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沒有變小,奚念知趴在芭蕉葉做成的被子角落歇了會兒。
她知道,這樣是遠遠不夠的。
其實,她並沒有信心能把灰狼醫治好,她也不懂為何要在一匹狼身上浪費那麼多精力和時間,可人生在世,哪有每件事都要說出個信誓旦旦的理由?
歇了半晌,奚念知歎了聲氣,冒雨前行,去黑漆漆的森林找草藥。
她雖然不是獸醫,但止血消腫的藥草應該都能通用?
且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奚念知跑上跑下,腿都開始打顫,雨勢漸小時,她帶回魚腥草九裡香血絲羅傘等草藥。
一一嚼碎敷在灰狼傷口,這番折騰,已經深更半夜。
奚念知腮幫子都咀嚼累了,它躺下歇息,一雙眼睛盯著灰狼瞧。
她在非常慎重地考慮一件事情。
動物們天生就會用唾液為自己療傷,可灰狼都半死不活了,它自然沒辦法%e8%88%94舐傷口。
她要為它代勞嗎?
腦袋枕著兩隻前爪,奚念知猶豫不決。
區區一匹狼,不用犧牲那麼大吧?
用舌頭%e8%88%94多惡心呀,雖然她現在是一隻貓,可靈魂好歹是人。
輾轉反側換了許多姿勢,奚念知長長歎氣,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e8%88%94還不行嗎?
芭蕉葉片她沒有挪開,雨天陰冷,葉子可以稍微起到保暖作用。
奚念知忍著胃部不適,以及骨子裡的尊嚴,慢慢伸出舌頭,試探著%e8%88%94了%e8%88%94灰狼的腹部。
還好,雨水給它洗了澡。
不然一身臊氣她死都不會下嘴的。
唔,一旦下嘴,她就發現這好像也不算太大一回事兒,慢慢%e8%88%94完它傷口,困到極致的奚念知便在灰狼身邊蜷縮成一團沉沉睡著了。
第二天,天晴了。
鳥兒在枝葉間嘰嘰喳喳,奚念知身上的皮毛已經乾透,但因為是捂著乾的,有股特彆難聞的味道。
嫌棄地聞了聞自己,奚念知煩躁地掀開蓋在灰狼身上的葉片,好吧,它身上的那股味兒更濃。
伸爪碰了碰它身體,奚念知眸中嚴肅。
果然,她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灰狼發熱了。
靜靜思考了會兒,奚念知重新給它%e8%88%94了一遍身體。
這次,她將它從頭到尾%e8%88%94了個遍,尤其是耳朵那兒,希冀如此能稍微降降它身體的熱度。
哎,難過地望著毫無意識的灰狼。
奚念知暗暗腹誹:這是個燙手山芋啊!
然後吧,她現在必須得去找吃的和草藥了。
沒有這兩樣它必死無疑,可是她若走了,會不會有彆的動物趁虛而入,把灰狼一口一口吃掉呀?
糾結地蹲在原地,奚念知換了個思路。
她如此柔弱纖細還嬌小,就算死死守在這兒,也打不贏森林裡大多數的動物?
豁然開朗,奚念知用爪子拍了拍灰狼腦袋,衝它耳朵喵喵兩聲。
呐,小灰,喵大人我去給你尋找食物和草藥了,今天要好好努力不被吃掉好嗎?
再無顧慮,奚念知轉身就跑。
先找了草藥,再摘了幾個野果,奚念知悲哀的發現。
她如此柔弱纖細還嬌小,怎麼打獵?
悻悻回到駐紮地,她把果肉嚼碎,用兩隻爪子暴力扒開狼嘴,將碎果肉使命塞進去。
塞是塞進去了,但它沒有吞咽。
奚念知靈機一動,嘖,不如下山偷雞蛋吧?
咳咳——
想起兩日前,她與灰狼在一個月圓的晚上的初次見麵,便有些忍俊不禁。
雞蛋啊雞蛋,想不到她也淪落到要去偷雞蛋了。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義正言辭地指責灰狼。
怨念地在磨著爪,奚念知悲慘兮兮地想。
第九章
祁景遷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跟攤肉泥似的,任“人”擺布。
一會兒像是被浸在水裡泡,一會兒像是被架在火上烤,還老有把不甚柔軟的小刷子在他身上刷來刷去。
這是要吃烤狼?要不要那麼饑不擇食啊?
他惶恐地努力睜開眼睛,拚命地努力睜開眼睛,試了一次又一次,終於叫他給成功了。
迷迷瞪瞪望著金黃色的龍紋床幔,床頭懸著兩顆麒麟鏤空銅球,祁景遷知道,那裡頭放著時令乾花,宮女們常收集的是桂花玫瑰臘梅桃花一類。
想坐起來,渾身不得勁,“嘶”了聲,直挺挺倒栽下去。
“皇上?哎呀,是皇上醒了,來人啊!快來人啊!”尖利的嗓音響起,從而引起一係列慌慌張張的動靜。這場麵,倒不像素來有規有矩的婢子太監們,很像洪家村的婦女們在喊:“哎呀,周家媳婦兒要生啦,快來人呀,燒熱水,快快快!再拿剪刀,快快快!”
短暫出了會神,焦切的深淺腳步聲逼近,旋即是一疊聲哭喊。
聽得眉頭簇起,祁景遷努著眼瞧自己。
是了,胳膊是人的胳膊,指甲是人的指甲,他現在這張臉想來也不是狼的臉了。
“朕……”嗓音似乾涸裂口的貧瘠土地,祁景遷索性拿眼張望四周。
寢宮裡的一桌一櫃本都該是他熟悉的一切,可不知為何,卻有些陌生得教他說不出話來。
“皇上。”站在最前頭的太醫院院使奚崇震驚欣喜地望著他,“請容許臣為您搭脈。”
祁景遷定定看他一眼,是默認的意思。
跪伏在榻邊,奚崇認真把脈,他麵上不便露出太多情緒,但心裡像是一鍋攪亂了的雜粥,很不清明。
脈象居然沒有任何變化?除了虛弱些,這和之前那個正正常常健健康康的皇上一模一樣。
昏迷期間,皇上一直如此。
是了,若非如此離奇,又怎會令他們這幫素有經驗的禦醫們束手無策?
讓婢女端杯溫水給皇上潤喉,奚崇慚愧地站在旁側,頭耷拉著,眼睛掃著地底。
潤了潤喉,祁景遷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沙啞著說:“奚院使不必自責,朕恐怕是因為……”
話語頓住,他眸中劃過一絲震驚,仿佛遇到了匪夷所思的事情。
頓了頓,祁景遷再度嘗試啟唇:“朕的病情應該是因為……”
說不出來?
金焰狼、魂魄轉移,但凡他昏迷期間的遭遇,所有一切的一切,他竟沒辦法告知旁人?
整個僵住,祁景遷眸子裡滿是肅穆和質疑。
難道這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是黃粱一夢?
不對,怎麼會是夢呢?
關於這個神奇荒謬的故事,他連隻言片語都不能敘述,不正正證明了它確實真真切切的存在著?
突然,“砰”一聲,太醫院院使奚崇猛地沉聲跪地:“皇上,臣有罪!請皇上治罪!”
他這一跪,身後的禦醫宮婢黑壓壓跪了一通。
良久,祁景遷無奈歎氣:“起身,你們都儘力了。”又神色倦怠說,“你們都先下去吧。”
眾人魚貫而出,寢宮寂靜無聲。
屋子裡縈繞著淡淡的熏香,祁景遷微眯著雙眼。
他這是死了嗎?“他”指的是灰狼。
傷勢慘重,又逢天公不作美,灰狼怕是在劫難逃。
祁景遷首先想到的是那一窩狼崽,其實他與它們也不過相處短短七八日的光景,要說感情有多深厚那是假的。
腦子裡緩緩浮現它們的模樣,親昵的,憤怒的,依戀的……
搖頭揮去畫麵,祁景遷不知是否應該感到慶幸,畢竟他終於不用再做那便宜“奶爹”,也不用日日啃著野果青草果腹。
那段悲慘兮兮的日子,恐怕是他此生最黑暗的時期!
不多時,太後駕到。∞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免不得又是一番哭哭啼啼。
祁景遷被情緒渲染,也很悲戚。
末了,太後握著他手說:“皇帝,上次木蘭山春獵,你應該有瞧見那幾位姑娘們,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選?幾日前,哀家讓欽天監推算了良辰吉日,下月初八便是個極好的天道。哀家想著,皇帝倘若有了合心意的人選,就……”
祁景遷叫了聲“母後”,淡淡打斷她的盤算。
母子間好不容易升起的溫情逐漸冷卻,祁景遷嗓音不疾不徐,恢複以往的沉著:“此事不急,以後再說。”
“怎麼能不急呢?”太後欲言又止,拾起帕子拭淚。
沉默片刻,祁景遷緩和語氣說:“等朕休養一段時間再立後不遲。”
“好吧!皇帝說得也對,是哀家有些著了急。”
“母後也是為朕操心,朕都明白。”
“那皇帝好好歇息,哀家不打攪你靜休,要記住,身子一旦有什麼不適,一定要傳禦醫們,他們都值守在外間。”
“是,母後慢走。”
珠簾拂開,人影消散。
寢殿恢複沉寂,祁景遷盯著滿屋死物,突然有些懷念起那些濃鬱的綠。
身為皇帝,他這場病大概是嚴重了些。
膝下無子,情況大概是更嚴峻了些。
也虧得衝喜這種不上台麵的事情都上了門道,祁景遷默默閉上眼,暗想,灰狼已經死了,難道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做人有做人的責任,做狼有做狼的義務。
姑且就先當是一場夢吧!
太後這般著急,其實也是害怕他的病情引起朝中震蕩。
順從地喝下中藥與雞湯,祁景遷又讓老太監攙著他走了幾圈活絡筋骨,這才重新躺到床上歇息。
他睡得不是很深。
靈魂似乎有知覺,但又看不見清晰的畫麵。
恍惚中,小刷子又兢兢業業地開始刷他了。
從頭刷到尾,裹著溫暖的濕意,柔柔撫過他的雙眼、鼻子,然後是耳朵。
濕濕黏黏的,暖暖癢癢的,透著股認真勁兒,祁景遷的一顆心莫名其妙被刷出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刷完身體,他的嘴被毛茸茸的東西撬開了。
帶著腥味的液體猛地灌入他口中,祁景遷要吐,嘴卻被死死摁住。
抗議無效,他憋屈地無可奈何地咽下去。
心想,自打被黃狸貓和鼴鼠欺辱後,他對自己的定位真是越來低賤了。
這一夜,祁景遷睡得很是舒坦。
鳥兒啾啾%e5%90%9f唱聲中,他睜開了雙眼。
明黃的床幔提醒他這裡依然是皇宮。
揉了揉額頭,祁景遷望向屋內,明明沒有擺置新鮮花草,他怎麼像是聞到了植物與泥土的清香?就像仍然身處在那座遮天蔽日的原始叢林似的。
昏迷多日,積累的朝事需要處理。
宣幾位重臣入宮覲見,祁景遷讓他們口頭陳述。
緊著重要的決策給了批複,剩餘事情祁景遷全權交給他們,便讓人攙著去了通天閣。
通天閣收集了許多古往今來的書卷,是單單針對皇室的專屬“書閣”。
在民間,傳言睿侯爺的書錄閣藏書三萬餘卷,是唯一一處與通天閣比擬的“藏書館”。祁景遷未登基前慕名去過幾次,確實旗鼓相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