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頁(1 / 1)

地府在逃閻王 鹿棲歸 4223 字 6個月前

難怪她每每恢複法力時總會想起前世之事,難怪那怪物非要費儘心思地推著她尋回記憶。

明月珠、血淚、星盤、神樹種子,這一件件看似毫無關聯的東西上,大抵都寄托著她的一道魄。至於怪物最終的目標,或許是……

“你說我是瘋子?你真就不知,究竟是誰害死她的嗎?”帝君涼颼颼地嗤笑一聲,掌心凝出一青銅圓盤,“可笑你司掌周天星辰百餘年,自詡能推演世間萬事。竟不知你那大凶之卦究竟算的是誰的命?你二人初遇那日,你又可曾想過,她會有今日之劫?”

望著帝君掌心看似完好如初的星盤,江槿月隻恨自己沒多學上幾句簡單明了的罵人話。她真的很想對他破口大罵,哪怕他根本聽不到。

合著差點讓星君魂飛魄散的怪物也是你這醜八怪,合著你日日裝出一副人模狗樣的聖人樣,背地裡卻是爛到骨子裡的瘋子?

借星盤窺探天道、放出魔族擾亂三界、為一己私欲弑神、意圖毀滅三界與天道,還有什麼你不敢做的事?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隻怕帝君就是不想讓星君推演到今日變故,才特意提前數年奪去星盤。

帝君深知星君與她私交甚篤,若放他前往地府輪回轉世,沒準會橫生變故,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連他的魂都不放過。

至於嗎?好歹大家都是天界的神仙,這平日裡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帝君就如此喪心病狂?

其餘人的咒罵聲被儘數淹沒在帝君歇斯底裡的笑聲裡,從前處變不驚的神明,今日卻放肆地笑到幾乎要落下淚來:“承認吧,是你親手害死她的。她當真不錯啊,死到臨頭還毀了我的門。真是該死,你們一個個、都該死!”

他說……他的門?什麼玩意兒?

長袍廣袖飛舞間,帝君再不壓製眼底嗜血邪性與滔天殺意,能引動風雷的神劍上滲出魔氣。他翻手間便於掌心燃起紫色幽芒,嘴角陰冷笑意加深,似要就此焚儘眾生。

帝君,他墮魔了。

“……真是神經病。”江槿月遠遠望著他,他周身彌漫著如烏雲般的紫黑色濃霧,他說話的腔調漸漸轉變為那熟悉的、不男不女的、如同混合著多種腔調的沙啞怪聲。

“沒有門便沒有罷,屠戮三界,憑我一人就夠了。你們要加入我嗎?與我一起,造出完美無缺的塵世吧。唯一能與我相抗衡的人已經死了,隻差一點,我就能毀了這一切、將天道踩在腳下。”

一字一句都帶著極致的肆意快然,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充斥著他的整個身子。

縱使眾神能同心協力,又可堪與帝君一戰呢?方才的大戰已然耗損了他們太多氣力,更何況對手還是帝君,是不可挑戰的至高權威。

所謂的魔域之門不過是幌子,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帝君真實的意圖此刻終是昭然若揭。

眾神君不免孑然長歎、痛心疾首,除了星君與縛夢,近乎人人都覺得要玩完了,無非是說與不說的區彆罷了。

眼見著眾神幾乎要放棄掙紮,帝君那張扭曲的臉龐上勾勒出嘲諷的笑容。他正要對著星君引動掌心幽芒、殺雞儆猴,江槿月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你說得不錯,他確實很可笑啊。”

“是隻差一點呀,好可惜哦。”在那幾近瘋癲的帝君身後,有人柔聲輕歎,聲音清晰可聞地落入了每一個人耳中。

帝君手上的動作微凝,不可置信地猛然轉頭。可惜他還沒來得及看清身後之人是誰,下一瞬,暴虐的無邊血霧自地表破土而生,不過彈指間便瘋長至蒼穹之上,將他裹入其中。

望著氣到渾身戰栗,舉劍拚命揮砍的帝君,紅衣少女巧笑嫣然:“忘了告訴你,我最擅長的便是結陣,尤其是禁錮陣法。上回,其實我是騙你的。”

看到方才身隕之人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他們麵前,眾神不免又驚又喜。星君與縛夢幾乎想都沒想,便同時淩空而起,不管不顧地朝著她的方向趕去。

“隻差一點,就要被你跑了呢,帝君。”小姑娘懶洋洋地斜睨著他,微微抬手輕聲念訣,還沒說上幾個字,卻硬是被帝君打斷。

“我還當尊主有多厲害,原來不過就剩一道殘魂啊。你的命魂都傷成這樣了,還想怎樣?”帝君的臉色變得無比陰森,叫囂著快速揮動寶劍,“你再是囂張,再是目中無人,還不是落入圈套,還不是要死在我手裡?天地乾坤,終究是我為尊你為卑,你明白嗎?”

“你真可憐。我不信尊卑,隻知邪不壓正。其實我早就懷疑你了,不過這不重要了,”紅衣姑娘冷不防地開口了,語氣冷清寡淡,麵無表情地搖搖頭,“但願無間地獄裡的血海,能滌清你身上數不清的罪孽。”

“你想把我打入無間地獄?你怎麼敢?”聽到這四個字,帝君的麵容變得更為扭曲猙獰,見她掌心血光微微凝起,不甘心地質問,“你說你早就懷疑我了?是什麼時候——”

細長白皙的十指輕輕按在隱隱有了裂痕的陣法之上,一道陰氣驚人的血光裹挾著徹底陷入癲狂的昔日神祇不斷下墜,硬生生砸穿了堅實的地麵,叫他永墜地獄。

與此同時,紅衣少女的身後鑽出一道清瘦的身影,追隨著血光而去,鑽入暗不見天日的地底,就此消失不見。

她隻當看不見眾神臉上迥然不同的神色,亦不覺得自己抬手便把帝君打入地獄有何不妥,隻輕笑一聲道:“你想拖延時間?可惜我這個人,素來不喜歡和瘋子多說廢話。無間地獄裡歲月漫長,帝君有的是時間可以自己慢慢想。”

世人或許不懂,可江槿月大概明白了。她在地府凝望血月的眼神、她隻對狻猊承諾會讓星君安全歸去、她刻意留給判官的那道血光、她答應同去東嶽山時那片刻猶疑……

這一幕幕反常的畫麵,無不表明:其實自她決心親自前來時,她就沒想過要活著回去。

四下不過靜了片刻,所有人都聽到一連串嘶啞的笑聲:“憑區區一道地魂,你以為你能鎮住我多久?我能甘心永遠留在這裡?我怎麼可能甘心!有朝一日,我定要攜地獄惡鬼歸來、踏平三界,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帝君喋喋不休的咒罵、難以壓抑的扭曲笑聲,最終還是被風聲吞沒,四下重歸寂靜、無風無浪,星月漸漸隱去,天空中唯剩金輪。

魔族既死,海上風浪是停了,可日月淩空之景猶在,直至帝君被打入地獄,一切異象才算徹底終結,塵世終於真正重歸安寧。

足以見得,這天空中的異象本就是帝君在搗鬼啊。江槿月抿唇望向欲言又止的白衣星君,輕輕歎了口氣:“雖說她的選擇是早有預兆,可一切都基於她能堪破帝君的心思。你又不能,你愧疚什麼?真是笨啊。”

紅衣小姑娘略微收斂掌心血光,對星君微微一笑。雖說如今她失了地魂,命魂又受了不可逆轉的重創,可她笑起來仍如陽光明%e5%aa%9a。

“月兒,我……”他剛想說話,便被她忽地抬手製止。

小姑娘拉著他飄然落到眾神君麵前,扳著手指飛快地說道:“時間不多了,長話短說。我的命魂快要散了,帝君法力太強,我殺不死他,地魂也不知能封印他多久。萬一封印鬆動,你們就得自己想辦法了。哎呀,怎麼都愁眉苦臉的?往好了想,沒準那時會有新的神明出世呢?總之,我儘力了,以後就麻煩諸位了。”

她一口氣說完這一大堆話,終於抓住時機喘了口氣,對眾神擺擺手,又對著麵色複雜的星君輕聲道:“唯有我死,帝君才會放下戒備,我才能將他打入地獄。這是唯一的辦法,也是唯一的機會。對不起啊,我要失約了。”

哪怕她當時言笑晏晏,溫聲細語地說“好”,可她早已抱著必死的決心,早知道這是一場無法趕赴的約定。

或許早在她透過青銅鏡看穿帝君那肮臟的靈魂時,早在她明白帝君費心籌劃這一切的險惡居心時,她便再無法回頭了。

傾儘全力毀去魔域之門,以舍棄地魂、重創命魂作為代價,將這個無法戰勝的魔頭封入地獄,已經是她能為塵世做到的最好的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縛夢緊緊貼在她的衣袖上,嗚咽著直罵她是個瘋子,比那狗屁帝君也好不了多少。

“月兒,可我不在乎彆的啊。”星君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仍是止不住哽咽,眼淚簌簌落下,看著前所未有的狼狽,“你不能死、你不能……命魂若散了,從此再無輪回的指望,你要我去哪裡尋你?”

這一刻,江槿月忽而想起,沈長明曾對她說過,人有來世便有期盼。她當時隻當他隨口一提,如今卻不知他是否是想起往事,才生出了幾分感慨。

“好啦,我要走啦。星君大人,你彆難過了,畢竟人各有命嘛。”她抬起掌心輕輕覆蓋在他的手背上,冰涼如雪、再無半分溫度。

她的身影變得越來越虛幻、黯淡,如長夜將儘時的天邊月。

她靜靜垂眸望向地麵,似在尋覓回家的道路,最後用唯有他們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認認真真道了句:“我願以此身守人間太平盛世、四季輪轉如初,無論多少年。隻因為,這裡是我們喜歡的人間啊。”

江槿月:“……”

懂了,就是這句話惹的禍,這不是明擺著往他心口捅刀子嗎?她從前真是做夢都沒想到,害他耿耿於懷至今、將一切罪責都歸在自己頭上的,竟是她身死前隨口說的一句話。

本意大概是要他彆難過,但這話落到他耳朵裡,無異於殺人誅心。他難免會想,倘若他未曾帶她踏足人間,會不會一切就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隨著那抹鮮紅的身影煙消雲散,江槿月眼前的畫麵又開始飛速輪轉。她理應看到的、她不該知曉的,剩下的記憶大多都與他有關。

她看著他以自身命魂為引、借萬千星辰之力為她修補幾乎碎成渣的命魂,他那滿臉近乎瘋魔的神色,甚至不亞於她在帝君眼中所見。

難怪啊,縛夢會說他們的命魂之間有感應聯結。初遇那日、魂遊地府,判官分明說他已經安然渡劫,想來他的命魂是被她生生拖去地府,這才有了之後許多事。

她看著他與幽冥血月定下契約,隻為短暫運用血月神力。那個從來一襲白衣、如書生般溫和善良、循規蹈矩之人,一朝持三尺青鋒闖入天界,隻為尋她那道入了天牢的天魂。

周天神明心中感念著她的付出,雖未曾阻撓,卻仍忍不住問他豈敢妄圖逆轉生死、挑戰天道,個個都要他想清楚如此行事是否值得。

可一貫彬彬有禮的他,甚至看都沒看他們一眼,隻執拗地懷抱著她虛弱茫然的天魂轉身而去。

唯有命魂者,是無法入輪回的。他沒得選,他也不想選。

不過轉瞬,他便獨自一人、墜入無間地獄。這片顛倒的世界,果然是她曾在夢中看過無數次的血海。

那如蒼穹般高懸的血海之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