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急?”
尹崇月何等聰慧, 立即理解了盧雪隱的意思。
他要的就是守株待兔, 以自己為誘餌,捉下這些人給皇帝看, 來得人越多越能證明他是無辜的, 因為盧霆陌也被抓了,為什麼這些逆黨烏泱泱都跑來救還沒落罪的自己, 卻不去救真正已經定罪要被殺頭的主犯?
蕭恪又不是傻子。
她回到宮中第一件事, 便是告訴先一步回來的蕭恪, 盧雪隱說自己不是逆黨,皇上你又不會相信, 我就不重複強調了, 但是可以借這個機會看看誰要興風作浪, 守株待兔便能等到線索從天而降, 何樂而不為?
蕭恪也恢複了往日的鎮定平和, 沉默半晌, 答應了她。
“隻是你要幫朕辦一件事。”蕭恪說道。
尹崇月有點惴惴不安, 一般來說, 蕭恪對她稱“朕”時, 便是要她當個聽話的臣子, 她沒有拒絕餘地。
“朕有話想讓你去問問太後。”
“是關於先皇的事麼……”尹崇月大概知道蕭恪想知道什麼。
“事到如今朕才知曉, 太後所知遠甚於你我。有些事隻能從她處得知了。”
從蕭恪處離開至寧壽宮這一路,尹崇月心事重重,每走一步都是滿心疲憊。原本輕快的心情全都不見,隻覺得自己仿佛被看不見的浪尖推至天高,卻仿佛即將摔下來,毫無安全感可言。
但見到徐熒真那一刻,她還是本能打起精神擺出戰鬥狀態,行禮都十分雄赳氣昂。
“你是替皇上來的吧?”
徐太後當然知道她的來意,適才蕭恪已經和尹崇月講過自己之前與太後的一番對話,因此尹崇月並不意外:“有些話,皇上不方便來問太後,便隻能我來了。”她和徐熒真你來我往這些回合,也不必裝模作樣了。
“大理寺死牢的事,你們已經看過了?”徐熒真說這話時格外平靜。
尹崇月點點頭道:“觸目驚心。”
“其實皇上大可不必憂心,此事先皇也是在永寧之變後才接手下光宗曾用過的密牢。”
徐熒真的話倒像是真的不放在心上,而尹崇月卻有點驚訝,先皇把徐太後當做棋子,卻這也告訴她麼?
似乎知道尹崇月的疑惑,徐熒真淡淡說道:“你如今也常伴帝王左右,自然知道天威難測,但難測並非不可測,如果不是你甚知他意,他又怎麼會讓你來問我這些?不過你們不必擔憂,我隻是知道但並未親眼見過,如今知道的,或許還不如你們多就是了。”
“太後在宮中多年,自然明白,你知道多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認為你知道多少。”尹崇月總覺得有點怪,太後應當知道盧霆陌被抓,她居然真的沒有任何觸動麼?
“就算把我送進密牢,我也不會說出更多。”
“憑太後的指引和那一支釵環,我知道不少舊事,我平生不愛欠人人情,所以今日索性就還給太後。想必太後已經知道盧霆陌被抓且定罪的事情,如果您想從旁相助,眼下就是最好時機,隻要在這時告知皇上更多舊朝之事,他也會聽太後一言。”尹崇月起身不知道蕭恪會不會這樣想,但此事爭取到太後對他們來說是極為重要的。
“他被抓又關哀家何事?”徐熒真看向她,“難不成你和皇帝覺得是個逆黨便與哀家有關?”
“可是,盧霆陌如今已定了謀逆大罪正被關押……你……不想救他麼?”
徐太後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向尹崇月,這種目光不是驚慌或是羞憤與傷痛,而是真真正正的驚詫:“我為什麼要想救他?”
“你們不是……青梅竹馬,曾經有過婚約?”這次輪到尹崇月也詫異了,難道瘋子也會騙人?
仿佛是明白了尹崇月這樣發問的緣由,徐太後竟笑了出來。尹崇月說不好這個笑容的意味,這明明是個鮮妍姣麗燦若朝陽的笑,但卻滿是諷刺和戲謔的氣息,徐熒真那麼不愛笑的人,如今真的笑起來,尹崇月卻寧願她板著臉。
“那麼,貴妃,哀家問你,你是覺得,但凡與你有過婚約的人,便都是兩情相悅麼?”笑夠了的徐熒真凝視尹崇月道,“你真是很奇怪的一個人,有時候明明那麼聰睿有識,但有時卻天真恍若少女。”
“我本來就是少女……”尹崇月自己都知道這抗辯極為無力,但又忍不住說出口。
徐熒真用一種近乎幸災樂禍的語氣說道:“你與皇上也是緣定今生,那麼你入宮之前可曾對他傾心相許過?”
尹崇月啞火了。她很少有說不出話的時候,此時卻真真正正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她和蕭恪兩個人,完全是靠著先皇與國師兩個人的籌謀聚在一處,哪有什麼緣分,全是算計。然而她們二人卻努力給自己找了個至交親友,憑借比緣分更可靠得多的感情凝結在此,結下深厚友誼。這些話當然是不能和徐太後講的。
她自己也是個棋子,哪有底氣去和太後回嘴這個話題。
“你看似每天歡欣愉悅,其實卻不開心。你自幼隨國師鬨中取靜,修行讀書,又可自由來去遊曆各地,那時你過得是什麼樣的神仙日子?你此時過得又是什麼戰戰兢兢難於言說的生活?並不是有過婚約……甚至是真做了夫妻,就會突然有情有義此誌不渝。你比我更清楚自己心中所想,但你卻不敢說。”
徐熒真即便說這樣狂妄偏執的話,也仍然是端莊的,但尹崇月卻在她眼中看出一種憤世嫉俗的厭惡,那種對紅塵不耐的鄙夷,對一切都毫無眷戀的嗤哂。
徐熒真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尹崇月站在她的宮中,麵對這個人,卻陷入迷茫。
送客前,徐熒真用她獨有的平淡語氣對尹崇月說道:“我與盧霆陌並無真情,入宮前的婚約,不過是令一紙肮臟的交易。其實與誰的婚約,都非我心所向。貴妃曆來以賢良聞名,還是少看些才子佳人兩情相悅的話本戲說,多想想自己如今處境與我當日有何不同的好。”
尹崇月忿忿想,當然是不一樣的!我和蕭恪雖說亂點鴛鴦譜緣起是不太搭調,但如今也算漸入佳境,不比你和先皇要好到哪裡去!
她帶著一肚子氣回了蕭恪那裡,將話一五一十轉達,連蕭恪也皺起眉頭,不知該從哪裡說起了。
“我倒覺得太後沒說謊話。”尹崇月雖然不爽太後對她的評判,但心中仍然認可方才的對話,“隻是我有一事很是奇怪。”
“我知道你奇怪什麼。我也一樣。”蕭恪沉%e5%90%9f片刻說道,“其實她本可以在先皇殯天後自請離宮的,找個修行什麼的借口都沒有問題,可她還是選擇留下,我以為她是為了徐家繼續站在權力中心,但如今看來卻未必。她提醒你去見姚思延和去大理寺,明麵上好像讓你陷入危險,可實際上卻……卻好像助我們更進一步接近真相。”
尹崇月與他心有靈犀,不住點頭道:“正是!不然她又乾嘛和你先提密室的事情,很是怪異。她好像並不介意輸贏,隻是……好像很是享受。”
“一時半會兒看不清,便不去想了。我有一件事要說與你聽。”蕭恪又換了尋常的稱呼,人也不似剛才那麼緊繃,“你說得沒錯,果然有人來救盧雪隱了。”
“我說什麼來著!”尹崇月立刻撫掌,“我怎麼會騙你!”
太後不管盧霆陌,她是不能不管盧雪隱的!
見她如此激動,蕭恪也忽然覺得好笑,方才一個人他想了許多,也知此事有異,不能妄下決斷引起朝野混亂,如今樞密副使被關在牢中已是人心惶惶,加個罪名容易,但隻怕自己就成了任人擺布的蠢貨,好像彆人怎麼牽著鼻子就怎麼走,這種感覺令蕭恪格外憤怒。$思$兔$在$線$閱$讀$
“我其實知道,此事盧雪隱未必就真有罪過,哼,他的罪是覬覦君妃不講臣節以下辱上萬死不辭!不過這個罪咱們就先放放……說說眼前的事情好了。我已經想好下一步要怎麼做了。”
“皇上,我大概猜到你要怎麼做的,可是……你真的敢拿盧霆陌開刀嗎?”尹崇月有點猶豫,“我覺得,好像很多人都不希望他死的。畢竟曾經他家的案子也是光宗之誤……留下個活口不容易,雖然他有死罪,然而若是真加以刑律,怕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蕭恪極為驕傲地冷笑一聲道:“我當然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彆人妄圖裹挾我當我是個傻瓜,所以這次我偏偏不能讓他們如願!亂黨定然此時盼著朕殺了這兄弟倆,然後再給他們好的由頭鬨事,朕就偏不,朕還要說這是個誤會,盧霆陌根本沒有襲擊你,也沒有參與禍亂,完全是被人懵逼,光宗之錯朕不會再犯。朕已下旨,明日宣兩兄弟入宮,朕要好好嘉獎他們是忠君之後。”
尹崇月聽了這些忽然意識到,蕭恪成長了。他原本就極為明思有慮,亦是心機重壘腹有韜略,而在見過密室,知曉了許多舊日秘辛後,他整個人愈發像個真正的皇帝。
可是她的心卻有種涼涼的傷感,好像有些東西再也難以尋回,隻能任其遠走,默默相送。
第43章
◎“不過很快皇上也會以天下至尊至貴的身份,嘗到百口莫辯的滋味了。”◎
皇上要召見盧霆陌的消息傳出去, 許多大臣都很疑惑,事情到了這份上還有轉機?大家都已準備好朝堂又要鬨起血雨腥風,誰料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大家都在等此次召見的結果。
是日,蕭恪命尹崇月坐在天章殿書屏後靜聽。
她雖然正襟危坐, 可手指不斷纏繞, 心中緊張, 這次問話很可能決定盧雪隱的命運, 她希望盧霆陌多想想自己坑了的弟弟,少說兩句。
陳麓將盧霆陌帶至天章殿內後便遵旨撤出。隻是他與薛平二人守在門口, 都十分戒備。雖然知道皇上要問的事或許涉及過往謀反與朝中之人, 能少聽還是少聽的好,然而隻留皇上一人在內, 是否略有危險?
天章殿並非雕梁畫棟的華麗之宮, 頗有前朝古雅之感, 鶴爐內也不燃龍涎金屑等濃鬱名香,隻有白樟清香猶如霧靄般繚繞。
尹崇月微微側著身, 隻看得清一點人影, 但即便這一點也能看出盧霆陌實在太像盧雪隱了。
“朕知道你們會在這個時候去救盧雪隱。”蕭恪根本不想和他客套, 語氣裡都是冰冷的意味, “他是冤枉的, 對麼?為了你們永不可能實現的大業, 你連親弟弟都要陷害, 當真是令朕欽佩。”
盧霆陌不止與盧雪隱長相肖似, 說話那種沉著的意味都十分相像, 他平靜道:“吾弟並不知道光宗與先皇究竟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 蒙在鼓中, 竟還未仇人效命。”
如果在平常,聽到彆人這樣說自己父王,蕭恪早就火了,但如今的他已非昨昔之君,聽到這些竟然也還是能沉靜如水。
“他,不隻是他,還有其他那些在光宗一朝遭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