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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的夜 明開夜合 4403 字 6個月前

腳步——

兩人在窗戶那兒,蘇星予背向而立,幾乎將周浠的身影整個都擋住了,周浠的兩隻手,則緊緊攥著他的衣袖。

周濂月眉頭一跳,心情複雜極了。

周叔琮去世那會兒,周浠才九歲。

可以說,他這個做兄長的,基本也就等同於半個父親了。

沒哪個“父親”親眼撞見這幕不覺得五味雜陳。

周濂月轉身,腳步輕緩地離開了。

算了。

過了兩天,周濂月去了解文山那兒一趟。

傍晚時分,夕陽晚照橙紅的光撲了一地,空氣熱度不減,半刻即能使人悶出一身的薄汗。

周濂月推開門,冷氣撲麵而來,夾雜一股沉綿的檀香味。

解文山笑著迎上來打了招呼,叫周濂月去茶室坐著,自己則走到門口去,將“正在營業”的牌子翻了過來,變成“暫停營業”。

周濂月早注意到了,每回他過來,但凡要留得久一些,解文山都會這麼做。

這也是為什麼,在解文山生病那次之前,南笳從沒在書店裡碰見過周濂月。她碰見的隻有不明原因的“暫停營業”。

解文山燒了水,習慣性要為周濂月泡一杯龍井。

周濂月卻指了指那小櫃子的裡一盒碧螺春,叫他泡那個。

解文山覺得疑惑,倒沒多問什麼。

沸熱的茶水,尚不能入口。

周濂月一進門就留意到,書店裡跟平日不一樣,很亂,地上、架子上,全都堆放著書籍。

他透過繚繞的茶煙瞥了一眼,問解文山:“清理庫存?”

解文山說:“我重新分了類,打算全部整理整理,書太多了,有時候我自個都找不著。”

“這麼多書,也不找個人幫您。”

解文山笑了說:“我反正也沒事兒,自己慢慢來就成,整理也是種樂趣。”

“彆累著。注意身體。”

周濂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往斜前方堆疊得滿滿當當的儲藏室裡看了一眼,頓了頓,又眯眼細看片刻。

他衝著裡麵微揚了一下下巴,“那幾個紙箱子,是南笳的?”

“哦,她寄存在我這兒的——我都快忘了,昨兒也沒細看,以為是自己進貨的書,開了一個,才想起來。”

“什麼東西?”

“說是書,CD什麼的。”

周濂月頓了頓,“能瞧瞧嗎?”

解文山為難神色。

周濂月起身,“她要是怪罪,您就說是我執意要看的。”

走進儲藏室,周濂月將解文山誤開的那隻紙箱搬了出來,將一旁的展示桌拂開了一角,紙箱子摞上去。

挽起衣袖,打開箱子,隨意拿了兩本書出來。

果不其然,都和上回在醫院裡,南笳交由解文山帶回來的那本書一樣的調性,很文藝很小眾。

隨意翻開,書裡麵夾了一張紙。

他頓了頓,才拿起來看,不算是書信,而是類似這本書的推薦語。

他瞟到最後麵看了眼,落款處是一個“葉”字。

內容很簡短:“南笳,這本書適合雨天的時候看,我建議你坐到窗戶邊上,最好是能看見高樓和天空的地方。是個有點沉悶的故事,但看完倒不覺得沉重。不開心沒關係,不開心不是原罪。”

周濂月換了一本,翻開,裡麵同樣也有一張紙,邊緣有不規則的鋸齒,像是隨意從某個本子上扯下來的:

“南笳,這本書適合星期一看。體驗書中上班族於瑣碎中崩潰的生活,然後去花店看看,給自己買束花吧。”

再拿起一本,翻開,寫在一張購物小票的背後:“南笳,這本書,當你深夜睡不著的時候,拿出來看吧。有時候距離入睡隻需要一場大哭。”

一整個箱子,幾乎每一本書、每一張CD,葉冼都寫了這樣或長或短的留言,有時候是正經的信紙,有時候是背麵寫滿了音符的稿紙,有時候乾脆是一張KFC的麵巾紙。

晴天、陰天、落日的時候、坐地鐵的時候、在便利店吃關東煮的時候、在學校天台吹風的時候……

它們無聲地存在在那兒,像是一位兄長瑣碎而周全的嘮叨,涵蓋了一個人幾乎所能經曆的任何場合,任何時段,好像生怕,在留言沒有提及的某個時刻,她就會不告而彆。

像是織起一張網,溫柔地包裹住了彼時那個女孩破碎的靈魂。

周濂月良久沉默。

他合上最後一本書,放回到紙箱子裡去,搬起紙箱,仍舊放進儲藏室裡。

他推了推眼鏡,起身走去小廚房的洗手台那兒,擰開水龍頭,洗了洗手,片刻,又將眼鏡摘下,洗了一把臉。

坐回到茶室的藤椅上,周濂月已然恢複平靜。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湯隻剩下溫熱的溫熱。

“拜托您一件事。”周濂月開口。

“你說。”

“我知道您人脈廣,想請您幫我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還能有你自己都找不到的人?”

周濂月點點頭,片刻,問解文山有沒有筆。

解文山找來一隻鋼筆和一個記事本,遞給周濂月。

周濂月揭開筆帽,寫了個名字。

解文山看了眼,“你指個方向,這人我最好從哪個方麵去打聽?”

周濂月又在紙上寫下一個名字,“這人您認識吧?他多半知道。”

解文山點頭。

周濂月低聲說,“這事兒,還請您替我保密。”

“放心。我一定儘力替你辦到。”

“謝謝。”

解文山看他一眼,“這人對你很重要?”

“對我不重要,對朱家很重要。抓張底牌,以防萬一。”

“……是準備,製衡朱家?”

周濂月搖了搖頭,平聲說:“您說的對,麵子裡子,總不能兩樣都想要。”

解文山一震,“你是為了……”

周濂月點點頭。

解文山一時詫異得啞口無言,片刻才說:“我沒想到……”

周濂月淡淡地說:“我確實跟周叔琮一脈相承,您這話也不假。”

一脈相承的偏執。

一時沉默。

解文山想到了周濂月第一次來找他的時候。

那時候周濂月直接推門進來,解文山在櫃台後算賬,隨意地招呼了一聲,叫他自己慢慢瞧。他抬頭看了眼,卻登時愣住。

周濂月目光也掃過來,無波無瀾的,卻意味極深。

問他,您收徒嗎?

解文山幾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那之後,周濂月就常來跟他習字,聊的話題都似很淺,卻每一句都似乎在試探,比如問他怎麼單獨一人看店,妻兒何在等等等等。

兩人都曉得對方是什麼人,但都不點破。

解文山一直不明白,周濂月為何要來找他。

現在,他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周濂月說:“我想瞧瞧,當年放棄我母親,讓她痛苦一輩子的人,是什麼樣的。”

語氣隻是平靜的陳述,倒也無所謂輕蔑。

解文山卻隻覺像是挨了一悶棍,腦中嗡響。

周濂月瞥了解文山一眼,不再說話。

也是個警醒,讓他不要重蹈解文山的覆轍。

他或多或少理解了南笳對葉冼的感情,通過那一箱子的書。

可他注定成為不了同樣的人。

什麼屁話,不求回報,不想獨占。

隻不過說明那並不是愛。▽思▽兔▽網▽

愛怎麼可能不伴有醜陋的嫉妒心,和肮臟的獨占欲。

第43章 (野兔子)

十一月的溫哥華,連續的陰雨綿綿,總讓人想到同屬於溫帶海洋性氣候的倫敦。

周濂月在倫敦生活過很久,來溫哥華的次數卻不多,每一次基本都與朱家的婚喪嫁娶有關。

抵達位於Shaughnessy的朱家宅邸,已過了下午兩點,而朱瑟琳還未起床。

菲傭告知周濂月,昨晚家裡辦派對,大家淩晨三四點才散,朱瑟琳天亮時才睡。

言語間有想要周濂月規勸朱瑟琳的意思,仿佛,哪怕隻是名義上的,她也極尊重他這個“男主人”的身份。

周濂月請菲傭煎了一份牛排,就黑咖啡草草地解決了午餐問題。

他坐在客廳沙發上,拿起茶幾上的英文報紙,隨意翻了會兒。

聽見下樓的腳步聲,他轉頭去瞥了一眼。

朱瑟琳穿著長款睡袍,一頭亂發,神形萎靡,宿醉後的臉比死屍還要蒼白。

朱瑟琳打了個嗬欠,注意到坐在沙發上的人,腳步不停,“早。”

周濂月語氣平平:“下午好。”

朱瑟琳往客廳的座鐘瞥了一眼,走到了周濂月對麵的沙發上坐下,雙腿往茶幾上一搭,叫菲傭幫她衝一杯咖啡。

她拉緊了睡袍的領子,歪靠在沙發上,那頹靡的神情,仿佛是捱不住宿醉的後遺症。

她又打了個嗬欠,“你怎麼過來了?難道我睡著的時候,我們家裡又死了誰?”

周濂月點了支煙,緊接著自一旁的公文包裡抄出幾份文件,往朱瑟琳麵前一扔,“看看。條件不滿意可以商量。”

朱瑟琳瞥見“離婚協議書”幾個字,無甚意味地笑了聲,彎腰,拿起文件,仍舊歪靠著,打著嗬欠翻看,那上麵周濂月已經都簽過字了,“……蠻慷慨的。我沒什麼意見啊,隻要你能說服我大哥。”

周濂月平聲說:“當然。這是我下一步要做的事。”

菲傭端上咖啡,朱瑟琳雙腿從茶幾上放了下來,端起咖啡啜飲一口,抬眼打量著周濂月,“我聽說你為了一個女人違約,還把合作夥伴送進了看守所,還以為人家開玩笑。”

周濂月掀了掀眼,沒做回應。

“是什麼樣的女人?”朱瑟琳笑問。

周濂月語氣很淡,“我以為不過問私事是我們心照不宣的規矩。”

朱瑟琳誇張地聳聳肩,“僅僅隻是好奇,OK?你不要反應過度。”

此時又傳來腳步聲。

二樓中庭平台那兒,出現一個金發藍眼的年輕男人,隻穿了一條褲衩,一身結實的腱子肉。他雙臂靠在欄杆上,輕佻地吹了聲口哨,“Celine,come up here!”

朱瑟琳衝他一個飛%e5%90%bb,說隨後就到。

她將杯中咖啡飲儘,又打量了周濂月片刻。

兩人結婚,純粹的利益聯結。

婚禮舉辦之前,兩人甚至都沒見過麵。

朱瑟琳不願意回國,婚禮是在溫哥華辦的,人很少,隻邀請了圈內的故舊親朋。

甚至沒有儀式,隻有在自己宅邸後花園舉行的簡單的酒會。

因為這樣的聯結,交換誓言和戒指,乃至當眾kiss,不免會變成特彆可笑的滑稽戲。

而婚禮當晚,朱瑟琳甚至都不曾留宿家中,酒會一結束,就跟自己彼時的男友一塊兒離開去酒店了。

她當然不是有意“羞辱”,但這行為無疑直接墮了周濂月的尊嚴:好歹是名義上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