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新家,空蕩蕩的,沒有弟弟的,俞季陽沒有來過的新家。

關上房門,用被子蒙住了腦袋。

旁邊桌上,還放著他買給俞季陽的新遊戲機。

哭聲被悶在被子裡,震得他從耳膜到渾身,都覺得好疼。

俞季陽,我真的好疼。

他回過無數次舊家,坐在樓道口等金毛弟弟找回來,拜托物業和鄰居幫忙留意。

弟弟始終沒有找到。

萬律師還有條兩歲的邊牧,一直養在律所裡,接回了家,它也叫弟弟。

這弟弟很聰明。

萬鵬起初不太喜歡它,因為它總是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他。

好像覺得他不聰明。

一直到夏天過完,萬鵬都懷著毀天滅地的心情,在心中一天一天地怒而起誓:

他要恨俞季陽一輩子,直到地球毀滅那一天,他也要持之以恒地恨下去。

不幾日,地球還轉得好好的,毫無毀滅的跡象。

萬鵬在新家裡整理搬來的東西,看到了那本《極限地球》,心裡賭氣堆起來的所謂“恨”,一下散了個乾淨,恨不動了。

月黑風高夜,他跑到俞季陽家樓下,又坐在那象棋“凳”上,眼巴巴地望著樓上。

他發了條消息給前男友:你給我下來,雖然你不是個好人,可我還是喜歡你。

大惡人俞季陽無情地回複他:不好意思,我喜歡上彆人了。

萬鵬精神崩潰地哭著回了家,梅開二度,指天誓日:

誰再去找俞季陽,誰他媽就是狗!

新學期開學,兩周後。

一個晚自習下課時間,市一中門口,馬路對麵。

萬鵬站在路燈下,遠遠地等到了放學的俞季陽。

俞季陽一出校門,就看到了他。

兩人隔著淡淡的秋風,隔著即將滿月的分手冷靜期,目光糾纏在一起。

當時當刻,萬鵬心裡想的是:隻要他對我笑一下,我立刻一邊學狗叫,一邊衝過去抱住他……我懂一百零八種不同的狗叫。

俞季陽收回視線,轉身走了。

第 22 章

萬鵬發了無數次沒用的毒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對前男友恨不起來,又追不回來,很是抓瞎。

一天下午訓練完,萬鵬和高年級體育生吃飯,幾位哥有高興事,點了瓶酒慶祝,攛掇他喝一點,他其實從沒喝過白酒,被哥哥們起哄臉上掛不住,心裡又煩得很,端起杯子就乾了半杯。

吃完飯他還沒什麼事,回了學校準備上晚自習,一進教室就被楊柯問:“怎麼這麼大酒精味兒?”

“哪有。”他自己半點聞不到,到座位上坐了,拿出手機來,忽然控製不住地,很想和俞季陽說說話。

俞季陽,你知道嗎,我到處發了好多尋狗啟事,弟弟都找不到。

它會不會再也回不來了?

你不喜歡我,為什麼也不喜歡它?

你怎麼能不喜歡我?

上課了,他呆若木雞地坐在位子上,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俞季陽的貓咪頭像。

“誰喝酒了?”班主任怒衝衝地在講台上問道,“是誰?主動承認!”

萬鵬遲鈍地抬起頭,舉起一隻手,承認道:“我。”

班主任從講台走下來到近前,批評道:“萬鵬,怎麼又是你?開學多久了,不好好學習也不好好訓練,小小年紀還學大人喝酒……你才十六啊!到底想乾什麼?”

萬鵬被戳到了,噌一下站起來:“我十六怎麼了?我十六到底怎麼了!”

班主任是位女老師,身高剛過一米六零,萬鵬雖是個半大孩子,已經超過了一米八,還是體育生的身形體格,此時又一副將要發酒瘋似的勁頭。

他麵前的女老師登時被嚇得唇色都發了白。

楊柯等人見狀不對,忙道:“鳥哥!坐下!快坐下!彆說了!”

萬鵬:“……”

班主任道:“我管不了……叫你家長來吧。”

她轉身就快步出了教室。

萬鵬隻覺得頭重腳輕,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次日,萬律師夫婦被叫到學校。

下午回了家,萬律師對兒子說:“咱們轉個學吧。”

萬鵬:“為什麼?我跟老師道歉,在升旗儀式上當著全校道歉,這也不行嗎?”

父母麵麵相覷,含糊其辭讓他彆想太多。

萬鵬家裡蹲了幾天,在本地資訊公眾號上,知道了為什麼一定要轉校。

——本市某中學一高中生醉酒後大鬨課堂,導致女教師意外流產。

萬鵬整個人都蒙了。

後來,認識的大人們都對他說:這不能全怪你……甚至都不能怪你。

萬鵬反問:不怪我?為什麼我被開除了?

“這不是開除,”萬媽媽說,“學校隻是怕影響不好,我們配合下,轉個學就行了。”

萬鵬似懂非懂,最後道:“哦。”

失了戀、丟了狗、轉了學,人生路上一夕之間發生了令人措手不及的許多改變。

唯一算得上好事的,是起初那陣尖銳的疼,被後來的變故蓋了過去。

諸多原因,他要轉學去隔壁城市,走前去一中門口,等俞季陽放學,遠遠地,跟著他一路回了家。

俞季陽還是很漂亮,又很孤獨,一個人踩著月光,慢慢地走進那棟老舊的樓房,單元樓道口裡連盞燈都沒有,像野獸張開了嘴,他卻隻能那樣走進去。

萬鵬不知道俞季陽有沒有感覺到他在身後。

也許模糊感覺到了,也許絲毫沒有。

可是他開始模糊地明白:俞季陽說過的許多話都是真的,還有許多是假的,真心混著假意,假意又裹著真心,不管是分手前,還是分手時。

俞季陽說很愛他的哥哥俞仲夏,哥哥是世上對他最好的人。

初三時,哥哥為他出頭,和霸淩他的那幫小混蛋打群架,被其中一個不講武德的家夥偷襲,被棒球棍打斷了手臂,因此沒能參加當年的中考,這才留級了一年。

和萬鵬分手時,他說了這件事,並告訴萬鵬:“我看到那個人拿起了棒球棍,我沒提醒我哥,我就是想讓他為了我受傷,我心裡才平衡,憑什麼他就什麼都有啊?”

可是萬鵬後來拿這事去問俞仲夏,問他,你弟存心害你,你知道嗎?

“聽他胡說八道!還挺會給自己臉上貼金,整得像我骨折是他的功勞一樣。”

俞仲夏卻給了另外一種說法。

“他提醒我有個卵用,那幾個混蛋還叫了幫手,人太多了,怪我輕敵,當時打也打不過跑也不跑不了。”

“這條胳膊打了仨月石膏,就沒事了,這絕逼是幾種必然結果中,最好的一個了。”

“不是我吹,我就是吉星高照活體小錦鯉!”

“來,轉我轉我,讓你沾沾錦鯉運……哎?這就走了?不再聊五塊錢的嗎?”

最後還不忘補一句:

“你趕緊交個女朋友!彆再去煩我弟!影響我弟高考我就打死你!”

俞仲夏的話,最多有一半是有用的。

而俞季陽的話,最多有一半是能信的。

譬如,俞季陽還說曾向高三體育生表白被拒,這就是假的。

都是練體育的,萬鵬托了三四個關係人,就聯係上了這個人。

他本意是想在轉學前找人約架。

他問:你打過俞季陽是嗎?

對方:啊?怎麼越傳越離譜啦?

萬鵬:?

這位體育生學長,認識了內向漂亮的俞季陽學弟,被激起了奇怪的保護欲,沒事就找俞季陽一起玩,兩人搞基的傳言甚囂塵上。

終有一天,俞季陽忍不住尷尬地向學長表示:雖然你人很好,但我不想和你談戀愛。

學長大驚。第二天就跑路,再也沒找過俞季陽。

不久學長就交了女朋友。也許是為了證明什麼。@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學長振振有詞:我沒打過他,這都亂傳的什麼東西?而且我真是直男,把俞季陽當朋友的,他想多了。

萬鵬心想誰管你是不是,隨手就把這慫貨糊塗蛋學長的聯係方式刪了。

他明白了一些。

但他仍不明白,為什麼俞季陽寧願搞成那樣,也要和自己分開?

明明他們就還喜歡著對方。

分開以後,他們都還留著彼此的微信好友,誰也沒有刪掉對方。

但誰也沒再主動發過哪怕一個標點符號。

一年後,萬鵬磕磕碰碰地長到了十七歲。

沒輟學,正常升入了高三。

也不再是個墊底學渣,文化成績在體育生裡算是相當不錯。

還通過了110米跨欄國家二級運動員的評選。

年滿十八歲的俞季陽,考上了R大經管係。

萬鵬隨時能看到他朋友圈裡的動態:

高考結束了

今天報誌願

收到了R大通知書

哥哥給我買了新行李箱

落地北京

開始新生活

萬鵬很為他感到高興。

而萬鵬自己的朋友圈更熱鬨,除了訓練打卡,偶爾曬曬球鞋,其他都是:

陪寶貝看電影

女朋友替我抄課文

寶貝給我買了奶茶

女朋友的皮筋忘在了我的手腕上

冬天陪女票吃的第一個糖葫蘆

怎麼還不開學好想小仙女1551

由於“女朋友”在他朋友圈裡的演技過於高超,已臻化境,到了誰看到都要怒吃兩碗狗糧的程度。

以至於戀愛高手俞仲夏都上了當,過了好幾個月才知道:

萬鵬這個所謂的“女朋友”,是他從小紅書裡挑挑揀揀抄的秀恩愛文案,憑空捏出來的“小仙女”。

“你是不是有病?”俞仲夏幸災樂禍外加啼笑皆非,說,“你該不會以為,我弟看了你的朋友圈,還會吃這醋吧?早說了讓你們小學雞不要學大人搞基了,搞的這都是什麼玩意兒,魚看了要哭,俞仲夏看了要笑死。”

萬鵬演得風生水起,其實對俞季陽到底關不關心,心裡也沒底。

可被俞仲夏這麼說了就挺生氣,他表現出非常自信的模樣,酷酷地說:“他吃不吃醋你又知道了?我們倆的事,跟你說不著。”

俞仲夏冷笑,放嘲諷:“哦!那你還來求我帶你去玩?一邊兒去,我們兄弟出門玩的事,跟你也說不著。”

時值國慶假期將至,俞仲夏和對象一起帶俞季陽去廣州玩長隆。

萬鵬本來正撒潑打滾到一半,苦求俞仲夏一定再帶上他一起。

“哥!你是我親哥!”萬鵬一看不妙,軟硬兼施起來,“你要是不帶我,我就把你挖鼻屎的鬼畜視頻發給你對象。”

俞仲夏哈哈大笑:“快發!讓你嫂子長長見識!”

萬鵬:“……”

媽的,俞仲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