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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縱然他從頭到腳都看起來很不整潔,但當看見他的臉的時候,卻又覺著他整個人乾淨清潔的簡直不染凡塵。
那是一張透著清冷的俊臉,如畫入鬢的長眉,出色漠然的鳳眼。
因為不大清醒、或者是無精打采,眼皮兒是垂著的,因此更顯得眼尾抹畫似地上揚,又淩厲、又飄逸的弧度。
他的鼻子很挺,唇是漂亮的菱角唇,微微地薄抿著,好像在對什麼事表示無謂或者不耐煩。
應該是被叫的心煩,他打了個哈欠:“一大清早的叫人不得安生。”
懶洋洋地聲調,可聲音卻是跟他清冷纖弱的相貌不同,竟是異乎尋常的深沉渾厚,是那種屬於男人的很純粹很有力度的、令人不由自主去信服的嗓音。
他自始至終沒看過容星河一眼。
但容星河卻自始至終都在看著他。
容星河沒法形容心頭的驚悸。
她記得呂祖殿並沒有後門,而自己同高佑堂方才進去的時候也並沒發現有其他人在內。
這小道士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之前那呆看她的道士轉過身:“你……你原來躲在這裡麵?地怎麼沒掃?”
“乾乾淨淨,掃什麼掃。”
那道士盯著那小道清秀的眉眼,又想起容星河剛才獨自從內出來,頓時狐疑起來,忙探頭向殿內各處角落仔細打量,卻瞧不出什麼異狀。
於是便道:“少說混話,趕緊去拿了掃帚給我掃地!是叫你來修行的,不是叫你來玩樂受用的!”
大概是山上的風大,星河渾身發冷。
看兩個道士往旁邊去了,她急忙轉身折回呂祖殿。
後麵雖沒有後門,但左右並無躲藏的地方,星河懷疑那小道士是剛才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才進殿內的。
所以……應該沒聽見自己跟平兒以及高佑堂的那些話。
正當她自我安慰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目光落在地上的那靠近供桌的炭盆上。
像是明白什麼似的,星河衝過去把供桌下擋著的黃緞子一掀!
底下,放著簡單的一床被褥,另外,是幾枚吃剩下的棗子,跟一些棗核。
噩夢!果然給人看了好戲!
星河又惱又恨,心慌意亂,竟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呂祖殿的。
平兒從前麵跑出來:“姑娘,可以走了!”
星河心神一震,對,可以走了,趕緊離開這兒吧,反正以後未必能來了,那小道士又麵生,就算聽見了他們的話又能如何。
她加快步子,逃也似地往平兒身旁去。
就在兩人將走到台階之時,隻聽之前的那道士大聲叫道:“好啊,桌子上的供品呢,李絕,你是不是又把供果吃了?那是我好不容易找來獻給祖師爺的冬棗!”
那小道士很渾厚的聲音低低地笑了幾聲,仍是懶洋洋似的:“你那棗不新鮮了,祖師爺嫌棄不肯吃,還要遷怒你呢,我替他老人家吃了幾個,省了你的大麻煩,下回孝敬點新鮮的比什麼都強,比如金橘,雪梨,蜜柚,凍柿子之類。”
星河不由自主地聽著那聲音,直到“凍柿子”三個字傳入耳中,她的心頭一恍惚,記起剛才仿佛瞥了眼,自己供奉的那兩個柿子是不見了的。
腳下幾乎踩空,幸虧平兒眼疾手快扶住了:“姑娘……”
星河定了定神,想回頭看看那小道士,可竟沒有勇氣。
不知是錯覺還是如何,身後仿佛有人盯著自己,如芒刺背,她有點害怕回頭的話,會對上那雙已然將她看的裡外通透的清冷鳳眼。
第3章 公子世無雙
馬車沿路返回。
車廂裡很安靜,平兒謹慎地端詳主子的臉色。
平兒不明白容星河為何突然沉默,她不知那小道士的事兒,還以為星河是因為高佑堂。
她想寬慰星河幾句,又知道自己的主子心思深,怕自己反而說錯了,遲疑著竟不敢開口。
經過酒肆的時候,星河叫平兒去買一壺酒,一包肉。
平兒巴不得做些事情讓她高興,回來後故意地笑著:“姑娘,這杏花春比先前便宜了一文錢,還有新出爐的點心,老太太肯定愛吃,我也買了些,您先嘗嘗。”
星河才道:“不用,回家去跟外婆一起吃。”
她心裡總是撂不下那個驚鴻一見的小道士,當時他真的在呂祖爺的腳底下?
那麼,她的私密的計劃,卑鄙的拿香油錢的舉動,甚至她的兩麵兒,都給那小道士聽了去看了去。
星河覺著自己簡直像是脫光了似的,說不出的羞恥難受。
隻能竭力安慰自己以後未必能再見到那小道士。
他們回到家正是中午,平兒將酒放在桌上,肉拿去廚下切了。
馮老爺子喜出望外,忙洗了手過來坐下喝酒。
星河把點心送到外婆房中,老婦人正靠在爐子邊上,摸索著簸箕裡的一些撿回來的落花生。
她雖然身體不便,但總是不讓自己閒著,這些花生是人家種地的收了之後,零零散散落在地裡的,有許多村子裡的婦人便拿著籃子去撿。
星河勸了好幾次,楊老太太還是去撿了半籃子回來,把那些殘缺的發黴的揀出來不要,留了好的,生吃、炒了吃都是極好的。
容星河剛來驛馬鎮的時候不到四歲,幾乎都是楊老太太這麼省吃儉用拉扯大的,京內當然會送銀子過來,起初還及時,從她八/九歲上,就開始斷斷續續的,到十一二歲,幾乎半年才來送一次,錢也不多。
星河能好端端地長大,看看楊老太太糙樹皮一樣的手跟彎著的腰,就知道了。
把點心打開,星河撿了一塊送到老太太嘴邊上,老太太小心翼翼地咬了口,仿佛怕咬的太多了。
入口的綿甜讓她眉開眼笑:“好吃,貴吧?”
星河把剩下的放在她的炕頭上,笑道:“不貴呢。您敞開了吃,吃上了,再買。”
老太太拉住她的手,極小聲極擔憂地問:“真買酒了?你哪來的錢?”
星河笑的若無其事:“您不用管,我自然有法子。”
“星河兒,你可彆為了我們兩個老不死的……去……”楊老太太好像不知怎麼開口,而隻用有些瞘的雙眼,眼巴巴地看著星河。
“您想到哪裡去了,”星河嗤地一笑,好像所有難事在她眼底都是雲煙:“放心吧,我心裡有數呢。”
外頭平兒叫道:“老太太,姑娘,吃飯了。”
扶著老人家出來才坐下,外頭門響。
星河看了平兒一眼,丫頭早扭身出門:“我去看看。”
敲門的,正是高佑堂派來的人。
恭恭敬敬地提著一個木匣子,另一隻手裡則是兩包點心:“我們少爺叫送來的,這匣子裡是上好的補氣安神的黃精茯苓膏,最適合病弱的老人家,一天一片,晚間臨睡前用滾水泡開吃了最好,還有一些散的人參,花膠,還有這兩包點心,請姑娘笑納。”
平兒挑了挑眉,這些都是好東西,果然高佑堂這次發了狠了。
“你且等會兒,我要去請示我們小姐。”平兒沒著急拿東西,吩咐了聲,轉身入內。
那仆人呆站在門口,心裡納悶。
不多時平兒回來,道:“我們姑娘說了,隻留補藥,其他的都拿回去吧。勞煩。”
仆人吃了一驚:“姑娘,這人參花膠可……”
黃精茯苓糕雖然難得,可人參跟花膠卻也十分名貴,仆人幾乎要懷疑這家子的人不識好貨。§思§兔§在§線§閱§讀§
平兒一笑:“你彆小瞧了人,我豈不知這人參花膠好,但我們姑娘吩咐了,就收一樣。你回去如實告訴,你們公子自然明白。”
仆人無奈,隻好打開盒子讓她把那一盒膏取了去。
臨走,仆人又想起一事:“姑娘,我們少爺說,改日還要親來給姑娘賠不是……”
平兒正要關門,聞言搖頭道:“很不用了。我們姑娘還不至於把這點子事放在心上,也叫高公子不必記掛。”
今日吃了中飯,平兒才打開那黃精茯苓膏給星河過目,星河拿了一片聞了聞,說道:“不知聽誰說,黃精是好東西,那些神仙都吃這個,每天一片,這一盒子估摸著能吃兩個月。”
她算了算,至少可以把這個難捱的冬天過了,心裡稍微安定了些。
星河暫且並未聲張,隻叫平兒先收起來,晚上再給老太太吃。
這日午後,星河正跟平兒在做些針線活,門上又響了。
卻仍是先前的那個高府的仆人,平兒本以為他又是來給高佑堂傳什麼話的,誰知他一臉為難,小聲道:“我們太太來了。”
平兒一愣,往外一看,才發現有兩個衣著鮮亮的丫鬟,正扶著一個身著錦繡的富態婦人下了馬車。
此時西屋裡老太太的聲音問:“是誰呀?”
平兒正不知怎麼回答,卻是星河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外婆,您隻管先睡會兒,不用起來,是先前繡莊上的人來找我說事兒。”
這時侯那高府太太已經走到門口,先看向平兒,她把平兒當作了自己要找的人,見平兒雖生得美貌,但也未曾到令人神魂顛倒的地步:“不過如此。”
平兒卻向著旁邊退開,星河移步上前。
高夫人猛然驚呆,她望著麵前的少女,蛾眉螓首,膚白如雪,眉目如畫,就仿佛是在暗室之中看到一顆熠熠明珠,那滿目的光華簡直叫人震懾讚歎無語,不折不扣的,是傾城之姿。
高夫人變了臉色:“你、你就是容星河?”
星河微微點頭:“請裡頭說話吧。”
高夫人驚疑不定,扶著丫鬟的手進門,幾乎來不及打量這小院的情形,隻管跟著星河向內。
平兒把東屋的簾子搭起來,星河入內:“請。”
高夫人進了裡間,才發現鬥室逼仄,她左顧右盼,此時方回過神來。
星河請她到炕沿坐了,高夫人又發現床上的小桌上堆著些沒做完的繡活,其中一個是童子抱魚圖,才隻繡了個大概,卻已經能看出那頑童眉眼含笑的喜憨樣子。
高夫人啞然,平兒已經去弄了茶來。
星河親自捧了一杯茶:“不知太太大駕光臨,是有何事?”
高夫人看向她的手,十指纖纖,如玉雕一樣精致,隻是不知為何,指尖有些粗糙,而且手背上有數點紅彤彤的凍瘡。
“你……”高夫人接了茶,好不容易才定了心神,她本是興師問罪來的,可是見了星河的樣貌氣質,原先準備好的那些話竟一時說不出口了,逡巡片刻才道:“你是怎麼跟我兒認識的?”
星河垂眸:“先前的廟會上偶然見了一麵。”
“偶然、見了一麵,他就肯給你那麼貴重的禮?”
“不知太太指的‘貴重的禮’是什麼?”星河並不驚慌。
“你竟跟我裝憨,”高夫人淡淡地一笑:“黃精茯苓膏,還有人參魚膠之類的,你不是見過麼?”
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