子完全爽利了才走出客棧。

不過這段時間裡麵他們倒也沒有乾躺著。顧嶠暗中召過齊尚,問了些如今的情況。讓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傅小侯爺竟然沒有像先前跟他說的那樣跑去不務正業遊山玩水, 而是在遂安府當中安定了下來等著他們到來。

同他們猜測的一樣,先前齊尚與朱家的那些矛盾,沒少有傅翎在一旁推波助瀾。

遂安府當中的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

百姓水深火熱, 他們自然也要快些行動, 顧嶠這幾日沒精力動手, 卻動了不少的腦子,寫下來許多對策,有些如今能動的, 全都交給了傅翎和齊尚。

傅小侯爺乾活乾得殷勤得不行, 甚至還會跑過來主動跟顧嶠提計策, 弄得顧嶠都懷疑這殼子裡麵是不是換了個人, 後來才知曉是前些日子傅翎體內的情蠱發作,夫妻兩個在房中折騰了好一陣子,到現在子桑瑤都不像是想要放過他的樣子,導致傅翎如今秉持著多乾活就能少在家中待著的原則,給顧嶠幫了許多的忙。

不過即使是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顧嶠也還是沒能理解傅翎的舉動——他先前看過宮中那些冊子,都說風月是快活事,怎麼傅翎就……唯恐避之不及呢?

兩人多年好友,顧嶠心中有疑惑也沒憋著,直接當著傅小侯爺的麵問了出來,問得傅翎臉上白了又青青了又黑,最後看了眼站在遠處避嫌的丞相大人,壓著聲音同他道:“到底如何,等你把你的探花郎搞到手不就知曉了?”

因為傅翎說的這話,顧嶠跟人聊完之後再去看商琅的時候,臉都還是燙著的。

商琅看著他那副模樣並沒有說什麼,神色自若地同他繼續去談論朱家的事情。

顧嶠為此暗中鬆了一口氣,但是之後還是有意無意地避著他,等到身體好了之後一行人藏匿身份到百姓當中探查的時候,甚至還偷偷在書販那裡買了幾本亂七八糟的雜書——在這樣的亂象當中還能被他尋到一個賣雜書的書販,也是實在難得了。

遂安府這個地方,除了地動之外鮮少有彆的天災,因此平日百姓生活都還算安穩,如今更多的也就是朱家這般的人禍。

顧嶠從來沒有想到,在大桓國庫倉廩富足,京都百姓平安和樂的時候,竟然會有一處地方餓殍遍地。

遂安府主城當中是朱家勢力所在,也是如今他們住下的地方。城中豪宅四起,酒樓鱗次,甚至價格貴得都能比肩京都,一片繁華景象。

但是隻要出了城,再多走幾步,看到的便是如同人間煉獄一般的景象。

有不少麵黃肌瘦的老人孩童,或者死了,或者即將死去。而一部分尚有力氣的青壯男女,則都被朱家雇去了打理那些被侵占的農田。▂思▂兔▂在▂線▂閱▂讀▂

說是打理,不如說是奴隸——動輒打罵已經不算什麼,顧嶠遙遙地看了一眼,幾十畝地上就隻有那麼一兩個人在勞作,無論男女,身上的布衫早就破了,且不是磨損,清晰可見鞭痕的撕裂。

一群畜牲。

顧嶠沒有離城太遠,便冷著一張臉重新回到了客棧。

一回去就差點捏碎了一張桌子。

結實的實木桌子上都被人按出了一條深深地裂痕,也可見帝王此刻心中有多大的火氣。

好在在座的幾個人裡麵除了齊尚一個真正的臣子在戰戰兢兢地眼觀鼻鼻觀心之外,其他都沒被顧嶠這樣的怒氣給嚇到,但臉色也都不算好看。

能好看就怪了。

“我想現在就殺了他們。”傅翎毫無疑問是幾個人裡麵最耐不住的那一個,率先開口。

說實在的,就朱家如今這樣的行徑,顧嶠完全沒有必要再去與人虛與委蛇,直接昭告天下便是,證據如今可是在荊州遂安府這片土地上明晃晃地擺著。

顧嶠偏過頭去看商琅,他從走出城門看到那些可憐的饑民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對朱家那群豸狗不如的東西有了殺心:“丞相覺得如何?”

商琅臉上的神情慣來淡漠,除了顧嶠這樣對人熟悉至極的,那兩個人都沒有從中察覺出來太過於凶烈的怒火。

他聽見帝王的詢問,稍一沉默,然後開口道:“朱家當殺,但是陛下莫要忘了,我們本來的目標,是與世家勾結的荊州知州,而非單獨一個朱家。”

顧嶠在京都那等世家根係繁雜、交錯縱橫的地方都沒對他們有過什麼忌憚,在這樣偏遠的地方,隻是一個孤單單的支係,想要動手實在是太容易。

早晚要殺,隻是他們還要判斷,到底在什麼時候殺,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如果他們現在就給朱家血洗了,難保荊州的那個知州不會被驚動。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雖然他們這其中隨便拉出來一個都是地位極其尊貴的人,但是手上一來沒有兵力,二來對此地也遠沒有一個知州熟悉,若那人破罐子破摔,要大逆不道地謀反,他們簡直毫無反手之力。

“那就這麼……由著他們繼續傷害百姓?”顧嶠眼眶紅了一圈,字字都帶著恨意。

第65章 積弊已久

商琅聞言長睫顫了一顫, 顯然心裡也算不上平靜,卻隻能道:“陛下,如今我們唯有儘快動作。”

顧嶠深吸一口氣:“且先如此吧。”

他們如今心裡帶著火, 也根本沒有辦法完全靜下心來去思考對策,就隻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

“諸位都先回去吧, ”顧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