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值班,所以也就不需要打卡。明清站在辦公室的窗台上,看著外麵已經淅淅瀝瀝下起了的雨。
秋天果然是涼爽,一場秋雨一場寒。雨才在下,上午那種讓人想要跳進河裡洗個澡的悶熱就瞬間四散。
辦公室裡已經沒有其他老師了,大家沒了課都早早回家。下雨天,路上泥濘,要是靠到四五點鐘,指不定哪條路就又給晚高峰的車輛給堵死。
明清沒帶傘,早上出門的時候天氣那麼好,也沒覺出來會下雨,天氣預報時不時不準,沒事兒的時候帶把雨傘很累贅。
現在的雨卻下的這麼大。
倒是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裡肯定有賣雨傘的,明清準備去買把傘打著回家,她背上書包,稍稍關了下門,從教學樓樓梯上往下走的時,能看到走廊裡全都是出來透氣的學生。
孩子們還是很喜歡下雨天的,兩三個站在走廊欄杆前,盯著那漫天瓢潑的雨水,嘩啦嘩啦往下落。秋天的雨總是能透露出些許蕭瑟,涼意泛卷,吹的旁邊窗戶哢哢響。
她去了校門口馬路對麵的小賣部。
小賣部的位置,便在盒飯快餐店的旁邊。
上午的事情還是讓明清刺在心裡了,沒辦法不在乎,怎麼會不在乎呢?她可以磨練出來麻木,但就是會有那麼個瞬間,在很多事情你以為已經趨於風平浪靜後,
突然再一次砸了過來。
兵敗如山倒,黑雲壓城城欲摧,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她還是、真的還是,
承受不了那般的劇烈。
快餐店敞著門,裡麵卻沒有人,打的差不多的剩菜剩飯堆在玻璃櫃下,都靠著每一個飯格的左下角,玻璃櫃上是旋轉的紅繩,用來驅逐蒼蠅蚊蟲。
明清低著頭,快速經過了快餐店,下午出校門她記住了要戴好口罩,口罩還是當時在國家隊發的,黑色底、上麵印有一個小小的五星國旗。
隔壁的小賣部也開著門,大大的櫃台後麵,坐著一個小孩子。
明清拍了拍運動服上的雨水,將濕了的劉海往後撩了一把。小孩看起來應該是剛放學,還穿著藍白相間的秋季校服。這邊的小學生一到周五下午就上兩節課,早早就放學回家了。
小朋友正趴在櫃台上寫作業,旁邊就是堆著的各式各樣文具,可能是雨天吧,雨傘都給擺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小朋友,這個多少錢?”明清拿起一把最普通的方格散,舉到收銀台前,開口問。
濕漉漉的氣候,淋了雨的頭發一滴一滴滴落著水珠。明清眼睛明亮地看著小朋友,袖口因為沒打傘、濕了好大一片。
那個男孩聽到聲音,抬起了頭。
男孩看起來大概上四年級五年級,懂事了。他乾乾脆脆跟明清說了句“大姐姐你等一下”,然後推開作業本,拿出價格單一行行對著找。
明清倒也不急,外麵的雨看起來越下越大,更遠處被水霧淹沒了的學校東門口,零零散散出來幾個推著自行車的老師。
“啊,雨傘的價格——”
“大姐姐!”
“?”
明清轉過頭來,對他歪了一下腦袋。
小朋友抬眼,剛要指著價格表對明清說,
“雨傘的價格是——”
“……”
“等等!”那孩子忽然把白紙往下一放。
明清眨了眨眼,
以為有什麼不對,
“多……少錢?”
小朋友猛地往後退了兩步,
然後就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大消息般,又再一次衝上前去,
雙手拍在了玻璃台上,
兩隻眼睛睜得老大,
張開了嘴巴,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你你!大姐姐你你你——”
“你不就是——”
“……”
男孩手舞足蹈,話還沒說完,
突然扭頭,
“媽媽媽——媽媽媽——”
“你下午接我的時候說的那個□□暴力女人!!!”
“媽你快過來看!□□來咱們家店了!”
“說要買雨傘!!!”
……
……
……
那個小孩的母親很快便出來了,手裡還拿著抹布,她一走出來,先是埋汰地抱怨小孩怎麼又嘰嘰歪歪。
可就在把兒子摟入懷中,抬頭看了眼站在小賣部門口處的明清那一瞬間,
臉色忽然微微一變。
“媽媽!”男孩轉過身來,背靠著母親的懷抱,
舉著胳膊,指向明清,生生脆脆喊道,
“這個大姐姐,是不是就是那個殺人犯!”
“你上午給爸爸看的報紙和新聞,上麵的照片跟這個大姐姐一模一樣!”
“……”
女人臉色變得無比尷尬,抬頭看了眼明清,不知所措地笑了笑,
低頭把兒子推回屋內,連著作業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裡屋扔,
“去去去——媽媽什麼時候說過這個話了?”
“不是這個大姐姐——不是不是!彆胡說八道!回屋回屋,好好寫作業!”
“可是媽媽,大姐姐明明就跟電視上的一模一樣……”
“什麼一樣不一樣!彆成天跟著你爸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呆在屋裡彆出來啊!作業都要做完!”
……
明清站在超市的門口處,頭發上還嘀嗒著水珠。
原來這家小賣部和隔壁的快餐盒飯店,
是一家人開的啊……
老板安頓好孩子,又匆匆忙忙跑出去,來客人不賣東西,隻有腦子抽了的人才會這樣做生意。她真沒想到自己中午隨口那麼一提,小孩子居然給記心裡去了。
在她們這些小地方人的眼裡,
被全國的媒體通報成那樣,
刻板的印象已經根深蒂固了。
老板不知道該如何跟明清解釋,想來想去還是不解釋了,反正那女孩看樣子也是來買東西的。
買完東西走人,明清要是真想撕逼,那她身為老板就報警唄!
然而待到老板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壓下心中的尷尬和害怕,調出來110的號碼在手機屏幕上,攥著手機扯出一個儘量標致的微笑、走回到外麵店鋪之時。
卻忽然發現,
原本站在店裡的小明老師,
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那把明清拿過的、本想買了打著回家的雨傘,
還靜靜地放在玻璃櫃台前。
屋內一片空蕩蕩,
隻留下了雨水落過的地麵,
還有一串離去的腳印。
……
*
長街很長,下過了雨,水霧彌漫。
周邊的店鋪都關了,可能是因為要避避雨,也可能隻是還沒開始開張。下雨天總是有那麼多不如願,走在大街小巷,下水道排水口的水流都因為擁堵而堆積在了零星四角。
明清抱著胳膊,漫無邊際在雨中行走著,運動服被濕透,褲腿兒浸泡在泥濘的雨水中。很多路都還是水泥地的,那麼多的坑坑窪窪。
一腳踩進去,白色的長襪濕了,鞋底也跟著進了水。
風呼呼的吹,吹著血液都要凝固。
她不太喜歡淋雨,真的不願意這樣。可好像買了傘,也不能阻擋住冷風的淩遲。
從來沒想過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就像是剛出事那會兒,有媒體來采訪她。
明清坐在鏡頭前,看著冷冰冰的攝像機和冷冰冰的導演,主持人冷冰冰的話一字一句鑽入她的耳朵裡。◢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她很想暴怒、很想跳起來指著攝像機跟全天下人說,
說——“我沒有錯!那個時候,我明明不在現場!!!”
可就連體育總局的領導都來了,父母站在老遠處,用手捂著臉。
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地悲歎著。
最終明清還是壓下了一肚子的憤慨,那是她第一次妥了協,那正是她麻木的開始。
曾經跳躍上領獎台、對著全天下狂傲呼喚著“我是奧運冠軍我是祖國的榮耀”的赤子。
垂下了頭顱。
語氣沙啞,眼神裡已經看不到了光。
絕望地笑著道,
“我覺得、我明明應該也是,能夠寫進教科書裡的人物啊。”
“怎麼現在卻、卻……”
“……”
從那天起,為國爭光的天才少女徹底墮落於深淵,“卑劣”“暴力”擊垮了全部的光榮,她就此成了大眾眼中、那個不堪入目的反麵教材。
無論到哪兒,都已經充斥滿這樣的聲音。
好冷……
明清的外套不是抗雨的那種麵料,一點點水進去,就會連著內衣帶身子,全部濕透了。這雨真是越下越大,仿佛完全沒有儘頭。
前方終於有了一個公交站。
走累了,不想繼續走下去了。
她貼著公交站點站台亭子塑料立台上,用手抓著濕浸了的衣服,頭發被水泡成一縷一縷,亂糟糟貼著頭皮,長長的睫毛上光潔的下巴前,水流成柱,吧嗒吧嗒往下淌著。
早上還特地穿的新運動鞋。
記憶中似乎從來沒有這般狼狽過,小時候總有一個很遙遠的夢想,鬱鬱蔥蔥的年紀就站上了世界最頂端,曾也是萬眾矚目下冉冉升起的明星、短道速滑天才少女。
如今卻被人折斷了一身傲骨。
彷徨坐在雨中,任憑什麼人都可以舉起刀,往她身上捅一窟窿。
明清用手抹了一把臉頰,臉上全是水,這次的雨下的實在是太大了,小小的車站亭子,風吹雨打,
根本遮不住一片片冰冷冷的水往身上砸。
她的眼圈還是紅了,脊背貼著立牌防護板,一點一點,緩慢地向下蹲了下去。胳膊環繞著膝蓋,最終縮成一團,緊緊將身子抱在雙手間。
為什麼,事情如今,會發展成了這樣……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
明清畢竟也才十九歲,站過多麼高的領獎台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十九歲的年紀,遇到了困難,想要躲到媽媽的懷抱裡,放聲大哭一整天一整夜。
她用掌心擦著眼淚,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風還在吹,路邊的樹葉都被吹的四處亂翻,模模糊糊處似乎有車輛經過,但很快就離開了,雨刷嘩嘩沙沙,隻留下一片濺開了的積水。
天真的太陰了,數不清的細雨在往下落,明清紅著眼睛,像個受傷了的小獅子,抬頭看著遠方天空之上不斷落下雨水的烏雲,黑壓壓的,充滿了壓抑,老天爺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那麼多的細絲,秋天那麼悲涼,不把全世界都給淹沒了,似乎就不想罷休。
望著望著天。
蒼茫的世界。
忽然,頭頂出現了一把漆黑的傘。
雨,瞬間停了。
那一刻,周圍的雨聲仿佛都減小,一股熟悉而又強烈的氣場四散開來。
明清一愣,發絲上還往下嘀嗒著水,她狼狽地垂下腦袋,隔著不斷沿著眼睫毛往下滴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