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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輕侍衛麵色似乎猶豫了一瞬,看了他那同伴一眼後,忽然堅定地點了點頭,便任由虞昭走進去了,當真守諾沒有通傳。

虞昭的心情很好,連嘴角都不由得掛上了一絲笑容,不知是那侍衛的反應令她開心,還是想到那坐在書房裡批改奏折的傅止淵令她開心。

虞昭不讓那侍衛通報,其實是有些私心的,一方麵,她是想要見到傅止淵驚訝的模樣,另一方麵,也是為了緩解緩解自己的緊張。一想到自己就要鼓起勇氣和他坦白某些事情,她的心就有些不受控製似的,罕見地生出了一絲緊張。

走過廊下,書房那道門便就在眼前了。

隻要輕輕推開那道門,她就能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就能見到那個人驚訝又溫潤的眼眸。她還記得昨天她來這書房尋他的場景呢,也是這樣悄無聲息地溜了進去,隻不過那時傅止淵坐在屏風後麵,她一繞過屏風,就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

那雙眼睛,虞昭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裡頭驚訝地很,驚喜地很。

不知道待會兒這人發現她之後又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呢?

虞昭把手按在門板上。

一句話卻驟然間傳進了她的耳朵——“至於陛下如今在做的這些事,難道不是因為害怕那位皇後如上一世般再次死去麼?”

什麼?

虞昭推門的動作頓時停住了。

實在不是虞昭多心,隻是因為自己便是重生的緣故,她對“上一世”這樣的字眼著實有些敏[gǎn]。

虞昭再遲鈍,此時也意識到了門內正有人在和傅止淵交談。

她以為傅止淵沒有召見朝臣,可此時卻有人在裡麵同他交談,可為什麼那侍衛不曾像上次一般攔住她呢?難道是因為傅止淵沒有下令嗎?

即便是朝臣之間的交談,他們會說這樣的話嗎?

虞昭腦中微微疑惑,不知為何,一股隱隱的不安漸漸在她心中升起,她保持著推門的動作,一時沒有行動。

屋裡的談話還在繼續。

虞昭聽不出另一個人是誰,可她卻知道,和他對話的那個人,是傅止淵。

那聲音是多麼熟悉啊,它曾多次溫柔繾綣地叫她的名字,昭昭,昭昭,似乎永不厭煩;它曾經因為虞蘭欺侮於她而變得憤怒冰冷,帶著蔑視地替她出氣。虞昭以為自己很熟悉這樣的聲音,可現在才發現,不是的。

原來傅止淵的聲音,有一日也會令她感到陌生。

虞昭就那樣靜靜立在門外,一隻手拎著食盒,一隻手按在門板上,久久未動。

凜冽的寒風從四麵八方吹過來,吹得她脖頸邊的狐狸毛都在獵獵翻飛。那毛細細的,柔柔的,撓在人的臉頰上引起微微的癢。她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了一個巨大的湖邊,心裂成了兩半。一半留在了岸上,閃過的都是往日裡傅止淵同她溫存的畫麵;一半卻沉進了寒水裡,睜著一雙眼在冰冷地審視著。

那一段話最終還是送進了虞昭的耳中。

——“陛下,若草民沒猜錯,您,是重生的吧?”

——“你到底是誰?”

砰。

虞昭手中的食盒終究還是掉了下來,盛著暖湯的瓷碗受了這一摔,嘩啦一聲碎了。

那瓷碗也想不到吧,前一刻它還被人捧在懷裡,用精細的食盒裝著,用暖熱的湯熨著,下一刻,毫無征兆地,就摔在了地上。

碎了。

-

“誰?!”

這一聲驚喝不知是驚動了虞昭,還是驚動了傅止淵。那道年輕的身影頃刻就從窗子裡翻了出來,幾乎是片刻,就掐住了虞昭的脖子。琉璃瓦簷下,一個個身著黑色玄服的暗衛紛紛跳下,將這小小的走廊圍了個水泄不通。

對於傅止淵的身手,虞昭絲毫不意外。

說來也怪,都這個時候了,虞昭腦中的思緒卻飄到了彆的地方。她想起她同傅止淵第一次鬨不愉快時,這人帶著她偷溜出宮,去上京的夜市玩了一宿的那個晚上。那個時候她就知道他的武功很好了,他攬著她的腰,帶著她在皇宮的屋頂上翩翩遷躍,看起來毫不費力。虞昭像是坐在高高飛起的秋千上,大風將她的頭發吹得獵獵翻飛,她眯著眼睛去瞧腳下的皇宮,隻見到一排排連綿無垠的巨獸簷台、琉璃屋脊。

整個世界似乎都隻剩下傅止淵箍著她的那隻手,那隻手緊緊地抱著她的腰,源源不斷的熱意透過衣料一陣陣傳上來,又暖又柔軟,像是姨娘冬天裡偷偷塞進她被窩裡的湯婆子。

而現在,這隻手掐著她的脖子,青筋畢現,又冷又硬。

傅止淵見到是她,手下的勁一下就鬆了,他飛速收回了手,可虞昭的脖子上還是現出了一道青紫的掐痕。他該是下了死力氣的,若是門外站著的不是虞昭,那人現在恐怕是已躺在地上死掉了。

虞昭很難描述傅止淵如今的神色。

他的那雙眼睛裡,有震驚,但更多的卻是大片慌亂,他立在她麵前,似乎像個犯了錯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那脖頸上的青紫掐痕刺目地很,他朝前一步,伸手想來觸碰她的脖子,行到一半卻訕訕地垂下了。他低垂著頭,烏黑的發絲垂下來落在這位年輕帝王的臉側,像是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強硬和冰冷。

傅止淵揮了揮手,示意那群暗衛退下。

成片的黑色鴉羽從虞昭的眼前散開,這些矯健輕盈的羽毛重新飛上屋簷,不過瞬息,便隱進了不知哪個角落。

傅止淵重又抬起了頭,眼尾帶了一片紅,慢慢地開口喊虞昭的名字:“昭昭。”他臉上的神色委屈又小心翼翼,不由得讓虞昭懷疑,若是不應他他下一秒就要哭了。

然而見此,虞昭的內心卻奇跡般的平靜了下來。她好像喪失了所有的情緒,隻剩下一片大雪般的平靜,她微微張了張口,想要應他,可不知為何,卻突然流了淚。

虞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她覺得她已經恢複了冷靜,可一開口,眼淚還是流下來了。

傅止淵看見她的眼淚,一下慌了手腳,他再顧不上什麼,徑直將虞昭拉進了他的懷裡,隻是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將她圈得很緊,甚至連環著她的雙臂都隻是虛虛攏著,不敢觸碰。他笨拙地用手掌輕拍虞昭的背,像姨娘小時候哄她那樣,他的手很暖,可這人的嘴卻笨極了,反反複複隻知道說一句:“昭昭,彆哭,彆哭。”

哪有人是這樣哄女孩子的。

虞昭被他拍著,哭的更凶了。

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在白茫茫的大雪天裡響起,虞昭揪著傅止淵的衣領,索性哭了個痛快。

傅止淵輕手輕腳地攬著虞昭,隻敢笨笨地拍她的背。小皇後的背纖瘦單薄,藏在繁複厚實的衣料下,像是蝴蝶薄薄的翅,她縮在傅止淵懷裡哭得傷心。那哭聲落在傅止淵的耳朵裡,可真是不好受啊,綿綿密密的,像根細巧的針似的一下一下地刺在心上。

他低垂著目光,一時不敢猜測虞昭哭的原因。

她在門外立了多久?身體這樣冷,大概是站了很久了,那他和方偃的對話,小皇後該是都聽見了罷?

即使站的時間不久,那最後的一段話總該是都聽去了。

她會怎麼想呢?

虞昭的眼淚濡濕了他%e8%83%b8`前的衣襟,帶來潮濕的涼意。傅止淵擁著她的肩,沉默了很久。直到虞昭的哭聲減弱,最後停了下來,兩人就這樣在琉璃瓦簷的廊下,安靜地擁抱著。外麵是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雪花呼啦啦地飄下來,裹挾著蒼白細碎的陽光。

“昭昭。”

傅止淵擁著虞昭沉沉地開了口。

“你……聽我解釋好嗎?”

傅止淵說完這句話便不再開口,惴惴不安地等著懷中人的回應。可他等了半晌,虞昭卻一絲動靜也無。

傅止淵心中疑惑,微微鬆了手,低頭看向懷中人。

竟然睡著了。∮思∮兔∮網∮

傅止淵一哂,心底卻鬆了一口氣。

罷了,等她醒來再說罷。

第31章 你彆哭好不好,哭得我心……

虞昭覺得自己似乎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是深沉的黑夜, 天上的星子和月亮都被遮得瞧不見一絲影兒,呼嘯的夜風中,隻有兩個小孩兒牽著手在急速奔跑的聲音。

其中一個小女孩兒說:“傅小六, 你……你快跑吧……我、我好累,跑不動了……”

前麵的那個小男孩兒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 那小女孩兒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這一次比上次更加地氣喘籲籲:“我、我真的跑不動了, 傅小六……你彆牽著我了……快跑……”小男孩似乎沒有放開她的手,因為虞昭聽見小女孩的聲音越發急促:“你快放手呀!……我、我跑不動了……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的……你快跑……他們要抓的是你……放手呀!”

小女孩似乎又生氣又著急,那話說到一半都隱隱帶上了泣音。

小男孩終於說話了, 然而他就隻說了兩個字:“不放。”

夜風呼啦啦地吹, 枝丫四散的樹枝在這夜裡形如鬼魅, 那兩個小孩互相牽著手, 一路地跑啊跑。滿片濃重的黑裡, 唯一的亮色便是那一簇又一簇亮起來的火把,像是天上的繁星。

不知虞昭在夢中是誰的視角,看見那一大片火光時, 她隻覺得這更像是黃泉路上的探路燈。

小男孩和小女孩奔跑的速度漸漸慢了, 尤其是小女孩,她簡直是被小男孩拖著在跑,她的聲音又隱隱散在風裡:“我、我跑不動了, 傅小六……放手……啊!”小女孩突然尖叫了一聲,接著有輕輕的拍打聲響起, “傅小六你做什麼!快把我放下來,你、你會跑不動的!”

一嗓子吼完,小女孩小聲地哭了起來,她的年紀大概也就八九歲吧, 稚嫩的哭聲聽起來就像是小獸的嗚咽。夜風裡,男孩的喘熄聲沉重,他的速度比起一個人奔跑時慢了不少,可他一開口,卻是在安慰背上的小女孩。

“哭什麼?你忘了?秋日的那場皇子比賽,我可是拔了頭籌,父皇獎勵的那些好吃的啊,錦緞啊都還在你手裡呢。我的力氣大得很,放心吧,我跑得動。”

可背上的小女孩顯然不信這一套,她伏在他肩頭,淚水打濕了小男孩的衣服,“你少騙人了,我不信,你快放我下來。”

小男孩的腳步不停,大概是歎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無奈又沙啞,“你彆哭好不好,哭得我心慌。”

“心慌了,我就更跑不動了。”

小女孩的啜泣一梗,風裡傳來小男孩噗嗤的笑意。

虞昭到最後也不知道小男孩和小女孩逃掉了沒有,那個夢定格在兩個孩子的背影上,前方身後皆是一無所見的黑,可小男孩背著小女孩,卻始終一無所懼地向前奔跑。

畫麵逐漸暗下來,虞昭知道,她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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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燭火“嗶剝”兩聲,傅止淵便拿了剪子,將燭芯剪掉了一段。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