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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溯坐在餐桌邊等了一會兒,褚與昭還沒有來。
褚與昭這個年紀正是精力來得快消耗得也快的時候,吃飯向來是很積極的。
不知為何,雲溯的心裡莫名地不太安穩。
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了,令他身心俱疲。但往往越是這種時候,便越是禍不單行。
他朝著花園後門的方向看去,花沐正好匆匆忙忙地跑過來。
“陛下,不好了!”花沐很少會這麼著急,連腳步聲都忘了控製,踩得地板噠噠響,“殿下不見了!”
雲溯心裡陡然一跳。
褚與昭跑了??
這是他腦海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之前的一切都是褚與昭為了讓他放鬆警惕而演的嗎?其實褚與昭一直都還沒有放棄逃婚?
但很快雲溯就自己否定了這個猜想。他抬手碰了碰貼著阻隔貼的頸側。
不會的。
如果褚與昭還一直想著逃跑,就不會咬他。
雲溯問:“怎麼回事?”
花沐在雲溯身側停下,語氣急促地說:“殿下剛剛還在花園裡鏟雪,人忽然就找不到了,白橋的守衛我問過了,他們都說沒有看見殿下出去。”
“……花園?”雲溯不禁皺眉,“他剛剛在花園裡?”
“是。”花沐點頭,“就在原來拱門在的地方,殿下用過的鐵鏟還放在那裡。”
他幾乎立刻就想到了一種可能:褚與昭進了永生花園。
雲溯低聲喃喃:“怎麼會……”
就算拱門毀了那個入口也能使用,但永生花園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去的地方,隻有被認可為君主的人才能進入。
褚與昭是怎麼進去的?!
“我去找他,讓其他人管好自己的嘴。”雲溯說著,站起身來,正要往花園去,心中卻忽然冒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也許該稱作直覺、或是第六感。
他停下腳步,轉而快步朝著樓梯走去,上了二樓。
推開臥房門,正對麵陽光房的搖椅上,正坐著一個銀色長發的男人。雪後熹微的陽光落在他的側臉上,淺金色的光芒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輪廓,映照出精致到挑不出瑕疵的五官。
乍一看去,確實是頗具神性的畫麵。
可雲溯並不覺得這畫麵神聖,他隻覺得詭異。
神使會出現在這裡,已經十分反常。
第50章 寒冬(10)
從上一次神使提出想和雲溯共享身體之後,雲溯已經整整半年沒有和他見過麵。
雲溯並不是一時氣上心頭耍脾氣,是真的打算和神使斷絕聯係。即便——
即便他已經意識到,神契對他的約束力,的確在慢慢減弱。
“雲溯。”神使起身,緩緩轉向雲溯,臉上依舊掛著和外表不符的稚氣笑容,令人覺得詭異無比,“好久不見。”
“……你出來做什麼。”雲溯盯著他,語氣不鹹不淡。
從八年多前雲溯第一次和神使見麵開始,他就從來沒見過神使離開過永生花園——當然,也有可能離開過,但他不知道。
無論人間是什麼時間,每次雲溯去永生花園的時候神使都在睡覺,所以他也自然而然地認為,神使平常都在睡覺。
“當然是為了來見你。”神使將散落耳邊的銀白發絲撩至耳後,“我一個人待在永生花園,很寂寞的。”
“那也和我沒什麼關係。”雲溯道,“我並不想見你,請你離開。”
神使歪了歪腦袋,冰藍的眼眸中儘是疑惑:“你不想加固禁製了嗎?”
“不需要。”雲溯說,“就算禁製失效了,對於如今的我而言也沒什麼影響。”
“真的嗎?”神使的疑問接二連三拋來,“你真的能承受接下來要麵對的痛苦嗎?”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神使的話裡透露出一些信息。
眼前這個男人,即便並非真正的神明,但是卻同樣擁有全知全能的能力。或許神使早已經看到了他的一生。
而他如此弱小無力,隻能如履薄冰地坐在這君主之位上,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錯。
“什麼意思?”雲溯眉心蹙起,“我身上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嗎?”
神使笑而不語。
雲溯有些不快,他看出神使就是故意在捉弄他。
實在是很惡劣。
雲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並不想和神使玩沒有意義的文字遊戲,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擔心。
“褚與昭呢?”雲溯的口%e5%90%bb略顯強硬,“是不是你將他帶進了永生花園?”
“不是。”神使很乾脆地回答道,“隻是我從永生花園出來的時候,他恰好就在附近,自己掉進去的。”
雲溯不假思索地轉身。
神使在他身後問:“你去做什麼?”
“帶他出來。”
褚與昭是意外掉進去的,一個人多半出不來。若他不去接,褚與昭豈不是要被一輩子關在裡麵?
雲溯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神使目送他離去,麵帶微笑。
雲溯來到原來拱門所在的地方,卻發現自己進不去永生花園了,入口沒有反應。
心中的焦灼感更盛。
如果褚與昭真的出不來了怎麼辦……難道他要放下自尊去乞求神使放褚與昭出來嗎?這是何等的屈辱。
可是他也沒辦法放著褚與昭不管。若不是他選中了褚與昭,褚與昭也不會遭遇這種意外。
雲溯一動不動地站在石子路的儘頭,垂在雙腿兩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
腳邊是褚與昭遺落的鐵鏟。
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褚與昭說怕他不小心踩到雪滑倒,才跑到外麵和仆人們一起鏟雪的。
“感覺如何?”神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雲溯的身後,垂首伏在雲溯耳邊輕聲道,“你不是想毀掉入口嗎?現在如你所願了。”
雲溯的肩膀緊繃著。
似乎是很滿意雲溯的反應,神使再度笑起來,說:“永生花園是我的居所,入口本就是是我想開就開,想關就關的。”
雲溯目光漸冷。
現在他明白了。神使根本不是因為什麼寂寞才跑出來找他。
神使是來懲罰他的,懲罰他竟然妄想擺脫“神明”的掌控。
“陛下……?”花沐眼睜睜看著雲溯跑上跑下,這會兒又站著一動不動了,覺得很奇怪。
她並不能看到神使。
“花沐。”雲溯低低開口,“你先退下。”
“……是。”花沐擔憂地望了望雲溯的背影,還是退下了。
待她走後,雲溯才問:“要我怎麼做你才肯放他出來?”
“你想錯了。”神使直起身體,搖了搖頭,“我並沒有打算把你的愛人關在永生花園裡。”
他輕輕哼了一聲:“你以為我喜歡我的家裡有彆人在嗎?”
雲溯先是鬆了一口氣,又奇怪道:“那你……”
神使繞到雲溯身前去,步伐輕快,白色繡金長袍的下擺帶過一小陣輕輕的風。
“我是想——”
他朝著雲溯抬起右手,指尖泛起一團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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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慢慢流去,褚與昭還坐在湖邊,眼睛已經睜得有些酸澀。
畫麵裡的雲溯頂著一雙通紅的雙眼,從白橋出來,一步步走向花園裡的那道白色拱門。
夜空不見一顆星星,壁燈蒼白的燈光落在小路上,淒清一片。
雲溯在路的儘頭停下,身影沒入無儘的漆黑中。下一秒,畫麵陡然變得明亮起來,雲溯站在了花海中,正是褚與昭眼下所處的地方。⊥思⊥兔⊥網⊥
果然,這裡就是神使的居所。
褚與昭抬起頭來,朝周圍張望了一下,還是沒有人。雲溯的這段回憶放了多久,他就在這裡待了多久,算下來也有將近一天一夜的時間了,神使居然還沒有回來。
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不對……
褚與昭猛然意識到,他已經在這裡待了一天一夜了啊?!
他忽然從白橋消失,雲溯這麼久找不到他,會不會著急?
但是即便他現在想起來要回去,也不知道該如何回去了,放眼望去,這四周根本沒有出口,是一個完全獨立且封閉的空間。
褚與昭揉了揉因為一夜沒睡而開始陣陣發疼的腦袋。
回憶還在繼續播放,也不知道會放多久。
二十歲的雲溯來到了永生花園,見到了銀發藍眸的神使,主動提出想要締結神契。
神使饒有興趣地望著他,說:“你還年輕,確定要和我簽訂契約嗎?”
雲溯問:“以前和你締結過神契的人都很老嗎?”
神使道:“大多數人都是從發現自己的衰老開始才會真正畏懼死亡。”
第一縷皺紋、第一根白發、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體力不支、第一次體會到一點小病小痛都能綿延許久的滋味,對死亡的恐懼是因為身體的衰弱而一點點累積起來的。
而此時的雲溯,還很年輕。
他即將得到諾因最高的權力和財富——任何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才得到這些的時候,應該是自信的、膨脹的,相信自己無所不能,而不是早早地開始畏懼衰老和死亡。
所以神使會有此一問,也並不奇怪。
雲溯卻搖搖頭道:“我不是怕死,我是怕痛。”
神使會意:“原來如此。”看向雲溯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
褚與昭看得出來他對雲溯很感興趣,心裡頓生不爽。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滿足你的願望。”神使勾起唇,“我會賦予你不老的容顏和更長的壽命,作為條件,我會下一個禁製,封鎖你的感情。”
“不過——”神使頓了頓,“一旦你衝破禁製,愛上了某個人,就會失去你換來的一切。”
雲溯平靜而篤定地說:“我不會做這種傻事。”
褚與昭暗自捏緊了拳。
雲溯就是從此時起改變的。
畫麵漸漸淡去,回憶結束了。
結果到頭來,回憶裡的神使也並沒有說出解除神契的方法,看起來似乎隻能靠雲溯自己打破。
褚與昭抱起腦袋,心裡悶得慌。
“好看嗎?”身後忽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
褚與昭猛地回過頭去,眸中映入一道銀發藍眸的身影。
“神使?!”
“這片湖並不是真的湖,它叫往事鏡。”神使悠閒地在湖邊踱起步來,“觸碰到湖水的人可以從鏡中看到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往事鏡四周的時間流速和人間是不同的,現在人間還沒有過去多久,你可以放心。”神使自顧自地說著。
褚與昭不關心那些,他現在隻想知道兩件事:怎麼解除神契,怎麼從這裡離開。
他連忙起身跟上神使,一句接一句地說:“你就是神使對吧?可以告訴我怎麼解除神契嗎?我不想雲溯繼續這樣下去了!”
神使停下腳步,含著笑意的眸子望著褚與昭,答非所問:“你快點回去吧,雲溯正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