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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的夜 明開夜合 4439 字 6個月前

,看著他,緩緩喘熄。

片刻,他抬手來拉車門。

南笳往旁邊讓了讓,周濂月自車上下來。

他背靠著車門,一手抄兜,低著頭,卻久久沒有出聲。

煙銜在嘴裡,他許久沒有抽一下,那火星漸漸地暗下去,熄滅了一樣,隻有淡淡的煙味,被風吹著,落入呼吸之間。

仿佛等待了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南笳終於聽見周濂月淡淡地開口,“周叔琮——我父親,一直懷疑我不是親生的。”

南笳呼吸一滯。

看了周濂月一眼,努力沒有使自己表現出驚訝。

又沉默許久,周濂月再度出聲,依然是淡淡的聲調,但聲音沉澀。

周叔琮對紀音華是一見鐘情。

一次聚會上,大家都吵鬨聒噪,唯獨紀音華坐在角落裡,像朵靜靜開放的幽曇。

周叔琮請她吃飯、看電影,花大力氣替她弄來她喜歡的小說原版的初版書,竭儘全力討她歡心。

豪門公子與大家閨秀,兩家父母都默許了,外人看來,也是門當戶對的一對璧人。

但紀音華早就心有所屬。

一年生日,她回南城的外婆家散心,碰見一個一文不名,但滿腹才華的窮教書匠。青年穿洗得乾乾淨淨的白襯衫,中指指節有長期拿筆留下的繭,和洗不掉的墨水印。

他攤開膠皮的筆記本,寫自己的名字給她看,解文山,蒼勁有力的筆跡,淡藍色的墨水,像那日水洗過的天空的顏色。

紀音華回北城以後,和解文山書信來往不斷。

解文山攢了三個月的工資,攢齊車票與食宿費,上北城與她見麵。但隻字不說過界的話,隻陪她走過初春下霜的街道。

他們一塊兒去寺裡求簽,紀音華求到一張“大凶”,解文山將自己的“小吉”換給她。那一小半年紀音華過得極順遂,後來才聽說,解文山卻騎車摔傷了腿。

兩人就這樣,暗地裡來往了三年。

周家與紀家父母商議,定下婚期。

婚期將近,紀音華連夜跑去南城找解文山,央求他上門去紀家提親。那樣的高門讓一個一窮二白的青年卻步。紀音華讓步,說,那就私奔吧,私奔總可以?然而解文山母親常年臥病在床,且周家早已出麵,暗中威脅。

紀音華心死,在父母的安排之下,跟周叔琮結婚。

這並不是悲劇的結束,隻是開始。

周濂月平靜地說:“我出生比預產期早了二十天。照足月往前推算,正是兩人協商私奔的日子……”

南笳覺得匪夷所思,“可是,二十天的出入不也很正常嗎?早產一個多月的也有……”

然而,對周叔琮一個因愛生妒的人而言,這不正常。

即便紀音華再三澄清,她甚至都沒有跟解文山發生過關係。可周叔琮不信:你們來往三年,沒有發生關係?是他有問題,還是你有問題?你說沒有,那你第一次跟的誰?肯定不是我吧?不然我倆結婚當晚,我怎麼都沒看見你出血……

紀音華扇了周叔琮一個巴掌。

這是周濂月偷聽到的,最齷齪、最叫人作嘔的一次爭吵。

那時他十五歲。

此前,他隻知道周叔琮對他過度嚴苛,那嚴苛裡更帶了一些叫人無法理解的刻毒。

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直到那天,他得知真相。

而就在這場爭吵後不久,紀音華就病倒了。

病程發展極快,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那早產的二十天,是周叔琮心裡的一根刺。他折磨自己,折磨紀音華,也折磨周濂月。

那還是周濂月十三歲的時候。

有一次,周叔琮幫著紀父紀母搬家,在紀音華娘家的書房裡,意外翻到了幾封沒被銷毀的,紀音華寫給解文山但沒寄出的書信。

他看了那些信,大半夜跑到西山那邊去,和紀音華一通爭吵。

如此,他還覺得意難平,將周濂月叫進書房,將書信扔給他,叫他自己讀讀看:你這冷若冰霜的母親,對彆的男人是什麼嘴臉?

周濂月不肯,周叔琮便說,你不讀,我就把你媽叫進來,讓她親自讀。

周叔琮剪了一支雪茄,麵無表情地坐在書桌後方。

周濂月站在書桌前,機械地念讀。

那些熱情、純真又忐忑的少女心事,每讀一個字,就像是往他臉上扇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最後,他受不了了,扔了那書信,衝過去要跟周叔琮乾架。

他才十三歲,再怎麼抽條得快,也抵不過一個身強體壯的大人。

周叔琮揪著他的衣領,一把將他的側臉惡狠狠地按在書桌上,叫他動彈不得,他冷聲說:你媽真是個賤人,我供她錦衣玉食,我把她捧到天上,而她就是這麼對待我的。

那些信,過後周濂月都燒了。

聽到這裡,南笳隻覺得全身血液都已凝固。

周濂月手裡的煙已經燒完了,他扔了煙頭,抬腳碾滅了,轉頭,平靜不過地看她一眼,忽地伸手。

南笳雙眼都被他手掌蒙住。

他平聲說:“你彆看我。”

南笳說不出一個字,她隻能湊近一步,伸手,一把將他抱住。

周濂月手臂緩緩收攏,另一隻手按在她腦後,使她垂下頭去。

他不想要她看著他。

南笳聲音微顫,“……我不明白。為什麼不做親子鑒定?”

“你覺得為什麼?”周濂月的聲音聽起來冷靜極了,“他怕。怕我是,也怕我不是。”

所謂心魔。

如果周濂月是親生的,周叔琮無法原諒自己對妻兒長達十幾年的折磨;

如果周濂月不是親生的,那就坐實了他這一生揮之不去的屈辱。

沉默了好久,周濂月再度出聲,“十七歲的時候,我自己找人做了dna鑒定。”

“……結果?”南笳竟也覺得不敢問。

“符合遺傳規律,親權概率大於999。”

“那你父親……”

“沒看到。”

周濂月準備等周叔琮出差回來,就將鑒定結果告知給他。

他想象的場景,是把報告書扔在周叔琮臉上,像他當年逼迫自己的那樣,叫他把鑒定結果,一字一句地讀出來。

但周叔琮沒能回來。

在東南亞的某海島上,被一輛逆行卡車撞下懸崖,當場死亡。

那基因鑒定報告,周濂月在周叔琮的墓前燒掉了。

這悲劇延續十七年,誰也沒能幸存。

南笳覺得冷。

周濂月會覺得冷嗎?她不知道,她隻能緊緊地抱住他。

這就是一覽無餘的他。

灰色為底色,卻比最黑的黑色更加沉默,啞口聞言的,純然的悲劇。

周濂月仰頭,卻是舒了一口氣。

這些話,他此前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倒也沒想象中那樣冷,可能因為有人正抱著他,渡給了他一些溫暖。

片刻,周濂月再度出聲,解釋今天的事情:“今兒周家幾個本家的董事開會,周季璠提到這事兒。”

他收集了周季璠之前派人在s國製造車禍意圖謀害他的性命,以及與邵從瑾勾結,損害周家利益的證據,打算一舉把這醉戀權術的老東西,送去安安心心養老。

周家的老大、老二兩支,之前早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現如今周家日進鬥金的生意,也全都倚仗他一手操盤,會上沒誰敢不跟他同邊站隊。

周季璠狗急跳牆:周濂月壓根不是周家的種,憑什麼掌管周家的生意!

有人問證據。

周季璠說,證據就是周叔琮的遺囑,股份隻留給了周浠,一分沒給周濂月,這還不足以說明問題?

一時嘩然。

周濂月不過冷笑。

他早料到了事情的進展,直接甩出從當日做鑒定的那機構的數據庫裡,調取打印的報告副本。

非議止息,周季璠氣得又送醫院了。

但對周濂月而言,為了自證“清白”,卻得把從前的恥辱,攤晾出來,給周家所有人看。

這過程並不好受。

他對紀音華的感情很複雜。

同情她的遭遇,又痛恨她的軟弱。

但今天,第一個想到的去處,卻也是她的墓前。

雖然什麼也沒說,就坐在那兒待了一下午。

雨落下,雨又停了。

然後天便黑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然後,南笳來到身邊,問他,你需要我嗎?

南笳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襟,輕聲問:“我可以看你了嗎?”

“可以。”

她抬起頭來。

對視隻一瞬,她伸手,來摘他的眼鏡。

他閉上眼睛。

片刻,他低下頭,緊緊地抱住她,躬身,腦袋靠在她肩膀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周濂月。”

“嗯?”

“或許不重要,但是我想告訴你。我很愛你。”

她無條件地偏愛,拋下理智,來到他身邊。

“不。這很重要。”他說。

曠遠的風,吹過他們。

她是溫暖的、跳動的一顆心臟。

而有人,將黑夜裡跳動的心臟,稱作月亮。

第60章 (我也愛你)

微涼潮濕的夜風,將他們所有的情緒都溫柔撫平。

周濂月抬腕,看一眼手表,緊接著自南笳手裡拿回自己的眼鏡戴上。

“走吧。”

南笳點點頭。

她繞回到副駕駛座那邊,拉開了車門上去。

轉頭看一眼,周濂月還站在車門外,沒立即上車,好似是在給誰打電話。

等了片刻,周濂月拉開車門上了車。

他將自己的手機往旁邊一扔,係了安全帶,點火,“你導航。”

“去哪兒?”

“葉冼那兒。”

南笳驚訝看他,“你剛是在跟他打電話?”

“他助理。”周濂月再度催促她,導航,“開快點兒還趕得上。”

南笳一邊點開地圖a,一邊瞅著他笑。

周濂月語氣淡淡地表達自己的不爽:“就這一回,下不為例。”

所幸早過了晚高峰,一路過去隻在高架上小堵了片刻。

抵達livehoe後方停車場,距離南笳預定上台的時間,還有20分鐘。

小覃已在停車場等著了,南笳一下車,她便幫忙拿了包和手機,催促道:“笳姐,快快!化妝師專門在等你了,補個妝我們就得候場!”

緊跟著,小覃向坐在駕駛座的周濂月頷了頷首,“周總,我們先去後台了。給你留了位,前排中心區,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你直接走後台從舞台旁邊進去就行。”

南笳隻來得及轉頭跟周濂月說了句:“我先去了,等會兒見!”

周濂月點頭:“去吧。”

南笳踩著高跟鞋,提著紗裙,一路小跑至後台化妝間,此時,離上場隻差十五分鐘。

兩個化妝師將她按在椅子上,一人替她整理頭發,將鬆散的辮子拆了重新纏好;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