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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商琅說的那個方法也的確是毒。

世家自身的分支也足夠錯綜複雜,有同流合汙的自然就有意見相左的。

眼下好幾個世家的傳家寶到了顧嶠的手上,就算那群人割袍斷義了,大概也會聚到一起去指責那些被商琅給忽悠了的蠢貨。

接下來很簡單,自然是挑撥離間。

一盤散沙,都不需要他們做太多的事情,輕輕一撥就能徹底散儘。

他們需要做的就隻有點火,之後就是坐享其成。

顧嶠看著眼前的丞相大人,明明還是一副朗月清風的君子模樣,內裡卻似乎比他所想的要黑上不少。

這麼多年沉浮官場,這般似乎也在所難免。

顧嶠很自然地接受了這樣的結果,然後道:“那就依著先生來——不過近日世家發現這件事情之後,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相府不安全,先生不若入宮住上幾日。”

“好。”商琅答得很乾脆,乾脆到顧嶠都沒顧得上高興,先愣了一愣。

兩個人再親密,中間也會隔著一層君臣禮數,所以方才顧嶠說出口之後,就在下意識地想著如果商琅拒絕了他要那什麼樣的理由來繼續挽留人。

誰知道丞相大人今日如此好說話。

商琅瞧著他發愣,輕輕地蹙了蹙眉,眼睫垂下來,瞧著有些委屈:“臣還是……”

“不必!”顧嶠回過神來,意識到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連忙道,“朕方才隻是太欣喜了——朕這就命人為先生收拾寢殿。”

商琅沒有追問顧嶠緣何用了“欣喜”一詞,隻溫順地垂著眼站在一旁。

顧嶠喊來宮侍將事情吩咐下去之後,就又忍不住轉過頭來看商琅,越看越覺得丞相大人這副模樣實在是……過於賢惠了。

可能是情意作祟,顧嶠每次瞧見商琅這樣安安靜靜地立著,都心動不已地恨不得直接十裡紅妝將人綁到宮裡來做他皇後。

偏偏他又承受不了這樣做之後的結果。

“先生今夜便陪著朕吧,”顧嶠驟然笑開,看著商琅抬眸投過來的茫然的眼神,又道,“今日可是朕的生辰,恰好夜裡又沒什麼事情,朕想同先生一起待著。”

這樣的理由商琅沒有辦法拒絕。

也或許是不想拒絕。

他頷首應了。

顧嶠麵上一喜,轉身去將棋盤給搬了出來。

兩個人忙於萬壽節,數日未見,因為其他種種事情又是許久不曾對弈過。顧嶠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能與商琅做些什麼,總不能跟人乾坐著,便想起來了一直放在禦書房當中的棋盤。

不過顧嶠沒有拿先前那些玉棋子,而是想到了今日商琅送給他的那些生辰禮物當中,恰巧有一副新棋子。

顧嶠吩咐了宮侍將東西拿來,先與商琅對坐在了棋盤兩側。

“上一次先生輸了,這一次,先生可莫要再讓我。”

禦書房當中隻剩下了他們兩個,顧嶠也不嫌那一身禮服繁重,懶散地坐著,手肘支在棋盤上,托著臉含笑瞧他。

他與商琅的對弈當中,鮮少有贏的時候,為數不多幾次,丞相大人的漏洞實在是太過於明顯,以至於顧嶠總覺得他是在有意地讓著他。

或者說是真的心不靜。

商琅聽到了之後隻是微微彎了一下唇角:“臣不會。”

這樣空口而出的話顧嶠向來是抱有懷疑態度的,結果沒想到接下來商琅是真的半點也沒讓著他。

還讓顧嶠知道了先前無論是輸是贏,原來商琅都是在讓著他。

今天顧嶠對商琅的棋藝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他下每一步顧嶠都要反複思索之後再落子。

燃著的香不知道被換過了幾茬,兩個人還從來沒有下過這麼長時間的棋,一動不動地,等到外麵來詢問他們要不要傳晚膳的時候,顧嶠才意識到自己的脖頸已經酸痛得不行。

對麵商琅看上去倒是神色自若,隻抬頭過來問他的意見。

顧嶠低頭看了眼那盤殘局,暗歎一聲:“傳膳吧。”

他先起了身,擔心商琅身體不好,這般久坐著會難受,起身後就直接繞到了商琅的身側來,想將人給扶起來。

但是丞相大人似乎半點也不想領這個情,自己支著棋盤站起身來。

顧嶠的手抬到一般又假作無事的落下,挪開話題:“先生棋藝當真非凡。”

“陛下謬讚。”

商琅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讓顧嶠又有一種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頓時泄了氣。

但是這個時候丞相大人好像終於意識到了他的情緒不高,又溫聲同他道:“此局是臣先前所見一殘棋孤本當中無人解出的局。”

顧嶠聽到這話,也顧不上自己那亂七八糟的情緒了,猛地看向他。

商琅直接讀出來了他眸子裡的意思,輕笑著頷首:“陛下方才,已經替臣將這一局給完成了。”

不是解出這一殘局,卻親手創造出了這一局。

商琅是在告訴他,他自己的水平也半點不差。

很靈巧的安慰。

第16章 月下謫仙

“所以,先生是想要同朕一起將這局棋給解出來?”顧嶠問他。

“如果陛下想,臣便恭候。”商琅沒有直接答應下來。

左右無事。

顧嶠爽快應下,已經做好了接下來這一整夜拿棋局消磨時間的準備。

晚膳比起中午時候的那一場盛宴就要簡單不少,兩人用過膳後又坐回到了棋盤麵前,顧嶠看著那一局棋出神。

原先隻是覺得商琅的棋藝高超,但還能心無旁騖的應對。如今知道了他手下這局棋是什麼來頭之後,反倒是有些束手束腳。

顧嶠忍不住想,這樣傳承下來的難解的棋局,他當真能跟著商琅解出來嗎?

如果解不出來,顧著商琅的身子他會早早收起棋來歇息,但他自己恐怕就要徹夜難眠了。

顧嶠一向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

離著書中棋局還差幾子,征詢了顧嶠的意見之後,商琅就直接將這幾子給補了上去,然後留給顧嶠來走第一步。

因為先前商琅所提,顧嶠落子的時候極為謹慎,盯著棋盤看了許久才落下了那一子。

商琅卻沒有他這麼多的顧慮,隻是瞧了一眼顧嶠落子的未知,然後就乾脆利落地接上了下一步。

既然是著名的殘棋,丞相大人棋藝如此非凡,定然先前對各種各樣的走法都有所研究,如此迅速也理所應當——顧嶠這般勸說自己。

但是接下來無論顧嶠如何落子,商琅接得都極快,像是不假思索。

就連平日裡兩個人對弈都不會有這樣的感覺。

顧嶠狐疑地抬眼瞧他。一襲銀白華服的丞相大人隻是安靜地端坐在那裡,若非容顏穠麗,那雙桃花眼又太過多情,顧嶠當真會覺得自己眼前坐著的不是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白玉佛像。

可半點也看不出來下手的快準狠。

“先生似乎對這一局棋所知頗多。”顧嶠狀似無意地開口,手下又落了一子。

商琅緊隨其後,一雙桃花眼抬起來了,盈盈地望過來,像是猛獸克製地收斂成了一隻無害的家寵——至少顧嶠是這麼覺得的:“棋盤之勢有如天象之變,無窮無儘,臣隻是知曉陛下之棋而已。”

因為清楚顧嶠落棋的路數,所以才能迅速地反應過來顧嶠這一子會下到什麼地方去,他又該如何地對付。

“先生若是如此,這棋下起來可就沒意思了。”顧嶠同他玩笑,落子的速度也不自覺地快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棋盤上已經落滿了字。↙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顧嶠忽然一怔。

商琅沒有給他繼續反應的機會,骨節分明的手從棋罐裡又摸出一顆黑子,落在了棋盤那為數不多的空處。

一子定音。

桌上的燭火晃動了一瞬,映著商琅的身影搖曳。

顧嶠愣愣地看著棋盤,沒想到商琅口中說的那個無解的棋局,就這麼在他手上被解了出來。

不對。

他自己對於棋並不癡迷,棋藝也大都是承自商琅,根本沒有怎麼讀過與棋藝有關的書冊,更彆提這樣大都會是孤本的棋譜。

“先生是在誆朕?”顧嶠隻能想到這一個解釋,暗恨自己怎麼就這麼輕易地相信了商琅口中的話,看向人的目光當中都帶著控訴和被誆騙的委屈。

商琅被顧嶠蓋上這麼一口鍋,看上去表情沒什麼變化,顧嶠還是清清楚楚地從那雙桃花眼裡察覺到了些許委屈的情緒。

然後他聽見商琅道:“臣從不欺君。”

怕空口無憑,商琅繼續道:“那本棋譜就在臣府上,陛下若是想要求證,臣便拿來。”

“隻是臣對這一棋局的確鑽研許久,也隱約能得解法,今日是陛下讓臣茅塞頓開。”

商琅越解釋顧嶠越不相信。

他一個閒來無事陪著丞相大人下幾局的普通人,能幫著商琅解決掉這麼長時間都沒有鑽研出來的棋局?

不過看著丞相大人那分外真摯的眼神,倒也不像是作假。

顧嶠有些沉默。

商琅見他如此,原本就板正的身子似乎坐得更直了,臉上也不再像先前那樣露出個無辜的某樣,而是一本正經地,開口道:“觀棋亦是觀人,此事陛下應當知曉。臣之所以選擇這一局,也是相信以陛下的能力,能夠解出局來。”

因為顧嶠是個帝王。

還是一個十分稱職的帝王。

觀棋亦觀人,不過這樣的棋局大都是文人墨客閒來無事的消遣,像日理萬機的帝王自然難有精研,偏偏身份若是有變,人的思維和行事就易變。

商琅也是在顧嶠登基,他隻身沉入官場之後才發覺的這一點——這棋局不知是來自何人,商琅試著向下解了幾步之後,驀然從中察覺到一點帝王之道的影子。

隻不過因為平日裡各種忙碌,顧嶠與他下棋也純做消遣,商琅不想要耗他心神,便將試探的事情一直給擱置了下來,直到今日。

在顧嶠無意識地與他做出那一局的時候,商琅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之後也毫不意外地看著顧嶠解出來了這局。

商琅落下最後那一子之後,餘下每一處都是屬於顧嶠的生門。

顧嶠聽完商琅的解釋,垂著眼不做評價,片刻後勾唇笑道:“既如此,朕也算是為先生解決一樣困擾許久的難題,不知先生要如何謝朕?”

丞相大人君子端方,當然不可能說出來送給顧嶠的那些生辰禮物就權當謝禮這樣的沒皮沒臉的話,聽到顧嶠這般問他,想了一想便道:“不若接下來處理世家的事情,陛下仍舊交由臣來做。”

原先顧嶠想著商琅之前已經足夠地忙碌,便沒打算讓人繼續來忙活這挑撥離間的事情,眼下這般,與其說是“謝禮”,倒不如說是商琅主動要他將先前所賜的恩惠給送回。

顧嶠當然是不會答應的:“朕想要先生的謝禮,卻不願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