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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呀,找工作還是要穿得像樣點……”

葉谿沒聽下去,護士也沒說下去,奶奶哭得反胃,“哇”的一聲,吐得滿床都是。病房裡為此忙活了好一陣,到將近九點才安靜下來。葉谿習慣了這種突發狀況,今天又難得睡了一個下午,此刻依然精神十足,送走了醫護,她坐在小方凳上,搓了搓奶奶的手,看著總算不再鬼哭狼嚎的老人,嬉皮笑臉地問:“可是咱們就是沒錢啊,是不是?”

奶奶把她的手揮開:“我有錢!我家裡還有一套房。那是給我孫女留的!誰也不能動!”

葉谿連苦笑都維持不住,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她彎下腰,額頭貼在老人的手背上:“嗯。誰也不能動。誰也不會動老房子,你放心吧。”

病房裡安靜了一會兒,葉谿突然聽見老人問:“你找了什麼工作?”

葉谿抬起頭,看著奶奶滿是褶皺的臉和蒙了層翳似的渾濁的眼睛,不確定她認不認得自己。但葉谿不敢問,隻是回答:“……助理。”

“什麼是助理?”奶奶問。

“幫助老闆處理問題的。”葉谿回答。

“一個月多少錢?”

“……九千。”

“九千好啊!九千!”奶奶突然又要激動起來,葉谿這回搶先一步抱住她,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

“九點了,奶奶,要睡覺了,別人都要睡覺了,我們不能打擾他們。”

奶奶點點頭,嘴裡嘀嘀咕咕地念叨著:“九千好啊,有九千呢……”

她睡著了。

葉谿給她蓋好被子,從病房出去,才看見這身新衣服上也濺到了嘔吐物。等電梯時,她把衣服拉挺了,打量打量那一團汙漬,不好聞,看著也噁心,最好還是能在醫院裡把它洗乾淨,省得把病菌帶回當鋪。於是她回到病房,在洗手間裡把衣服洗乾淨,濕衣服往身上一套,回去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奶奶,默默地下了樓。

“你回去啊?”護士和她打招呼。

“回去。”葉谿說著,又小聲地重複了一句,“回去。”

“你現在住在哪兒?”

葉谿抿起嘴,在尋找一個適合描述河清巷當鋪的詞彙:“……家裡。”

三輪車停在當鋪樓下,她坐在車上吹了會兒風。夏天溫度高,衣服幹得也快,等確認穆知白應該不能輕易看出這衣服洗過,她才打開一樓大門,走進去,上了鎖;走上二樓,打開門,走進去,上了鎖,再一轉身,就看見站在樓梯上的穆知白。

這情節的驚魂程度和恐怖片不相上下。

葉谿有些腿軟,她張了張嘴,最終隻能傻呆呆地支吾了一聲:“我回來了。”

“明天正式上班,所以今天不扣錢,別太擔心。”穆知白走向三樓。

葉谿回過神來,小跑兩步跟上她:“謝謝。”

“謝我什麼?”穆知白瞥了她一眼。

“沒什麼……就是謝謝。”葉谿看著她笑,笑容忽然變得燦爛。

穆知白猛地不再看她,徑直走進房間,語速稍快:“早點休息。”

“好。晚安。”葉谿等到穆知白關上門,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窗還開了道縫,屋外的風是熱的,不知道為什麼屋裡就是那麼涼快。葉谿在房間中央站了一會兒,打開行李箱,把東西一樣樣擺出來,擺了滿滿一桌子。

她頗有成就感地看著被鋪滿的桌子,確信自己要在這裡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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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早上五點來鐘,降臨河清巷的第一縷曙光和從各種地方傳來的雞鳴狗吠就穿過敞開的窗戶,把葉谿硬生生鬧醒。她緊閉著眼翻了個身,臉埋在被子裡捂了幾秒,滿腦子盤旋著“我是誰?我在哪?”這個亙古難解的謎題,接著總算在一陣單調的起床鬧鈴聲中回想起這裡是河清巷當鋪,自己現在是老闆穆知白的臨時保鏢。

她坐著發了會兒呆,撈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哀嚎著躺了回去。

這床,這枕頭,這陽光,這溫度,舒服得讓人全無鬥誌。

她想著再躺一會兒,躺到六點再起來,門就被輕輕地敲了三下。

“我好像聽見你的聲音了?是起來了嗎?”穆知白在門外問。

葉谿生無可戀地應聲:“嗯,起來了。”

“洗漱好就下來吧,我在二樓等你——今天下午三點約了一個客戶,要不你把西裝穿上?我想看看你穿著效果怎麼樣。”穆知白說。

這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葉谿答應了:“好。”

穆知白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葉谿最後擁抱了一下被子和枕頭,認命地爬起來,換上了那套昂貴的西裝。她還在下樓梯時就看見了穆知白,這位老闆應該沒進入工作狀態,還穿著昨晚上的睡袍,站在桌前慢條斯理地磨咖啡。葉谿看見穆知白左耳下方的一顆紅色小痣,不知怎麼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臉上發燙,隻能迅速地挪開了目光。

穆知白在這時抬起頭,眯起眼睛打量打量她,有些忍俊不禁地別過臉,重新抬起頭時,表情又變得像平時一樣溫和,說:“感覺你穿上西裝的樣子……挺有趣的……你是熱嗎?臉都紅了。太熱的話,還是把西裝換掉吧。”

葉谿拉了拉襯衫的袖子,沒有回答冷熱的問題:“不如給我換一件衝鋒衣?便宜的,一百以內的。”

“難道衝鋒衣不熱嗎?”穆知白端起咖啡杯,問她,“喝嗎?”

“我不喝,謝謝。有水嗎?”

“嗯,壺在裡麵,剛燒的。”

葉谿拎著自己帶來的白色搪瓷杯走進廚房,從廚房的窗戶可以看見對街那片仿建的清河巷,即使現在時間還早,卻已經有不少店開了門,尤其是小吃和早餐,靠近馬路的地方還有不少騎著三輪的菜農在賣菜。

葉谿沒有進過河清巷,也沒有進過清河巷。前者對本地人而言僅僅是個普通的住著很多有錢人的“社區”,後者則是個還算成功的仿製品,但和千千萬萬的“古街”“古巷”一樣,實際上賣些在哪裡都能買到的摺扇、絲綢、旗袍、油紙傘,能玩到些射箭、打靶、套圈的把戲,看到些拋繡球、跳舞、唱歌的表演。聽說最近清河巷新開了一家鬼屋很不錯,在醫院裡都能偶爾聽醫護提起,隻可惜,葉谿既沒有閒暇,又沒有閒錢。

比起清河巷裡有什麼娛樂場所,她更關心路邊的大爺大媽賣的什麼菜,多少錢一斤。=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早飯吃什麼?要我去買嗎?”葉谿吹了吹杯子裡冒出來的熱氣。

“我還在想怎麼請你幫我跑一趟呢……實在是不好意思開這個口。”穆知白笑著走過來,和她一起站在窗邊,指了指清河巷,“那邊最頭上第一家,‘茶餘飯後’早餐店,你不用看菜單,尋常早餐店有的東西——像是包子、饅頭——它都有。我要一碗青菜瘦肉粥,跟老闆說你是幫穆老闆買的就好,一會兒帶飯盒去打包,不要用她家的泡沫塑料。”

葉谿低頭看看她手裡捧著的咖啡,吐槽道:“你這早餐吃得還挺中西合璧。”

穆知白笑著搖了搖頭,一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一手扶著葉谿的胳膊,模樣看著比昨天還要虛弱:“先把衣服換了吧,這個時間騎三輪車過去會有點堵,我把自行車借給你。”

清河巷最頭上第一家早餐店簡直人滿為患,葉谿在門外等了好久,才找到擠進去的機會,不得不抓緊時間拔高嗓門,才勉強能讓老闆聽見自己在說什麼:“老闆,我幫穆老闆買一碗青菜瘦肉粥,一個菜包一個肉包一個茶葉蛋和一杯豆漿!”

大汗淋漓的早餐店老闆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了她一眼,高聲道:“她吃不了那麼多!”

“剩下的我吃!”葉谿喊。

“小賀!一碗青菜瘦肉粥,一個菜包一個肉包一個茶葉蛋!穆知白點的!”老闆對著裡麵喊了一聲,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露出一個頗有些八卦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問,“穆老闆叫你來的?你是她……?”

“我是她新招的員工。”葉谿說。

老闆的表情變得困惑,她上上下下盯著葉谿看了好久,期間竟然還能精準地把早餐遞給各個顧客,其業務水準之高讓葉谿歎為觀止。到最後,老闆把裡間遞來的飯盒還給葉谿時,忍不住嘖了兩聲:“你看著好小啊,二十來歲吧?”

葉谿點點頭:“二十二。”

老闆用一言難盡的目光看著她:“可憐。”隨即,她忽然興奮不少,一邊生意不停,一邊湊近葉谿,神秘兮兮地問,“那個老葛朗台,肯定捨不得給你開多少錢。要不要跳槽來我這兒啊?她給你什麼條件,我給你雙倍!怎麼樣?看看咱家這店,這生意,這人氣,這地段,不比穆知白那陰間地方好過多了?來嘛來嘛!”

葉谿看了看滿屋子的客人和人聲鼎沸的紅火生意,隻覺得頭皮發麻:“不了不了,我在穆老闆那裡幹著就挺好。”

“別急著拒絕嘛,可以考慮的呀!來,給你,我的私人名片!”老闆從盒子裡撈出一張卡,上麵顯示老闆名字叫阿四,“對了,記得在大眾點評上給我們店五星好評啊,可以給你返紅包。而且現在點評以後,把點評頁麵給我們看,店裡口碑最好的‘風吹草低見牛羊’可以給你半價。一定要記得好評啊!”

恍恍惚惚地把飯盒放進車籃裡,葉谿耳朵裡還嗡嗡重播著店內的熱鬧。她抬頭看了一眼茶餘飯後的招牌,很明顯,這是一家網紅店,隻不過穆知白和老闆熟悉,所以沒把它當成網紅店罷了。功能表上壓根兒就沒有“青菜瘦肉粥”,也沒有菜包肉包茶葉蛋——它們分別被被叫做“萬綠叢中一點紅”“田園春色”“朱門盛宴”和“金蛋!砸開有獎”。

葉谿忽然感到惶恐,希望茶葉蛋裡不要吃出稀奇玩意兒。

她把自行車推出來,從車座下掉出一張被塞進夾縫中的廣告紙,展開就是一張碩大青白滿是血跡的鬼臉,旁邊印了一行設計感平平的大字:

“夠膽你就來!——清河巷二百一十八號店,等你來挑戰!”

大清早的,這發傳單的朋友還挺敬業。

葉谿把廣告折了兩折,扔進茶餘飯後店門口的大垃圾桶。