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留下了缺漏,越棠對於此事便沒想著遮掩。
慕容祈皺著眉,越棠平日裡極好相處,可如今居然能讓越棠不假思索地說她不是好人。
他歎了一口氣。
“你這是碰上清晏殿下,吃虧了?”
越棠愣了一下,回過神後立即否認,“沒有。”
他才沒有吃虧。
反倒是沈覓將公主府禦令強塞給他,這樣重要的物件,吃虧的怎麼也不會是他。
越棠眼眸堅定。
至於臨下車,她不小心摸他腰側的那一下,那是她不小心,不算數的。
慕容祈有些懷疑地看了看他。
越棠看著他,扯著彆的來混淆視聽時,眼睛眨也不眨,讓人生不出懷疑之心。
“我沒有和清晏殿下的人動手。”
慕容祈又看了他兩眼,見他確實沒受多少傷的模樣,稍稍放下了心,思索了片刻,道:“不管清晏殿下做的是什麼打算,慕容家都得有所準備。”
他想了想如今手底下可用的人,對越棠道:“你既然見過清晏殿下了,這幾日便還是你去探一下她的目的。”
越棠頓了頓,應了一聲是。
正想讓越棠先回去,慕容祈忽然想到,越棠才剛剛完成一個任務。
按照以往,越棠執行完一個任務總是要休沐一兩日,慕容祈念在他年紀不大,便也寬容許多。
這次差點忘記了這回事,就直接給他安排了新的任務。
想到這一層,慕容祈便又體恤地想要收回命令,“你瞧著誰有空,便吩咐誰去好了。”
越棠不著痕跡地歎了一口氣,這回卻不同於往常地拒絕了慕容祈的好意。
袖中的重量提醒著他,他得儘快把令牌還回去。
無奈到極致,隻能認命道:“我去。”
他這回的休沐,沒了。
從慕容祈那邊離開後,越棠便有些頹喪地直接回了房間。
暗衛的居所擁擠又陰暗,他如今算是少主的心腹,故而在芥園內有單獨的一個房間。
繞過錦繡堆成的亭台樓閣,最後拐到一片采光不錯的院落前。
越棠推開其中一扇門走進去,隨手將袖中沉甸甸的令牌丟到桌上,便在門邊的木盆中淨了手,徑直走到銅鏡前。
昏黃的鏡麵映出一張平平無奇的麵容。
越棠翻出一個木盒,從中取出一瓶藥水,用布巾蘸取之後敷在臉上片刻,隨後便將仿若□□一樣的薄薄一層撕下來,浸泡到另一個器皿的藥水之中。
除去偽裝,銅鏡中映出一張極為精致的麵容。
越棠看了一眼自己,他肌膚透著久不見陽光的蒼冷雪白,這樣堪稱漂亮的麵容卻常年被各種各樣的麵具掩蓋著。
這樣的麵具從小到大戴了十幾年,就連少主慕容祈都沒見過他這幾年真實的模樣。
不止這張臉,他的名字,他的生辰,都極少有人知道。
沈覓究竟從何得知?
越棠看了自己一會兒,歎了一口氣。
可他的動作卻依舊慢慢悠悠,不慌不忙,看不出絲毫憂慮。
儘管沈覓對他的了解深地可怕,可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能真的密不透風。
他總得承認人外有人。
左右沈覓也沒想將他怎樣,隨遇而安,從心所欲,他沒必要深究。
越棠低眸取出另一張麵具,蘸著藥水仔細貼合到臉上,又換了另一幅容貌,這回連著眼睛也能擋就擋。
對著銅鏡確認完沒有問題後,越棠將易容的材料收好。
出門之前,他瞥見桌上的令牌,又折身回來,將這令牌好好收在袖中。
公主府的禦令,任誰見了都想要爭奪,這樣重要的東西,哪是能隨便送出去的?
既查清楚了他,又親自送他禦令?
指腹隔著衣袖觸碰到令牌上的紋路,越棠想到沈覓對他的態度。
就好像他應該和她很熟一樣。
憑著一麵也難以獲得更多的信息。
越棠指腹沿著令牌紋路摩挲了一下。
“沈”字烙在指腹,他慢慢歎了一句,“真不明白。”
-
沈覓在吳家名下的一處園林等著消息。
她在南都一事,慕容氏必然已經知曉,既然知道了,就不會什麼也不做。ωWW.miaoshuzhai.net
她再等等看。
慕容少主會不會讓越棠過來打探她的消息?
白日一整日過去,沈覓出門和人應酬,等到了晚上,她的暗衛還是沒有得到消息。
沈覓在燈下托腮看著滴漏,到了子時,便是他的生辰。
若是今晚見不著越棠,那她明日就主動去拜訪慕容祈,總有機會能見著他。
窗外燈影幢幢,晚風和煦。
暖橙色的燭光映照在水麵之中,一隻野貓從欄杆爬過,黑影投在水麵上,隨著明暗交織的粼光搖晃。
暗中,忽有風動。
沈覓立即看向不遠處的正廳,看到那處的暗衛已經現身,她隨即起身走過去。
“剛剛有人靠近這裡。”
暗衛稟告了一聲,眼睛緊緊盯著外麵一個方向。
潛伏在暗處的護衛悄然聚集,如同織就天羅地網一般,開始四處搜尋。
沈覓一瞬間福至心靈,試探地喊了一聲,“小棠。”
大概,是越棠吧?
慕容家似乎真就隻把越棠當作一個本事一般的年輕暗衛來用,可是沈覓知道,越棠的能力絕對不止於此。
能這樣突破外層防衛悄然靠近,又什麼都不對她這北朝皇儲做的,沈覓想不出除了越棠還能有誰。
果不其然,風吹葉晃,片刻之後,越棠從另一個拐角過來。
他這回還是上次見麵那副模樣,普通的麵容、極為好看的眼睛。
他脊背筆直,行走間是少年特有的輕快恣意,衣衫和長發隨著輕風微晃,儘管衣衫是暗衛必備的一身簡潔又漆黑勁裝,可在他身上便仿佛是春日出遊一般,擋也擋不住純淨又熱烈的少年氣。
少年身後的發帶隨著晚風飄搖,在烏發之間打了一個卷,又慵懶地隨著微風舒展開,纏進潑墨般柔順的長發之中。
隻一個飄揚的發帶,就能讓人看得分毫移不開眼。
沈覓看著他,眼睛眨也不眨。
她的暗衛看到還真有人現身,立刻全身戒備著,暗中不少人圍過來。
沈覓連忙做了一個讓人散開的手勢。
暗衛猶豫著退開。
此時中央便隻有她和越棠。
越棠看著她,烏潤眼眸微微不解。
憑著他的能力,這樣近的距離,就算對她下手,她的暗衛也來不及阻攔。
可她卻還是極為淡定坦然的模樣。
他可是慕容家的暗衛。
是南朝的慕容家,不是北朝的哪個氏族。
他和她不是同一陣營的。
他看著就那麼讓人放心嗎?
沈覓真誠道:“我讓人都散開了,我也離你遠點,你放心,這回不會讓你再吃虧的。”
越棠眼中那些微的不解眨眼間消弭。
他道:“我什麼時候吃虧了?”
越棠伸出手,掌心中躺著那塊公主府禦令。
沈覓拿著時,這禦令幾乎有她大半個手掌那麼大,在越棠手中,禦令就顯得小巧玲瓏起來。
越棠道:“你公主府的禦令還在我手中,我哪裡吃虧了?”
沈覓注意到的卻不是這個。
她怔了一下,“你隨身帶著的?”
隨身、帶著她給的東西?
聽到她的話,越棠眸中有些驚愕,她居然注意到的是這?
沈覓看到越棠拿著令牌的手緊了緊。
他麵無表情,平靜地將手放下。
這令牌對於公主府來說舉足輕重,在沈覓不出麵的情況下,能夠調動公主府不少勢力。
這樣的信物,少之又少,本就不應該給他,越棠也無意於公主府的權勢。
令牌在他手中,不合適。
他方才被人察覺,隻是因為他想要將這令牌還給她。
她身邊高手眾多,他靠地過近了,不可避免被人覺出異樣。
原來他想著,入夜之後,悄悄還了令牌就走,之後他請彆人來幫他來探查。
可是現下,他改變主意了。
他不想那麼輕易就還給她了。
沈覓看出越棠的不高興,忍著笑,立刻溫聲哄人。
“是我錯了,不該無意欺負人。”■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越棠靜靜地看著她。
不是無意,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燈光下,他眼眸澄澈,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你果然不懷好意。”
對他。
沈覓連忙搖了搖頭。
“沒有沒有,我哪有什麼壞心思?”
越棠微微抿唇。
他很少會被彆人影響到自己的情緒,可他此時又一次微惱。
他一點也不信。
既然這位清晏殿下看著一點也不在乎這禦令的歸屬,他就不該存這份好心,還想著要給她送回來。
越棠轉身想要離開,沈覓立刻道:“小棠!”
越棠抿緊唇瓣。
沒人這樣叫過他,隻她一人。
沈覓見他停下,連忙跑到他身前,“你彆走呀。”
她亭亭立在他身前,微微仰頭看著他的眼睛,認認真真道:“小棠,你向來恪儘職守。”
傳言就是這樣。
越棠看著她,聽著她的評價,神色不自然了一瞬。
沈覓一臉真誠,“慕容少主讓你來刺探我隱瞞行程提前到達南都的目的,你就得盯好我。就算馬上是你的生辰,你也不能擅離職守。”
在越棠耳中,她話裡話外,強詞奪理,就是要他留下。
他如今是真的懷疑,眼前的沈覓真是傳聞中那位執掌大權的北朝殿下?
他麵前的沈覓,和人口中的沈覓,是同一個人嗎?
見越棠要走的態度沒那麼堅決,沈覓立即傳人將一早準備的晚宴擺上。
一道道精致的菜式被呈上來,儘是些極費心思的珍饈美饌,香味從房中飄出。
到最後,房中的圓桌幾乎被擺滿。
越棠看著侍者熱熱鬨鬨地忙活,他皺了一下眉。
生辰是一個人誕生的日子,有人是被親人懷著期待迎接,有人獨自降生在陰暗不被祝福的角落。
不是每個人都會過生辰的。
越棠不知道他是哪一種,他也從沒有慶祝過。
他其實,不在意什麼生辰。
越棠趁沈覓在吩咐人,沒有人注意到他時,極為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他心底有些異樣。
癢癢的。
沈覓忽然抬眸看他,越棠猝不及防地對上她的眼睛。
她眉眼微微彎著,看著他笑,自然又純粹,完全是下意識地對他笑。
就好像,她這樣對他笑過很多次。
清冷被笑意驅散,就像是雪後晴陽,沁人心脾的舒適。
池中的遊魚忽然翻攪了一下,一小片浪花散開,水珠四濺。
這動靜不大,卻很好地掩蓋住了微亂的心跳。
向來理智的思緒散亂了一瞬,越棠立刻若無其事地將視線移開。
看侍者手中精美的菜肴,看這處園林一步一景的精致,看欄杆上慢慢行走的野貓。
就是不再看近在咫尺的她。
沈覓距他隻有一步的距離,她視線盯在他下頜。
一點都看不出他易容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