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鬨事了,但轉念一想,他們一個是黃啟良看好的寒門貴子,一個是陳澈的親兒子,皆是受益者,此時隻怕悄悄兒的全躲起來,裝死,等著事情過去了吧。
是以,轉身跟上車,她便往神武衛送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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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錦棠離開後不久,葛青章一襲青衫洗的乾乾淨淨,昨夜特地漿洗過的袍子上一絲皺褶也無的,出現在了這條街上。
他走到一戶青磚砌框,古木為門,與對麵朱門錦戶,獅石鎮首的旭親王府完全不同的人家門前時停了下來。
旋即有個門房一溜煙兒跑了出來,笑道:“居然是青章少爺您來了,咱們閣老才去太廟拈完香回來,正等著您呢。”
葛青章點了點頭,跟著門房就進了內院。
黃閣老就在正房的廊廡下坐著吃茶,與下屬交待事情。
“殺人是神武衛的事兒,與咱們無關。”黃閣老笑眯眯的,像尊菩薩一般坐在躺椅上搖扇子:“又不是什麼流民亂黨,文弱書生而已,殺他們,不比砍白菜更容易?”
屬下官員道:“終究是人,還是讀書人,林指揮使怕殺了之後,禦街上血流成河的,叫百姓看見了不好。”
黃閣老似乎也極為為難,默了片刻,說道:“那你就吩咐下去,讓順天府所有衙役捕塊一律出動,幫神武衛處理屍體,把五城兵馬司的袁晉也叫來,叫他儲水洗街。”
他抬眼見葛青章進來,笑著說道:“青章,快坐。”
葛青章於是坐到了他對麵。
黃閣老笑眯眯的,又胖,襴衣敞衫,搖著蒲扇,就跟尊彌勒佛似的。當然,他也有彌勒佛的智慧,比如說獨具青眼,就看上了葛青章這麼個好苗子。
“杏榜第一,老夫這杯茶得提前恭喜你,金殿穩拿第一。”黃啟良說著,主動端了茶上來。
葛青章欠腰接過首輔遞來的茶,說了聲不敢,恭恭敬敬飲了一口,放到了桌子上。雙手搭膝正襟而坐,說了聲不敢。
黃啟良勾唇一笑,道:“你方才也聽見了,今夜未上榜的舉子們不服,要於禦街鬨事兒,你有認識的同年,就叫他們避開些,朝廷於這些亂黨們,向來都是決不留情的。”
“真的,鬨事的舉子們就要全部都殺掉嗎?”葛青章問道。
黃啟良笑的愈發慈詳:“青章啊,他們是你進階的阻力,也是些讀書讀朽了腦子的祿蠢,不足掛齒。一將功成萬骨枯,你終將要踩著他們的屍骨,榮登金殿,摘得狀元。”
葛青章聽罷,遲疑著點了點頭,再略應對了幾句,轉身出了首輔的家。
待他出來,於首輔家的門上站了片刻,便往羅錦棠的錦堂香酒坊而去。
酒坊的隔壁,是座客棧,名叫登高。
登高客棧中住著大批的舉子,也一致商議定,要於今夜集體到禦街抗議。座主門生,沆瀣一氣,他們要抗議科舉中的這種不公平。
而葛青章和陳淮安,都是這種不公平的實際受益者。
葛青章覺得分外慚愧,從科考開始,他就一路拜先生,拜座主,實際上文章是其次,他是叫這些對他另有青眼的人們提攜起來的。
但提攜可不是白白提攜,等他做了官,最終得要給他們以實際的報酬,而他自己,當然也就愧對了當初離開葛家莊時曾許下的,想要報效朝廷,回饋蒼生的願望。
所以,他甚至連腿都邁不開。
酒坊的門前站著一個男人,眉剛目毅,寸長的胡須,一件青灰麵的交衽布衣,單負著一隻手,就站在酒坊的門前。
這當然是陳淮安,他道“這是我唯一能跟你說的,上輩子,你雖說不曾同流合汙,但也不曾挺身而出,為舉子們而抗議過。
做為會試的榜首,葛青章,你隻要也能走出去,有你,有我,就能改變如今的困境。”
葛青章上輩子並不曾站出去為舉子們抗議過,也是因此,不曾受到舉子們的牽連,才有金殿第七的傲人成績。
至於陳淮安,他的親爹就是次輔。
他自己也是朋黨壟斷科舉的受益者,可他居然要挺身而出,為這種不公正而抗爭,甚至不管自己是否會因此就丟了那個來之不易的進士名額。
葛青章長舒了口氣,一手挽上陳淮安的手,道:“那咱們就上吧,成則高官厚祿,敗則身敗名裂,我跟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 淮安要乾票大的,這一票乾完,估計就有肉吃啦,2333
第135章 手下敗將
這時候, 錦棠親自押車,已經到神武衛的大門外了。
天子麾下, 或者說太後麾下, 上十二衛。
英武衛由英國公郭崎統領, 掌長江以南的兵備防衛,驍騎衛由恒國公劉鶴所領,掌漠北兵事,除了這兩衛之外,便是神武衛了。
神武衛除了掌河西兵事,還兼管京城防戌,既有遠兵,又有近衛, 所以林欽雖說尚且年青,於朝堂之上,卻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視的一個。
神武衛的衙門高築, 門前不擺石獅, 反而是豎著一麵蕭牆。
這麵蕭牆通體以黑色大理石砌成,中間豎著一隻浮雕而成的天狗,其形樣, 是正在吞月。
天狗吞月, 是個很可怕的場景, 尤其,整片蕭牆之上,唯有狗的隆廓, 以及那半枚月亮是圓的,就更可怖了。
不過,比這還可怖的是,錦棠上輩子曾聽林欽說過,那一條天狗是用神武衛曾經戰死的將士們,一人身上一塊骨,打磨而成的。為著這個,上輩子錦棠過神武衛,都要遠遠兒的繞道,不過如今為了生意,也隻能硬著頭皮進了。
車自然得從神武衛的後門入,等在門上接應的名叫吳七。
這孩子錦棠識得,眼靈心巧,上輩子一直幫林欽跑腿兒,直到她托他給陳淮安買墓%e7%a9%b4,然後便叫林欽給生生兒的,杖死了。
吳七遠遠兒跑上前來,迎上錦棠便道:“可是羅娘子?庫房早已騰空,就隻等著您的酒了。”
整整五輛大車,上麵一排排架滿的全是酒壇子,錦棠跟著吳七,走到專門出入車馬糧餉的後門上時,便見還有衛兵想要上來阻攔。
吳七到底是指揮使的親兵,遠遠伸著一隻手,甚話也不說,指著幾個衛兵道:“指揮使的東西,你們莫不是瞎了眼了,還不趕忙喊人來卸?”
幾個衛兵連忙的,去喊人了。
這時候吳七才道:“羅娘子請隨我來,這七百壇子酒的銀子,我替你一手結清了吧。”
錦棠還是頭一回進神武衛這院子,隻瞧著四處無人,雖說光天化日的,卻也是暗森森的陰寒。指揮使的公房,錦棠聽林欽說過,說在第二進,右側廂房最中間的一間。
而此刻吳七帶著她去的,恰就是指揮使的公房。
就在她上台階的時候,便見有兩個武將從指揮使的公房中退了出來,感覺林欽像是在的樣子。
錦棠駐了步,道:“阿七,我不過送趟酒,你就在此處把銀子給我結了就好,您家指揮使,我就不見了。”
當日在旭親王府,林欽在關鍵時刻不曾替小皇子出頭,過後,親自押人回宮。
但是錦棠托人打聽過,如今非但黃愛蓮,便那薛才義也還活的好好兒的呢。
錦棠雖也能理解林欽的立場,但心裡還是過不了那個坎兒。
林欽,她是真的不想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咱們指揮使今兒不在,他特地留下小的辦您的差事,這銀子,小的必須結給您。”吳七說道。
這孩子上輩子待錦棠格外的好,而且說話可靠,就是性子有點直,他既說不在,那林欽當是不在的。
錦棠踏上台階,便聽其中一個武將忽而莫名其妙說了句:“那幫書生也是活膩歪了,合該有今日。”
錦棠進了公房,裡麵並沒有人,吳七送了一杯茶進來,安頓著錦棠坐了,轉身,於公案後的抽屜裡取了張銀票出來,遞給錦棠,笑道:“銀子是咱們帳房一清早兒送過來的,向采買買辦這等事兒,咱們指揮使大人隻需知曉一聲也就罷了,不過羅娘子這一筆數額巨大,為了好作帳,您得替小的書個收執才行。”
錦棠做生意,自然是帶著收執的。
收執,上麵要羅列清楚酒的品項,數目,以及何日灌裝,何種口味,除此之外,還要壓上錦堂香的章子做騎縫,一份錦棠自己收著,另一份,則給買家作留存。
錦棠欣然接過筆,填上字數,旋即,以桌上的戒尺壓著騎縫,把一半撕了下來,遞給了吳七,笑道:“阿七哥,銀貨兩訖,若還有問題,記得到錦棠香來找我。”
她將收執推了過去,便見桌子上攤著一張軍事圖。
這圖名叫《京畿防衛圖》,因林欽基本管著整個順天府的護戌防衛,錦棠上輩子見的最多的,就是他對著這張圖了。
圖上有一枚枚的圍棋黑子,押在每一處路口,而所圍的,瞧著恰好就是禦街。
林欽擅棋,琢磨事情的時候也喜歡用棋,專執黑,布防,調兵遣將,也是喜歡用黑子先演習一遍。
上輩子的今夜,神武衛聯合順天府衙,並五城兵馬司,連夜剿滅鬨事的舉子們,屠殺了舉子將近三百餘人。
錦棠一隻記得陳淮安當時抵著她的額頭哭,說自己真的以為就隻是把舉子們驅趕出去就行了,沒想過他們會殺人。
所以,當時身為順天府的府尹,他抱著拳,一身的江湖道義氣息,還哄著舉子們說:“諸位,你們都是天之貴驕,讀書人,能講理就不能鬨事兒,隨著我,咱們找個地兒,皇上自會出來,也自會給大家一個說法。”
然後,他把人集中起來,交給神武衛與五城兵馬司。
但這些人將舉子們儘屠,清洗街道,待到次日一早,禦街乾乾淨淨,連根雞毛都沒有,太陽照常升起,朝臣照樣入宮,三百多條人命,連個水花都沒有激起來,就那麼消失了。
也許他們的家裡,還有眼花的老娘,還有待哺的孩子,還有望眼欲穿的妻子。可十年寒窗,他們至死,連屍骨都未還鄉。
既是林欽在布局,那麼上輩子動手殺人的,會是林欽嗎?
是他主持了那場屠殺,最後讓整條禦街血流成河的嗎?
錦棠目光依舊在那張圖上,而吳七捧著她的收條,轉身越過一道又一道的門檻,隔著兩進屋子,林欽一襲褚色襴衫,就在窗邊站著。
見吳七進來,他接過那份收執,與自己手中所持的,一張頁麵已然泛黃的信紙並到一處。
那信紙上寫著:“大年三十,日/入時分,陸府門外四十二步處,野馬驚走,陸恪被撞。”
四千二,四十二,字跡幾乎一模一樣。
而且,一般人書信的時候,都是一氣嗬成,唯獨這封信的中間有斷點,每一句中間都要停一下,這是一種洋人傳教士式的書寫法,兩封信都是一模一樣的。
這就對了,當初千裡路上寄信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