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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你今天不太舒服,奶奶那邊,我一個人也可以。”

“沒關係。”穆知白率先走了出去。

汽車在路上飛馳而過,到醫院隻花了十分鐘。葉谿越來越緊張,也越來越恍惚。她本該給穆知白指路,最後卻像是穆知白在指引她。路過喧嘩的急診部,住院大樓非常安靜。葉谿昏昏沉沉地抬起頭,望著電梯上跳動的數位,說:“之前也有過幾次,醫生打電話來說奶奶這不好那不好的……老人家應該還沒到時間,還能多活幾年。”

穆知白沒有說話,她看起來也需要進搶救室躺一會兒,但她什麼都沒說,隻是挽著葉谿,額頭抵在她胳膊上。

葉谿分心看了看她:“你看起來不太好……等下我們去看個急診嗎?”

“你覺得我看醫生有用嗎?”穆知白聲音很輕。

葉谿這才想起下午的記憶買賣,穆知白不是常人,這麼難受也不是因為生病,所以,屬於常人的治療手段或許對她不起作用。葉谿不再發言,隻是站得更直了些,讓穆知白靠著自己:“我今天晚上就留在這兒……等下如果奶奶沒什麼事,就先送你回去,再過來。”

她有些埋怨穆知白為什麼非要跟來,還得麻煩自己送她回家——但想到穆知白總不可能是真的在關心素未謀麵的奶奶,而且憑自己剛剛魂不守舍的模樣,如果沒有穆知白,還不知道現在走到了什麼犄角旮旯裡去——她就沒辦法埋怨下去。

病房裡,老人睡著了,鑒於她的身體條件急轉直下,醫院裡沒給她上鎮定類藥物,但是她依然鎮定下來,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護工說,今天水也喝了,尿袋卻還是空的。

“老人這個情況我也跟你說清楚了,你家裡的困難我們也瞭解……總之,現在還是到了要你做決定的時候了。”進了辦公室,夏醫生推了推眼鏡,語氣溫和,儘量想讓會談的場麵放鬆一些。他身邊坐著解千。連續值了兩個夜班,解千的精神狀態似乎變得不太正常,她雙目無光,隻勉強打起精神撐起眼皮,手邊是兩杯大杯的冰美式。

葉谿坐立難安地在辦公桌邊走了兩圈。

“你奶奶很堅強,堅持了那麼多年了……是個很堅強的老太太。”夏醫生的安慰落在葉谿耳中,顯得蒼白無力。

奶奶已經被病痛折磨了五年。葉谿忽然意識到這一點。但是無論如何,她有什麼權力決定奶奶的生死呢?即便她是奶奶目前唯一的親人,生死依然隻會掌握在奶奶自己的手上。她停下腳步,看向穆知白。穆知白坐在不遠處的一把椅子上,正安靜地看著她,和夏醫生一樣,耐心地等待她做出決定。葉谿搖了搖頭,走到穆知白旁邊,把她扶起來:“我……我再去病房看看她。您忙吧。打擾了。”

夏醫生說:“也行,沒關係,時間還早。你朋友沒事吧?看著也不太好啊……”

穆知白笑著搖了搖頭:“謝謝醫生,我沒事,老毛病了,休息一段時間就能恢復。”

葉谿再一次走進病房,看見躺在那兒的奶奶。奶奶像是突然驚醒過來,大睜著黑黑的眼睛瞪著她。老人最開始不記事的時候,最先忘記的是爺爺,然後不記得爸爸,最後才逐漸記不起葉谿。葉谿很努力地想要回饋給她同樣傾盡所有的愛,不惜變賣家產,卻也隻把她的痛苦延長了兩個月。

“奶奶……”葉谿蹲在床邊,輕聲喊她。

奶奶動了動嘴巴。

“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葉谿像平常那樣問她。

奶奶“啊”了兩聲。

“還記得我是誰嗎?”葉谿問。

奶奶盯著她看了半天,目光忽然變得柔和,眼睛濕漉漉的:“你是我孫女。”

葉谿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麵無表情地跪下,握著她的手,輕聲問:“你認得我啦?”

“我認得你呀,我怎麼不認得你?你是我孫女啊。”奶奶有些口齒不清,說話含含糊糊的,“你怎麼回來啦?你放學啦?”

葉谿抿著嘴笑,眼眶倏地紅了:“嗯,我放學了。”

奶奶緊緊抓著她的手:“那快!打電話給你爺爺,叫他給你燒好吃的去。你要吃什麼?”

葉谿深吸一口氣,聲音在顫唞:“我吃什麼都行,奶奶你想吃什麼?我告訴爺爺,讓他燒好了等你。”

奶奶抬起另一隻手,摸著葉谿的頭髮:“奶奶也吃什麼都行。奶奶老了,現在吃不下了……你別說,我好像好久沒看見你爺爺了。這個老頭子,總是那麼靠不住。那句老話怎麼說的來著,‘男人靠得住,母豬能上樹’。”

奶奶咧開嘴笑得很歡:“你爸爸是個例外啊!”

葉谿微微仰起臉,目光短暫地望向天花板,忍住眼裡的淚水:“我回來的時候給爺爺打電話了,他說會在家等我。”

“那你也快回去吧!快回去!奶奶沒事。哎呀,我們寶貝兮兮,怎麼哭了?哎喲,別哭了,不哭了,奶奶在呢……是不是在學校裡受欺負了?”奶奶抱著她,像小時候一樣。

“我都要畢業了,奶奶。”

“畢業啦?那找工作了嗎?我們兮兮這麼可愛,肯定能找到工作的!”

“工作哪裡是用可愛找的……不過我找好了。奶奶,這是我老闆,她今天也來看你。”葉谿抹了一把眼睛,抽空回過頭,穆知白坐在方凳上,背靠著牆,猛地把手藏到身後,像個偷偷做壞事的小孩。

葉谿愣愣地看著她,再回過頭,老人躺在那兒,還是睜著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渾濁,茫然,腦海中的記憶如潮水般褪去,而她甚至沒有追逐的力氣。她意義不明地指著葉谿,忽然拔高了些聲音:“你長得好像我孫女啊!她跟你一樣高。她在讀大學。你呢?”

“我……我工作了。”葉谿吸了吸鼻子,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臉。

奶奶頻頻點頭:“工作了好啊!工作了好!人還是要工作……”

她說著說著,聲音低下去,睡著了。

葉谿後退了一步,坐在穆知白旁邊的地板上。她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也不知道需不需要說些什麼,隻是沉默地望著心電監護儀上跳動的折線。剛剛絕對是穆知白動了手腳,在刹那間喚起了老人的記憶。希望過後是更大的失望,失而復得之後得而復失,遠比普通的失去要痛苦。

葉谿知道穆知白是想讓自己好受些,卻無法發自內心地感謝她,儘管更加沒想過責怪她。

穆知白的手落在她的頭髮上,很冷,但是葉谿沒躲,反而往穆知白的方向湊了湊,看了眼時間,輕聲說:“八點半了。”

“嗯。”

“你回去嗎?這裡走開一兩個小時肯定沒事,我送你回去。”葉谿說。

“我沒關係。”穆知白說。

葉谿沒有別的立場勸穆知白回去。於是她繼續這樣坐著,坐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等我一下,我去租一張陪護床。”

穆知白攔住她:“我就在這裡待一個晚上,租什麼陪護床?”

葉谿合理懷疑穆知白是嫌棄陪護床不乾淨,但還是去扛了一張進來,在病床旁邊打開,過程中一直低垂著眼,沒什麼表情,也沒有多餘的力氣讓自己看起來親和一些,隻是在把床擺好後看了穆知白一眼:“就算不睡,也坐在這兒吧,總比方凳舒服。”

說完,葉谿自顧自脫了鞋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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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知白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屈服了,把方凳搬開,枕在葉谿腿上:“我睡一會兒。”

葉谿始終坐著,盯著老人的臉和起伏微弱的呼吸。

——“我認得你呀,我怎麼不認得你?你是我孫女啊。”

這是這兩個月來,奶奶第一次認出自己,應該也是最後一次。葉谿笑了一聲,忽然輕輕地說:“小時候,不知道他們從哪裡聽說一個教育方式,要假裝不認識自家小孩,一遍遍問她是誰,這樣她才能記住自己叫什麼名字……我當時真的以為他們不認識我了,每次都抱著他們哭,到最後都是奶奶來哄我。”

穆知白用更輕的聲音問:“她會怎麼哄你?”

“就普通的哄唄。說我是心肝,是寶貝,說她認得我,是我爸媽和爺爺在逗我玩;她會給我唱兒歌,就是村裡一塊錢一次的搖搖車裡會放的那些。什麼‘爸爸的爸爸叫爺爺,爸爸的媽媽叫奶奶……’還有什麼‘小燕子,穿花衣……’”葉谿停頓了一下,用氣聲說,“謝謝你。”

穆知白沒有回答。

“謝謝你,讓我和奶奶說上了話。”葉谿如是說。

和她一貫的選擇一樣,過去的事情已經成為過去,她不會為了留住捉摸不定的回憶而捨不得賣掉父母的結婚戒指;同樣的,既然目前來看,穆知白施展的這種法術不會對奶奶造成後續的傷害,隻會給穆知白自己帶來負擔,於是葉谿也不會為這種行為給自己帶來巨大的心理落差而歇斯底裡。

“剛剛的對話,會成為我‘最珍貴’的回憶嗎?”葉谿問。

穆知白無奈地翻了個身,仰躺著,抬起手捏了捏葉谿的臉:“你要找我典當嗎?”

“不用。我徹底沒有需要用錢的地方了。”葉谿的臉被捏著,說話時像奶奶一樣含糊不清。

*****

早上六點,奶奶在睡夢中離世,葉谿放棄了搶救。

“爸,誰走了?”葉谿今天第一回見到了隔壁病床那個爺爺的兒子和兒媳,那兒子來接老爺子出院,小心地探頭朝葉谿這邊拉起簾子的地方望了一眼。

老爺子罕見地沒有和葉谿開玩笑,隻是突然對兒子說:“我說給你聽,我一定要死在家裡。”

“爸……你說什麼胡話呢?你這不是好好的嗎?”

“我反正一定要死在家裡。”老人嘟嘟囔囔地說。

*****

殯儀館裡,奶奶隻有葉谿這麼一個家屬,晚上要在那裡守夜。穆知白要留下,甚至打電話叫來了茶餘飯後的老闆阿四,葉谿也沒有再勸的力氣。穆知白讓葉谿坐在原地,自己去門口等著阿四,再帶她一起走過來。

阿四的腳步匆匆忙忙的,邊走邊在和店裡的小賀打電話:“嗯,嗯嗯……明天我不一定回得來,你和小王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