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頁(1 / 1)

純欲的風 清悅天藍 4268 字 6個月前

葬在過去的時光中,封鎖死了,灑滿灰。

明清讓媽媽翻箱倒櫃找出來一件長裙子,她很少有這種係肩帶齊%e8%83%b8拖地連衣裙,總覺得穿上去嬌滴滴,很不適應。這是家裡唯一一條,幾個月前買的。

隊裡的小隊員們總說隊長沒有女人味,一天到晚跟個男人似的。雲蘇雖然才十八歲,但是可比明清會打扮多了,二月底那會兒大家都知道了隊長選拔賽後要去跟周公子表白,一個個說什麼都不能讓這場即將到來的盛大“宴會”變成在路邊啃炸串的邋遢模樣。

隊長的終身大事,那可不得好好操辦!

明清被幾個好姐妹給說的,居然真的動了打扮嬌滴滴去跟周衡表白的念頭。但是她沒有拖地長裙,也不知道該怎樣選,雲蘇問了下隊長心中的報價後,二話不說拉著小明隊長去請了假,專門抽出一下午的時間,姐妹幾個給她在品牌店裡逛了三圈,好不容易才選出來這麼條漂亮的裙子。

隻不過現在似乎也穿不了了。

明清拿著那條裙子在身上比劃了一下,裙子肩膀上的裁剪是有些寬鬆的,細細的波浪剛好遮住紮滿針孔的胳膊,腰倒是細,裙擺很長,要是坐著輪椅穿上,倒是能夠讓人看起來稍微健康一些。

她真的很想要跟周衡在一起啊!

“媽,”明清將裙子貼在瘦削的身板前,對著鏡子看了兩眼。

鏡子裡的女孩,臉色蒼白,渾身都沒了朝氣蓬勃的鮮活勁兒。

明母抬了抬頭。

明清:“我穿這件去,你說好看嗎……”

明母將散落下來的頭發彆到耳後去,能夠看到幾縷白了的發絲。她直起腰從後麵握住女兒的肩膀,與她一起看著鏡子裡的二人。

“好看。”

“清清穿什麼……都好看呢。”

明清的眼圈紅了,她咧著嘴露出一個很努力的微笑,然後吸了吸鼻子,可是怎麼吸,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淌了下來。

“等出院後,我想……我想去J市,去鄉下,沒有任何認識的人的地方。”

“然後養一隻小狗,再養很多很多蔬菜。豎個小鳥房,紮起一圈的養雞欄。”

“然後,再然後,也養隻能看家能擰人大鵝……媽,我真的很想過平淡的生活,我真的沒辦法了。我沒辦法了。媽,我真的沒辦法了我真的沒辦法了,我沒辦法了,就是這樣沒辦法了,真的是沒辦法了,沒辦法了……”

沒有、辦法了。

……

六點多的首都,內環擠成沙丁魚。

S·ΜELL酒吧在城區的邊緣處,是一座挺舊的酒吧,以前明清帶著小弟們出來飆車,飆完後乾脆不回宿舍了,就找個二十四小時通宵的地兒喝酒。

肆意的年華,狂傲的青春,幾年光陰簌簌飛舞,再過來,早已不是昔日的身影。

這家酒吧的生意很好,是個清吧。明清的唱功就是在這裡練出來的,過去這裡有個很有故事的歌手,喜歡抱著吉他坐在高腳凳上唱《天黑黑》,外婆搖著搖籃的沙啞聲音浸潤了整個光陰蕩漾的紅木桌。

隻可惜那個歌手後來因為癌症去世了,應該說明清第一次發現這個酒吧來這裡喝酒的時候,他就已經癌症晚期。最後的歲月他卻並沒有天天躺在醫院裡,那個歌手據說更早以前是深圳一代某個地下城相當知名的搖滾組合的主唱,在那個還沒有手機MP3的年代,他們發行了很多的磁帶,有大把大把的歌迷。也曾有過紙醉迷金的歲月,也曾有過年少追逐的夢想。

所以後來患了病,知道自己即將走到生命儘頭,還是放不下最熱愛的夢想,願意用減短生命這樣極端的方式,去證明著自己曾經也熱烈地活過。

S·ΜELL換了新的駐場,酒吧裡也重新裝修了一遍。以前天天給明清掛名埋單的老板不在,據說陪小孩學習去了。

明宏還是跟新的老板稍微打了個招呼,這一年裡明清的名聲可謂是響徹全國大江南北,誰都聽說過一嘴桀驁不羈短道速滑頂級選手。老板看了眼穿著白色漂亮連衣裙的女孩,裙子單薄,就算稍微畫了點兒有氣色的妝容,依舊掩蓋不掉她的虛弱。

那種從骨子裡透露出來的絕望感,讓老板忍不住心臟一揪一揪的。老板滿口答應著會照顧好明清,明宏沉甸甸說了聲謝謝,拍拍女兒的肩膀。

明清熟練滑著輪椅,往酒吧裡麵走去。

【A23座】。

周衡已經到了,找了位置,卡號是他發給明清的,微信上白底黑字就那麼一行。明清感覺輪椅頭一次那麼沉重,連衣裙在輪子的前行中飄起一段段弧度。幽暗的空間,低靡的酒精彌漫,這裡應該是被清了場,沒有其餘任何人落足,連往日裡會四起的煙蒂的猩紅,今日都全部消失在了燈光與壓迫下。

氣氛很冷,沒開空調都很冷。

酒吧最角落的A23座,那個男人靜靜地坐在那裡。黑色西裝西褲,外衣折疊了搭在座椅靠背的後方,雙腿交疊,手工定製皮靴點著地板磚,白色襯衣的袖口往上挽,露出冷白皮的精瘦小臂。

青筋那麼清晰又突兀的蜿蜒在他的胳膊上。

? 第67章

酒吧的椅子被搬空了大半, 像是人為的,故意讓出來一條道,好讓輪椅順利經過。

雖然沒有駐唱在台上現場彈奏吉他,音箱還是放著緩緩的音樂, 歌很熟悉, 是樸樹的《生如夏花》, 沙啞的嗓音一遍一遍回蕩在空寂的牆壁中,餘音久久才消散。

周衡對麵的空間沒有任何椅子, 明清順順利利滑動著輪椅坐了過去。一張圓圓的小紅木酒桌, 除了卡座牌子之外, 還有一小瓶插在玻璃瓶子裡的梔子花。這家酒吧是清吧,格調一直延續了最初始開店老板的喜好, 應季就會換花,桌麵上永遠會有一束當季的花兒,不會敗落。

明清調整了一下輪椅的角度與高度,使自己有一個舒適的位置。她放下腳踏, 將連衣裙往下疊了疊, 遮住自己打著繃帶的右腿,儘量看起來是一個少女坐在椅子上長裙落地的正常模樣。做這一切的時候對麵的男人一句話都不說,今天他也沒點煙, 就那麼靜靜地坐在她對麵, 目光一直盯著她身上看。

捯飭完畢, 明清抬起頭來, 目光先是掠過桌麵, 放著一部手機, 穿著房卡的車鑰匙, 彆的無了, 一杯酒都沒點。

明清下意識問了句,

“你不喝酒嗎?”

“……”

“喝一杯吧,”她拿起旁邊的酒水單,低頭老練地去點,

“他家我還有張貴賓卡,09年就辦了,五年效期,會員酒水可以打三折。”

“螺絲起子挺好喝的,不加苦艾酒。當年看雷蒙德的《漫長的告彆》,裡麵男主人公馬洛就喜歡喝這個。小時候不懂事兒,看書也就是看個熱鬨,覺得倫諾斯克挺悲哀的,雖然看不太懂,但是感覺那書看著一股子的悲哀味道。”

“可雷蒙德在創作時曾經患有抑鬱症,一度差點兒自殺。”周衡接著她的話說了一句。

明清一愣。

周衡直起靠在座椅靠背上的身子,抬起胳膊來,抽走她手裡的酒單,

放到一邊。

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這個時候倒是拿喬上了不緊不慢說著話,往日裡兩個人的對話大都是些很平凡普通的語句,比如“今天感覺怎麼樣”“學校忙不忙”“你想吃什麼你回家了嗎”之類的,看書都多,誰還在認識很久很久以後見了麵還說這種“我讀了一本XXX書,感覺很不錯,這裡麵男主角的思想很先進”……但好像此時此刻的氛圍就是得說點兒這種話,因為即將到來的事情誰都有些承擔不起。

就像雷蒙德的《漫長的告彆》。

周衡今天穿的也很正點,一身高級定製,幾乎從來沒這麼穿過,上一次見他穿這麼正還是參加省裡的教研會,兩個人心照不宣,明清這一席拖地蕾絲花邊長裙也是個很大的牌子,價值六位數。◆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都不喝酒。

樸樹低啞的聲音,從音響裡悄無聲息地流淌著。

明清來之前打了一肚子的開場白,平靜的、溫婉的、柔順的、甚至哄狗子的,能想到的畫麵她都給預先排演了個遍。坐在車上的時候她就莫名很緊張,比參加冬奧會決賽還要心臟砰砰跳。說句老實話冬奧會她還真的不緊張,因為隻要發揮正常她就一定能拿到牌子。

然而坐在周衡對麵跟喜歡的男人開口說分手,緊不緊張發揮的正不正常,後麵會發生什麼狀況都是一團未知數。

被抽走了的酒單就那麼攤在桌麵上,來酒吧不喝酒,明清腦袋一點一點地放空。她注視著周衡,周衡仰頭,又靠回椅子靠背邊緣。好像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這麼靜靜地去打量一下他了,燈光昏暗,但是卻能夠清晰的看到了他下巴上冒出來的胡茬。

她第一次發現,這個男人長得是真的好看。

好看到直踩她的心坎兒,踩的她心臟稀巴爛。一種難以言說的酸楚忽然又開始往上湧,摻雜了腐蝕液,腐蝕性極強,慢慢折磨著她的神經。

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都默不作聲,像是在比賽著誰更能當啞巴,等待著對方先開口。

小城鎮上下著秋雨的時候,周衡總是會在雨後騎著自行車帶她回家,晃晃悠悠兜兜轉轉,沒有任何摻雜了的煩惱,沒有其餘的人,黃昏墜落,北極星在樹梢上發亮。其實那是明清前二十年裡相當重要的一片回憶,她的人生一直都是向前拚搏、不屈不撓、永不熄滅,鮮少有過能夠放慢腳步安靜的去走一走世界角落的緩慢時光。

一個當下最名貴家族現任當家人,一個是頂尖世界奧運冠軍。他們的故事或許還能延伸很長,但是卻回不到那個雨後積水池下倒映的叮鈴鈴自行車歪歪扭扭的時光。

最終還是周衡敗下陣來,誰讓他比她更加愛她一分。周衡豎起身子,頭發隨著肩膀的晃動稍微散落下來兩根,垂在額前。

他抬手叫了兩杯溫的檸檬水,推了一杯給明清,自己麵前一杯。用拇指磨搓著被子光滑的杯口邊緣,震蕩著裡麵的水在輕微彈起,一圈圈蕩漾著漣漪。

周衡低著頭,眉骨往下壓,他的眼眶很深,顴骨也是很漂亮的美人骨,稍微一低頭再有幾根頭發絲兒的遮擋,就讓人看不到他的眼睛。明清端起水,發現水除了檸檬酸,還有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

“……”

“不是還有最後一個老中醫,還沒看麼。”

“能不能,不要就這麼放棄……”

明清笑了一下,茉莉花的香氣在嘴角散開,卻抹不去檸檬帶來的酸澀,

事到如今,這樣說,又有什麼用呢?

“不願意一遍又一遍,抱著根本不存在的希望,等啊等,”

“然後被無情地、一刀砍滅前方的光。”

“……”

“人是需要認清現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