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1 / 1)

秦念蘿抬了頭,目光淒惶地看向虞楓,她的眼裡似有什麼在墜落。秦念蘿是美麗的,或者說,能在上京花樓裡待著的女子,在姿容上便沒有幾個不是美的,最差也能得一個“清秀”。她的眼睛是圓潤乖巧的杏仁狀,直直地望著人時便讓人生出一股純稚嬌憨的錯覺,薄薄的水光覆了一層,更顯出幾分纖弱易折之感。

“深冬天寒,念蘿願常伴君身,為大人暖榻。”

秦念蘿深知自己的美麗美在何處,她用那雙眼睛水盈盈地望向虞楓,纖弱的身軀微微前傾,顯出弱柳扶風般的依靠姿態。

虞楓心頭俱震。

他的麵上不可自抑地泛出一層薄紅,緊接著便是湧上心頭的強烈的怒火——秦念蘿這樣做,把她自己當成什麼了?!又把他當成什麼了?可自小的禮儀教養卻令他不可能做出對一個女子發火的事,於是他隻抿緊了嘴唇,臉色鐵青,一語不發。

他在平複情緒。

秦念蘿卻以為是自己的說辭太過露骨,讓這位大理寺卿失了麵子,於是她想了想,又道:“念蘿無枝可依,眼下隻有大人可以依靠,盼大人垂憐。大人允念蘿一容身之所,念蘿身無長物,無以為報,願……”

她話未說完,就聽得一聲冷喝:“秦念蘿!”,嚇得她一怔,底下的詞再記不起來。

不是客氣斯文的“秦姑娘”,是直呼大名的“秦念蘿”。

虞楓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他的聲音沉得嚇人:“你為何不願接受本官上麵給出的建議?”

讓大理寺的捕快們去她家附近守著嗎?

秦念蘿暗自冷笑,她一個青樓女子,這些捕快就算當真去了她家守著,也隻是被迫受命而已,會真的擔心她被殺嗎?會認真保護她嗎?他們隻會覺得大理寺卿小題大做,一個青樓女子的命如此低賤,死了便死了,他們是守著了,隻是那刺客的狡猾之處超乎眾人想象,這才沒守住。

而這些,而這些麵前這位坐在高位上的大理寺卿又怎麼會懂呢?“何不食肉糜”的人,秦念蘿看過太多了。

她無法回答,隻抬頭直視著虞楓:“大人,小女子的建議不好嗎?”

虞楓氣得錘了一下桌案。

他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大踏步朝著秦念蘿走去,虞楓的臉色冷得嚇人,秦念蘿低下頭,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肩膀。

這人……該不會是要打她吧?

她顫著眼睫魂遊天外地亂想著,一隻手卻猛地搭上了她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扯了起來。秦念蘿抬頭,正對上虞楓那雙冰冷的眼睛:“秦念蘿,下次求人之前,先把你自己當成個人,而不是個可以隨意交換的物品。”

“讓你與祖母自己回家,派捕快守著你不願,好,那本官便帶著捕快同你一同回去如何?本官就跟他們一同守在你的門外!你可還有話說?!”

秦念蘿已經被嚇傻了,她呆站著一動不動。

虞楓一甩袖袍,冷著臉轉身離去。

這個人……不貪圖她的身子嗎?

-

不過一日,薛致案子有所進展的消息便傳到了虞姝手中。

斑竹小心翼翼地掩好了門,這才轉過身對虞姝道:“姑娘,姑娘不必擔心,大理寺的人都說薛公子不是殺害雲娘子的凶手,至於真正的凶手,他們還在查,等查到了,薛公子就能出獄了。”

坐在椅子上的虞姝聞言,不禁鬆了一口氣。

她已經被禁足禁了好幾日了,自從那日母親看穿了她還掛念著薛致的心思,當天晚上便將她叫到房內訓了一頓,這幾日更是頻繁介紹公子哥予她相看。

她煩不勝煩,卻沒辦法拒絕,於是隻好麵上敷衍著,可這樣終究不是辦法,母親已有些生氣了。

虞姝正撐著頭坐在桌邊思索。

外邊的丫鬟就匆匆敲了她門:“大姑娘,夫人來了。”

虞姝抿唇:“先將夫人帶到花廳處罷,我待會兒便過去。”

這還是她被王氏禁足以來,王氏第一次來她的院子。

前堂花廳,王氏正坐在玫瑰椅上喝茶。

她今日來尋虞姝,便是來斷了虞姝的念想的。那薛致品行不好,且又是出身於定國公府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姝兒若是當真嫁給了他,日後吃苦了康平候府都幫不上她,委屈也隻能受著。這樣的苦日子,她可不願意自己的親生女兒去過。

少頃,虞姝的身影出現在了花廳。

王氏忙放下茶盞,起身迎了上去,拉著虞姝的手便坐到了自己身旁。

虞姝喊道:“母親。”

王氏笑眯眯地,瞧著虞姝俏麗的小臉越發滿意。

唉,若是她不是對薛致那臭小子有意,她哪舍得關她的禁閉呢。

“姝兒,母親今日來,是有樁事要同你說的。”

虞姝安靜垂眸:“母親請講。”

王氏笑著拿出了一副男子的畫像,展開了給虞姝看,“姝兒可認得此人?”

聯想這幾日王氏的舉動,虞姝見怪不怪,知道這是王氏又想給她相看郎君了,她不動聲色道:“不曾。”

王氏的語調裡卻有些奇怪,“姝兒不認得?奇怪,這位郎君幼時還曾來過我們府上咧。”她笑著拍了拍虞姝的手,“罷了,都過了這麼多年了,姝兒不記得也是正常。這位啊,是嘉寧伯府上的大公子,名喚蕭毓,你小時候還愛追在他身後喊他蕭哥哥呢。”

虞姝根本不記得這件事,現下被王氏點出來,隻覺得十分尷尬。

偏生王氏毫無察覺,仍在自顧自地說道:“你蕭毓哥哥生的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宮裡的庶吉士了,最重要的是他身邊乾淨,二十二了身邊隻一個通房丫鬟。這幾日啊,嘉寧伯府來人,說是要替你蕭毓哥哥求親,你猜猜他要求娶的是誰?”

王氏在一旁嗬嗬笑著。

虞姝卻一瞬抓緊了帕子,嘉寧伯府來求親了?

她嗓音滯澀:“母親是如何說的?”

王氏笑道:“傻丫頭,伯府來求娶的就是你呀!我和侯爺都覺得這門親事十分不錯,於是便給你定下來了。從此以後,你和蕭毓可就是未婚夫妻嘍!”

……答、應、了?

-

“你說什麼?!”

“虞姝和那什麼伯府長子定親了?!”

大理寺監牢內,薛致一下從鐵板床上跳了下來,氣得高聲嚷嚷。

宣竹忙上前掩了他嘴,“哎呦我的爺,您可小點兒聲吧!”

薛致一把甩開宣竹的手,背著手在地板上轉來轉去,“你說她怎麼就嫁了那棺材臉呢?她怎麼就喜歡那種類型的呢?她要是喜歡早說啊,小爺也能當個棺材臉啊……”

宣竹被他轉得頭暈,“世子爺,您彆轉了,既然這虞家大小姐都已經名花有主了,那您就彆肖想她了唄。天下姑娘那麼多,爺您再喜歡一個不就得了,您上次讓國公爺順著花樓裡的人去查的那個辦法還真有效,爺您很快就要出來了……”

宣竹絮絮叨叨說了這麼多,薛致卻仍舊在自顧自地轉來轉去,也不知將他的話聽進去了幾分。

驀地,薛致忽地停了腳步,一拍掌高聲道:“就這麼定了!”

宣竹:????

定了什麼?

薛致將宣竹拉到身旁,附耳嘀嘀咕咕說了一陣,直聽得宣竹白了臉色。

“世子爺,這不行,這一個弄不好可就是掉腦袋的大事……奴才不乾!”

薛致拍拍他的肩膀,“哎,小竹子,沒那麼嚴重,聽我的,出事了爺給你撐著!”

宣竹那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奴才不乾……這事世子爺您也保不住我。”

薛致歎了口氣,臉色正經起來:“宣竹,你家主子長這麼大,就喜歡過這麼一個姑娘,你就當行善積德,幫幫我成不成?我保證,出事了爺我一定自己擔著,決不牽扯你宣竹半分!成不?”

宣竹猶豫半晌,一咬牙點了點頭,“那世子爺你可要快些回來。”

薛致一笑,亮出一口白牙,錘了他肩膀一拳:“好小子!”

-

夜半時分,幾道黑影倏地閃進了皇宮。⊥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們矯捷如鬼魅,所到之處隻引起一陣微風,輕得讓人難以察覺。

傅止淵身著寢衣,披著一件大氅立在窗前。

窗外落下幾個黑色身影,為首的抱拳正要行禮,被傅止淵阻了,“皇後還在睡覺,莫要吵醒了她。”

那黑衣人停了動作,默了默。

傅止淵伸手,“將情報交於我便可。”

黑衣人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張薄紙,走上前去放在了傅止淵掌心。做完這一切,他們又像來時般迅速離去,幾道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融進了夜色裡。

傅止淵打開了那張薄紙細看。

“吳王半夜接見了一名神秘外客,蘇宴在他府中?康平候府與嘉寧伯府疑似定親,伯府長子蕭毓半月前曾與吳王有過接觸……啊,定國公世子也知道了虞家定親的消息啊。”

灌進來的冷風將傅止淵的大氅吹得飄飛起來,他收了紙張,伸手默默關緊了窗。

“起風了。”

-

是夜,康平候府點起了角燈,懸掛的大紅燈籠在門口亮出暖色的光。蕭索的風雪中,侯府卻透出了一股溫暖的煙火氣。

虞姝呆坐在窗前,雙手抱膝。

府裡已經用過晚膳了,正是往日裡眾人回屋安睡的時候,再晚一些,那各處小院裡漏出的昏黃燭光就會暗下去,康平候府會陷入一片安靜的沉眠中。

屋子裡沒有點燈,虞姝坐在窗前,隻有外麵灑進來的幾捋暖光。

她披了一件狐狸毛大氅,烏發散開,柔順地沿著少女纖細的脊背鋪陳開來。

斑竹擔憂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姑娘,我看您屋裡沒點燈,您是睡了嗎?”

虞姝沒有回答她。

不回答她,再過一會兒,斑竹便會以為她睡下了,就會回去了。

門外的燭火滯留了片刻,最後終於漸漸遠去。

屋裡屋外,終於隻剩下虞姝一人。

她安靜地坐著,本打算什麼也不想,可那些往事卻漸漸地自己爬了上來。

最先想到的,是那莫名其妙定下的婚約。

嘉寧伯府大公子蕭毓,母親說自己幼時與他分外交好,甚至會纏在他身後乖乖巧巧地喊他“蕭毓哥哥”。可她一點記憶也沒有了,她不記得這位所謂的蕭毓哥哥,也並不覺得依自己的性子會做出那般粘人之舉。

長大後,她甚至沒見過這位伯府大公子一麵。

母親卻告訴她,她和他定親了。

定親了,也就意味著她的下半輩子就要和蕭毓一起過了。

這個認知湧上虞姝心間時,她的腦海中卻不受控製地浮起了另一張麵龐,生動的、驕傲的,眼睛裡像含著星星的麵龐,那個少年活得肆意放縱,他的人生,就像是穿梭天地間的一縷風,來來去去,自由自在。

微涼的夜風從窗子處吹了進來,虞姝伸手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