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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貴妃禍國實錄 烏鞘 4217 字 6個月前

第6章

◎尹崇月感慨,這就是欽天監給自己選得吉日。◎

行穗禮當日,儀仗從宮城出發時天氣尚晴,不知何時,遠處一線似的陰雲奔至隊伍頭頂,黑壓壓沉下來半邊天。

尹崇月感慨,這就是欽天監給自己選得吉日。

她坐在行鑾的雀車內,起初以為是車過官道的聲響,後來才聽清是雷滾,好像老天想進來坐坐,於是不停敲擊覆有華絹的鑾車高頂。

行至三清穀口,大雨終落,雖是正午白晝,天卻好似入夜三更,沒有半點光亮的漆黑當中箭雨般灑下如瀑雨珠,穀中原本蔥鬱,卻因修築官道與依山開鑿露頂開龕的三清造像,兩側樹木早已砍伐一空。官道雖是寬闊恢弘,但此時一眾儀仗與護衛避無可避,在大雨中甚是狼狽。

饒是兩隊禁軍還算可以堅持,但隨行太監宮女,以及那些京中貴婦的親隨都已被大雨衝得踉蹌難行,整齊安靜的隊伍逐漸有了低語和混亂的跡象。

尹崇月坐下鑾車忽得停下,正待要問車駕旁隨侍的婢女,卻聽一聲馬嘶與止令。

“勞煩稟告貴妃娘娘勿要驚慌,雨急勢大,隊伍難以前行,不得不稍作休憩。”此次帶隊護送的禁軍殿前司一位剛剛拔擢的都虞侯,他見隊伍這般零落,隻能先叫停去靠近山壁處歇雨,再親自前來通知。

“不妥!”尹崇月猛地掀開簾子,頓時被飛濺的雨水撲了一臉寒意,可她的神情卻分毫沒變。

都虞侯險些馬匹都沒勒住,差點摔下來。按照規矩,他是沒有可能見到貴妃娘娘這般尊貴內宮貴人的麵目,誰料這位貴妃不但半點沒有忌諱,更是將內外之禮拋得一乾二淨,直接掀起簾子朝他喊話,唬得二十來歲年輕都虞侯隔著暴雨即使看不太清貴妃眉目,也還是紅漲了臉趕忙低頭避讓。

“不得停下,接著行路。”尹崇月又用無可置疑的語氣強調。

都虞侯心中略有不解與不屑,倒也理解她婦人之見怕耽誤時辰,於是仍然恭敬說道:“貴妃娘娘有所不知,此地名為三清穀,狹長難行,宮中貴人與京中諸位不善雨中行進,雨勢又大,若有掉隊遺失或是身嬌體貴抱恙,對祭禮更為棘手。今日儀仗出發極早,略微修正也不會耽誤時辰,更何況……”

尹崇月聽他廢話已是心急火燎,極為乾脆地打斷說道:“都虞侯才是有所不知,三清穀地勢縱深,左右兩側為烏行和太蒼二山,太蒼山腹空闊多有洞%e7%a9%b4,內藏數條暗河,小雨無礙,但遇到暴雨是必然暴漲的,水溢出溶洞山體,隻會滑向地勢最低的穀地,正是我們所處的地方。眼下雨勢驚人,雨雲又自西北而來,一時半會兒沒有減弱之勢,萬一暗河水位激漲,衝進山穀,我們才是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無處可逃。”

這番話語速極快,雨點都追不上,都虞侯的腦子更追不上,他張大的嘴裡已蓄進了雨水,隻覺得耳畔嗡嗡亂響,不知道為什麼這位養尊處優的貴妃娘娘竟如此通曉京畿地理與天氣物候,原先的不屑已變成敬服,趕忙重新低下頭道:“娘娘英明,末將領命。”

“快去快去!”尹崇月不敢多停,她與師父進出中京不知走過多少次三清穀,來往客商皆知的事情她也知道,當務之急必須馬上離開此地,因此才不顧禮儀貿然露麵,雖然是大雨,但她和都虞侯為讓對方在雨水爆裂般的傾瀉中聽清,互相喊的嗓門都不小,周圍許多禁軍和宮婢已然見到她大膽舉動,都驚得忍不住朝這裡看,尹崇月這才意識到得趕忙躲回去。

她半個身子已經縮回,卻聽極其尖銳一聲響動,仿若蜂鳴穿破雨幕,剛剛打馬調頭的年輕都虞侯高高揚起馬鞭的手停滯在半空,須臾之後,整個人像是一灘雨後的濕泥,跌滑下馬。

灰方石鋪成的官道上一灘水淤內,忽然而現的鮮紅又忽得被雨水衝散消失不見。

但跌下的都虞侯卻是已經一動不動。

隻聽尖叫聲四下而起,大雨被刺穿得七零八落,打在鑾車上的響動也變得更加沉重且猛烈。

雨滴之間夾雜著箭矢,一時周圍已有數人中箭倒下,尹崇月暗道不好,趕忙拽了隨手能抓到兩個宮婢扯進車內躲避。

這兩個小宮女一時驚慌被貴妃拽住,發現自己進了鑾車,驚恐神情比方才受箭雨的驚嚇更大。

尹崇月不是把尊卑時時放在心上的人,她此時隻有自己和眾人的安危,隨手能撈到一條人命就是一條,畢竟鑾車乃是上等楨楠木打造,箭矢很難穿透,至少能躲一陣。

但很快,她的想法便被宣告敗落。

一陣詭異的熱意開始在車內彌漫開來,原本陰鬱悶濕的冷冽不知所蹤,火光隱約出現在窗外,重重織金的帷幕已被點燃。

尹崇月頭皮都被驚得焦熱,兩個宮女也發覺著火,尖叫連連,她隻得又一手揪住一個,趁著火勢不大再把她們拖出車外,自己也連滾帶爬逃跳下半人高的鑾車。

燃燒的味道和熱流混著冷雨撲麵而來,喊殺聲更是此起彼伏。

有人高叫救命,還有人呼喊“殺幺兒,平天罰”自山穀之上衝將下來。

難道是邰州的匪徒已殺至中京郡?

尹崇月越是危急時刻心思轉得越快,她隱隱覺察不對。

想在這樣的暴雨天點燃潮濕重絹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稍一聞便心下大驚,這是高奴猛火油燒著的味道!

高奴盛產的石脂經過加煉,便是最易燃的猛火油,但這種物事極難獲得,高奴郡離邰州更是千裡萬裡,如此稀罕物怎麼會是一群烏合之眾能拿到手且用得如此趁手?

她隨心中起疑,但此刻實在無暇細想,鑾車已在火海中燃燒,殺下的不明匪徒已斬下不少驚慌亂竄宮人的性命,眼看事態失控,尹崇月脫下禮服厚重的外袍,裹住自己,利落趴在地上大喊:“禁軍聽令!不要分散!其餘活著的人也都朝中間靠!不要亂!擊殺賊寇者,聖上必有重賞!”

四周匪徒聽到指揮的喊聲想尋找聲音來源,舉目四顧卻看不見任何像是方才呼喊之人。

俯臥在地的尹崇月看見不少殺氣騰騰的匪徒都停下來尋找自己,更篤定了心中所想:這些人訓練有素,哪像作亂的流民!

方才失了都虞侯指揮的禁軍雖然一直在頑強抵抗,但事發突然又加之埋伏,已死傷過半,其餘人各自為戰,此時聽到雨中的命令,頓時清明,帶著武器且戰且退,朝燃燒的鑾車聚攏,路上順手救下不少宮人和京中貴婦,都一齊慢慢集中至尹崇月處。

這樣一來大雨掩藏的敵我頓時明朗,而混亂的陣型也逐漸集中,不再好被匪徒任意穿插打散。

尹崇月此時已在地上滾得渾身汙泥雨水,顧不得形象,匆匆爬起胡亂抹了把臉,刀兵之聲不絕於耳,殺伐慘叫到處都是,雖然指令得當,但情況仍然緊急慘烈,她不會功夫,此時幫不上禁軍的忙,隻希望大家齊心,亂拳打死老師傅,幾個宮人能撂倒一個匪徒也少幾分危急。

這時匪徒也回過味來,並排調整陣型,朝正在逐漸聚攏的儀仗一隊殺來,天地最是昏暗之際,大雨更猛,近在咫尺的人也幾乎看不清麵目。尹崇月陡然聽見耳邊極近之處一聲哀嚎,她順勢拔下頭上金簪,刀光一閃,便斜刺出去。~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卻刺了個空。

那人身形矯健,冰冷的刀光轉瞬便至尹崇月麵前,她也不是不怕死,但素來的急智和不知哪生出的勇氣混在%e8%83%b8中一處,激得她飛快匍地,猛撲襲擊自己之人的腳踝,借著濕滑,將那匪徒直直拉倒在地。

她不敢呼喊禁軍救駕暴露自己身份和位置,心下一橫,跪到匪徒%e8%83%b8口,雨太大,這樣俯視距離也看不太清麵目,尹崇月也沒那個時間細瞧,高舉金簪朝匪徒臉上刺去,隻聽極為淒厲的慘叫自身下傳來,匪徒吃痛之際,巨大力量將尹崇月直接掀翻。

近處鑾車短短一會兒便被燒得塌破,高奴猛火油燒儘後還是雨勢占了上風,火已經熄滅,但車體看上去已是一坨焦炭,尹崇月被猛力一甩,整個人都斜砸向鑾車側麵,化為焦黑的鑾車轟然倒塌,冒起陣陣黑灰煙塵。

尹崇月在車墟裡滾了好幾圈,透背而來的熱意令她顧不上渾身劇痛連忙爬起,隨手摸到個保存似乎還算完好的長木,她也不知道是車的哪個部位,徑直朝剛站起搖晃的匪徒砸去,又給他砸倒在地。

這一下她使足力氣,震得虎口裂痛不止,饒是如此仍嫌不足,乾脆再蹦到匪徒身上,用木棍一下下向他腦殼猛砸連錘。

近處幾名貴婦看到此景,深受鼓舞,也擼胳膊挽袖子,朝身邊還剩下的仆從喊著一起幫忙之類的話語,頓時祭祀儀仗剩下不多的人員聲響氣勢就超過了匪徒,幾個平時養尊處優的官宦夫人名門淑媛也都拔簪子的拔簪子,抄鞋底的抄鞋底,總之什麼順手拿什麼,有的乾脆用保養甚好的丹蔻指甲朝匪徒臉上抓撓,一時紅粉圍毆,喊殺震天,許多禁軍眼見此景先是震驚,又馬上激憤勇猛起來,在人數所剩不多的情況下拚殺出一圈餘裕,穩住了險些被衝散的陣型,看上去竟與人數數倍於祭祀儀仗隊伍的匪徒勢均力敵起來。

尹崇月到底是沒有身手,力氣實在夠嗆,打了多下卻仍然沒打死受傷匪徒,那人雖然失了刀劍,但仍然憑借蠻勇捉住她手腕,將她從自己身上再度掀翻。誰知忽然有一聲女子的爆喝,匪徒忽然鬆開手軟綿綿倒地,再沒動一下。

“哪家的姐妹,快起來!”

這聲音來處便是剛才那聲爆喝的主人,尹崇月被攙扶起身,隻見是個矮自己快一個頭的嬌小女子,雨中眉目看不太清,身上雖然滿是汙泥,但仍能看出是穿著命婦服飾,那女子動作很是利落,胳膊肘一拐尹崇月,把她朝後拉了幾步,退到一位正殺敵禁軍的身側。

“多謝……”幾乎脫力的尹崇月此時隻能極虛弱聲音說話,也不知那位頗有俠女風範的夫人聽見沒有,但看那個小小身影又躥出去,幫著身邊一個正被追得亂竄的太監逃離魔爪,身手極為敏捷。

危急之時哪有空歇息,尹崇月也恨不得是提起最後一口氣也衝上去,與那嬌小命婦一同扯住匪徒,但到底她們兩人都不會功夫,又勢單力薄,眼見那位仗義夫人撕扯之中被匪徒推開抬手便砍,尹崇月反應極快,不管不顧地貓腰使足全身力氣朝匪徒撞去。

刀刃落偏,但仍是血腥撲鼻,嬌小命婦手臂頓時鮮紅一片,雨中也看得清晰,而她也不呼痛,見匪徒被尹崇月撞翻,乾脆伸手奪刀,硬生生借著摔倒之勢,給她奪了下來。

尹崇月再次爬起,與那夫人一同握住刀柄,兩人電光火石之間飛快對視一眼,默契已不言自明,兩人同時發力,長刀向下,戳入倒地匪徒%e8%83%b8口,頓時血湧如泉。

這一刀她們都用足力氣,竟將匪徒釘入地麵,再想抽出刀卻是怎麼發力都徒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