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頁(1 / 1)

得有用的設計圖——那些圖,阿蒼應該都見過,現在還在太學的圖書館裡。隻是這樣的五六年過去,我越來越不滿足於那些自我感動,我知道自己還能做的更多,我開始期待百姓們安居樂業,生活富足並且對未來充滿希望。”

他溫和的說,分析自己的內心就像是在分析對手一樣,毫不留情。甘羅有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先生可能是用鋼鐵做的心,不然為何會如此冷靜?

“好在,陛下還記得我。我覺得是我堅持不懈的寫信,讓他沒有忘記遠在岐山還有個人。”當然,現在從鹹陽到岐山也不算遠了,如果騎馬走官道可能也隻要兩、三天。

顧衍平靜的談起那時的情形,“在陛下召我回鹹陽的時候,我當時其實是猶豫了的。我確實希望能為百姓做些什麼,甚至幻想過改變萬民的生活,但是就像我曾經那樣迷茫一樣,我不知道僅僅是自己的想象,真的可以嗎?或者說,即使努力做到了,真的是百姓們所希望的嗎?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覺自己很自私。”

“如果僅僅是因為自己的想法,就去貿然的改變彆人的生活,這和那些後來被我鏟除的奴隸主和大貴族有什麼區彆?我甚至厭棄自己。”

“可,我當時並沒有看出來。”張蒼忽然插嘴,他就是那個時候正式成為顧衍學生的。他還記得當時陛下親自來找先生,兩個人看上去非常合拍,就像是伯牙鐘子期那樣互為知音一樣。回憶裡,全都是先生教導孩子們的場景,還有做豆腐豆油,煉鋼的樣子,全然沒有任何消極的情緒。

顧衍笑笑,“是啊,甚至陛下都沒有看出來。其實在鹹陽郊外教陛下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實在是自私,貿然的推行一些全然不同的技術,改變大家的生活,而這種改變很可能會帶來災禍動搖國家,甚至會毀滅一些東西。但是,陛下給了我信心,我將這些後果全都告訴了他,他隻問了我一句,能不能穩定和發展都要?然後,我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喜歡胡思亂想,拋棄這些後真的向著自己腦海中的想法出發了。”

顧衍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懦弱,他輕輕的說,“但是其實這並沒解開我的心結。文明是需要時間去蘊養的,揠苗助長隻會毀掉它。我在岐山教導孩子們的時候,深深的恐懼著未知,我隻能推測這些知識可以讓他們生活的更好,但對更遠的未來卻一無所知。”

正因為深愛,所以才患得患失,才糾結躊躇,才小心翼翼唯恐傷害到它。

“隻是這種矛盾的情感被深深壓在心底,我從未表現出來罷了。人不能因為自己的猶豫和懦弱就止步不前,所以我還是去做了。而且,百姓們的生活也確實越來越好,大家也都有條件追求著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斷的安慰自己想多了。”

顧衍歎了口氣,然後說,“陛下才是殺伐果決的那個,而我是扯後腿的。”

“要是放任陛下殺伐果決,大秦早就不複存在了。”張蒼嘟囔了一句,在顧衍轉過來的時候立刻住嘴。

甘羅掃了眼張蒼,但是沒有反駁他的話。看看前幾天他拿到的兵部上交的計劃書吧,什麼再向西進軍,他甚至都懶得和兵部的人談論什麼利益、成本和國家穩定之類事情,直接就把計劃書打回去了。這種讓人上火的東西根本就不可能放到先生的案上。

“我確實雄心壯誌,但這不影響我擔憂自己的行為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他眉目溫潤,就像是百姓們長久以來傳頌的那樣,保持著如玉君子的樣子。

“其實至今我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有治國理政才能的人。並不是自謙,而是處於本心的判斷,我一直覺得自己可能更適合成為一個詩人或者老師?至少不是一個高官。”

“但是顯然,一個有才華的人做什麼都非常容易。”甘羅接話道,即使顧衍覺得自己沒有真方麵才能,也依舊比九成九的人做的更好。

顧衍笑著搖搖頭,無奈的繼續說,“所以從我成為丞相開始,我便想,建立一個完整的官員選拔晉升體係,讓這個國家變得穩定——缺了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照常運轉的那種。我為之努力了幾十年,今天終於看到了成功。”縱然代價是他也被邊緣化。

甘羅立刻想到,當朝堂上做出一個要執行的決定後,命令會下達到各部,每一個部的決策由這個部的長官召開高層商議會進行,得出的結果會提交到丞相衙屬,丞相確定可行性後又會遞交禦史大夫那裡審核,最後確認執行。

而每十年都會召開一次專門的大朝修正國家的前進方向,皇帝、各部官員和丞相一起商討計劃。

如果有哪位缺席,理論上確實不會造成任何的問題。

“所以,是您親自葬送了自己。”張蒼抿了抿嘴,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這種。

顧衍聽出張蒼聲音裡的情緒,熟練的解釋道,“我並沒有自毀傾向,相反我覺得自己還挺惜命?”雖然這個話說出來確定不太能取信於人,但是也是實話。

“我隻是預見了這個可能而已。”他笑著說,“雖然曾經可能不是這樣想的,但是我現在並不是為自己而活,我需要考慮很多事情。”比如他死後國家的運轉,百姓的生活等等,“作為一個有八千萬人口,1500多萬平方公裡的國家,總不能一直依賴我和陛下兩個人吧?”在二十年前,他信守自己的承諾在東巡回來後就親送西征的軍隊出發,秦軍用了五年的時間征服西域,讓秦都護府的威名響徹整個歐亞大陸,秦國的國土麵積也急劇增加,兼並戰爭後是常年的穩定,在糧食穩定的情況下人口也暴漲了幾倍,秦國已經是個龐然大物了。

“當然,現在談論這個事情隻是一個預案而已,並不是真的要實施。”他笑著安撫自己的兩個學生,明明都是幾十歲的人了,在他麵前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更何況,我這一生都為這片江山而活,死後看看這裡不也挺好?”他儘量說的俏皮一些,不要讓話題這麼沉重。

張蒼和甘羅不甘心的點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勸阻顧衍的話。

始皇六十一年冬,丞相顧衍薨。

三十年前顧衍為自己準備的葬禮被張蒼記在心中,但是這個時候他也已經乞骸骨,隻能親自寫信給陳平,讓他把顧衍的願望交給代父監國的太子扶蘇。

太子看後痛哭不止,最後還去見了年事已高不再管事的始皇帝。

“是嗎?”年邁的皇帝緩慢的歎了口氣,已經是耄耋之年的皇帝這些年送走很多曾經的老臣,隻是沒想到就連顧丞相都走了。

“羨之啊,還是老樣子。”他笑了笑,好像在懷念曾經的時光,然後點點頭道,“就按羨之說的辦吧。”一如過去的七十年一樣。

“那”扶蘇猶豫的看著自己的父皇。

皇帝躺在榻上擺擺手,“既然先生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陪葬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在建皇陵的時候,他就給顧衍也準備好了墓,但是若是他不願意的話也就不用強求了。

“諾。”積威深重的皇帝即使不再掌控朝局,依舊有著說一不二的威力,扶蘇不敢再說什麼。他本來希望自己的父皇能駁回先生離譜的計劃,但沒想到竟然連父皇都這樣想,他自然不敢再說什麼。

自己的父皇的十年前還因為先生不同意出兵羅馬和他鬨彆扭,天天不見他,鐵了心要胡來。直到先生將辭呈遞給吏部,並且第一次私自動用丞相權力,自己把自己開除後,父皇才知道鬨過頭了。明明都是耳順之年,而且位高權重的人,兩個人鬥起來倒是和小孩子吵架沒什麼區彆,一樣彆扭。但這是兩個人矛盾最大的一次,可能是因為年紀漸長,兩個人都比年輕時更加固執,絕不低頭。

丞相因為身體原因到郊外修養,父皇這才將朝務扔給他就去見了先生。雖然沒有將先生請回來,但是兩人又恢複了通信,直到如今。

雖然這麼多年來,兩個人無時無刻不想弄死對方——扶蘇覺得兩個人想乾掉對方的眼神簡直太明顯了,但是果然隻是嘴上說說而已。新世代的官員們很難想象顧丞相和陛下以前竟然是亦師亦友,互相扶持並且無條件信任對方的關係,畢竟在他們上任的時候,顧衍已經是天天和父皇吵架的存在了,而父皇也三天兩頭罷相。

隻不過,扶蘇覺得這隻不過是他們兩個的默契而已。兩個人在心裡忌憚著對方,又信任著對方,所以隻能用爭吵化解眼前的矛盾,讓問題擱置。

他們依舊是最默契的君臣,最了解對方的朋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所以,在先生死後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來見父皇。果然,父皇才是那個最能體諒先生的人。——張蒼和甘羅不算,他們兩個肯定已經得到先生的解釋了。

有了皇帝的首肯,任何反對的聲音都被無情鎮壓,包括禦史大夫呂雉的諫言。

但是直到將顧丞相火化,撿骨,送靈這漫長的時間過去時,所有人才意識到這位為國奉獻一生的丞相究竟多麼孤獨。他幾乎沒有親朋好友,他的兄長已經先他一步離開,除了兄長的長子還殘留著和他相處的記憶外,岐山顧氏幾乎沒有人和他親近,朋友更不用說,李斯、韓非、尉繚都是先他一步就走了,還是丞相親自主持的葬禮。剩下的學生們也沒有幾個,唯一可以稱為朋友的人不能已經不能隨意離開鹹陽宮了,最後送靈的隊伍竟然隻有孤零零的幾個人。

“先生可能早就猜到了如此寥落。”站在鹹陽城門口送顧衍最後一程的扶蘇笑著和身邊的張良說,他已經從衛尉升成了右丞相,和陳平一樣同為蕭何的副手。

張良目送要將顧衍的骨灰撒到渭河的隊伍遠去,平靜的說,“先生不喜歡太過浮誇的儀式,也討厭彆人祭拜他。”

陳平聞言立刻震了震袖子,乾脆利落的跪下向著遠處的隊伍行大禮。甘羅也立刻反應過來,同樣長跪不起。

扶蘇聽到聲音,回頭看向自己的兩個臣子,然後就聽見蕭何在一旁說,“不過既然先生已經走了,又何必再事事都聽他的?”同樣跪了下來。

呂雉哼了一聲,輕輕的唱起安魂曲。

來送行的人,除了因病沒來的張蒼外,所有人都是顧衍親自教導過,每一個都受到顧衍恩惠頗多,但在這件事上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做了一次‘壞孩子’。

“孤回去就把先生的名字刻到功德碑上。”正式的名字當然叫中華一統碑,隻是大家更習慣叫它功德碑,扶蘇想了想又補充道,“要單獨加一塊,刻個大的。”叛逆的樣子就像是當初一定要顧衍當他的老師時的模樣。

眾人默默的聽著呂雉輕緩的歌聲,柔和的女聲隨著風飄散在空中,送他們敬愛的老師遠去。這一刻,他們不是丞相,不是禦史大夫,不是衛尉,不是太子,他們隻是一個人的學生。

“魂歸兮——”

“魂歸矣——”

“鼓鐘將將,淮水湯湯,憂心且傷。”

“淑人君子,懷允不忘。”

這是孔子為他心中君子而寫的葬歌,如今被呂雉唱出來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